廣西作家周紹麟辭賦研究

摘 要：廣西作家周紹麟的辭賦與同時代作家相比，具有顯著特色：一是立意高潔，美諫并存；二是以起承轉合為章法，同時在首段破題，并且往往在段末進行小結；三是詞句通俗，多種句式并用，句式靈動而不呆板，使用《十三轍》押韻，增強了文章的音樂性和表達的自由性。

關鍵詞：廣西作家 周紹麟 辭賦 研究

周紹麟先生是廣西著名老作家，南寧人，出生于上個世紀40年代，自小研究詩詞聯賦等古文，不僅創作詩詞、對聯、辭賦，對現代文體也多有創作。其受邀創作的《南寧賦》發表于2007年6月11日的《光明日報》“百城賦”欄目，引起廣泛好評。迄今，周紹麟的辭賦有：《南寧三中賦》《南寧賦》《銀林賦》《良鳳江國家森林公園賦》《大明山賦》，其中《銀林賦》已經在銀林山莊刻碑。周紹麟辭賦學古不泥古，有其自身特點，“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辭賦復興，創作者眾多的背景下，研究周紹麟辭賦的特點對于廣大辭賦作者具有借鑒意義。

周紹麟的五篇辭賦均屬駢體賦，與同時代的作家相比，其特點有一下三種。

一、主旨：立意高潔，美諫并存

周紹麟的五篇賦均立意高潔，同時美諫并存，給人以美感的同時也提供教育意義。

論及立意，唐代著名詩人杜牧在《答莊充書》云：“凡為文，以意為主，以氣為輔，以辭彩章句為之兵衛。”{1}可見立意是作文的主要方面，立意的好壞直接決定文章的成敗。周紹麟的賦立意高潔，故取得很大成功。《南寧賦》贊美了南寧的美景及南寧人民的勤勞、堅貞，同時也歌頌了南寧在新中國成立后取得的巨變。作者站在歷史的高度，回顧了南寧的歷史，其舉例從漢代馬援南征開始，繼而言唐代李嶠平亂、宋代狄青討逆、宋代熙寧兵禍、抗日期間著名的昆侖關戰役、孫中山南關起義、鄧小平南寧兵變。其中兩個反抗外國侵略者的歷史事件——熙寧八年南寧兵禍及昆侖關戰役，則專章論述。前者贊美了南寧人民面對交趾李乾德率十萬兵圍攻南寧時，堅貞抗爭以致全城軍民壯烈殉國的不屈斗爭精神；昆侖關戰役則熱情歌頌了南寧昆侖關的抗日榮光。這一系列的歷史事件不僅緊扣南寧而寫，寫出了南寧人民的勤勞、堅貞的精神，同時從國家政治的高度，寫明了南寧從漢代業已屬于中央政府版圖以及南寧人民心系中央、熱愛統一的愛國情懷。《南寧賦》的立意具有歷史的高度，也有政治的高度，這種高度是站在國家和人民的立場，故其主旨純潔。《南寧三中賦》在贊美南寧三中時，作者作為南寧三中的老校友，站在民族振興的高度對青年學生提出了厚望：“無偏‘德’‘智’之育，無違‘真愛’之情……教育救國，歷經前賢努力；知識強國，端賴你輩完成。倘能發憤為雄，將相何曾有種？若不因循守舊，中華必定振興！”讀之令人熱血沸騰，備感鼓舞！《良鳳江國家森林公園賦》則站在綠化環境、造福子孫的高度，頌揚了良鳳江國家森林公園的作用：“為繁華世界留一方凈土，造福兒孫！”《大明山賦》作者并不像尋常的寫景賦一樣去寫大明山的雄奇壯觀，而是站在一個廣西主要少數民族——壯族的立場，去描寫大明山之圣潔，構思不落窠臼，獨出心裁。《銀林賦》在描寫銀林山莊秀麗風光的同時，真切贊美了山莊主人退伍下海，樂山樂水，營建莊園，服務社會的情懷。

周紹麟的賦在贊美作賦對象的同時，繼承古代辭賦的諷諫傳統，在賦中往往進行勸導。諫在古代是“正”的意思，在賦中“諫”就是導人向正。東漢班固在《兩都賦（序）》中云：“賦者，古詩之流也。”{2} 古詩有兩個功能，即“美”和“刺”，賦也具有頌美和諷刺、諫正的功能。賦這種諷諫功能在漢代就形成，具有悠久的歷史，漢賦在篇末往往進行諷諫，這就是著名的“曲終奏雅”以及“勸百諷一”。從枚乘的《七發》談“要言妙道”起，至司馬相如《上林賦》天子游獵之后覺奢侈而行仁政、孔臧的《諫格虎賦》更是明言為“諫”而作、東方朔《非有先生論》則闡述圣君賢臣相得則國治民富之道、揚雄的《長楊賦（并序）》在序中言“故藉翰林以為主人，子墨為客卿以風”，借翰林主人之口勸君主狩獵不忘安危及與民休息行仁政，再到班固的《東都賦》則勸導人君重農桑、崇禮制、行王道。可見，賦的諷諫傳統貫穿于兩漢。揚雄的《法言》云：“詩人之賦麗以則。”{3}清代劉熙載在《藝概·賦概》中稱：“‘則’與‘雅’無異旨也。”{4}雅即正的意思。賦中的“刺”“則”“正”“諫”就是賦的風骨，人無骨不立，賦無故則弱。在當代諸多的賦中，創作者往往只注意到賦“潤色鴻業”的功能而忽視其諷諫、勸導的作用。周紹麟的賦則大多頌中有諫，導人為正，深得賦家傳統。《南寧賦》云：“然而今日之通都大邑，已非往日之邊陲小城。尤須開門接物，豈可固步自封？”作者對南寧提出了諫言；《南寧三中賦》篇末寄厚望于青年學生，為青年學生指引了正確的奮斗道路；《良鳳江國家森林公園賦》則描寫“藤蔓擁抱纏綿”“落羽杉交枝連理”，并借題發揮“世間漫說多情，問心何如草木？”抨擊了塵世中的“二三其德”行徑。賦中由于有了諷諫內容，使得賦自身增加了風骨，具備了導人為正的社會功能，內容更加充實，使之與社會聯系更加緊密，增加了文章的厚重感。含有諷諫的賦由于華而充實，故增加了賦的美譽度。曹丕的《典論·論文》云：“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5}即是稱含有諷諫內容的賦這一類文章。

二、章法：起承轉合，破收兼備

周紹麟的賦在章法布局上有自己獨特的一個套路，即起承轉合。起即起首，這涉及如何開頭的問題，開頭寫得好，那么就是鳳頭，在首段便引人注意，讓人興趣盎然地讀下去，否則一開始無甚趣味，便難以卒讀。承即承接上部分，順承下來，如同律詩中的頷聯。轉即是轉折，轉入對另一性質不同的方面進行敘述。承、轉寫得厚實妥當則是“豬肚”。合即收束、收尾。辭賦的結尾稱之為“亂辭”，以“亂曰”“訊曰”“歌曰”“贊曰”開頭。結尾寫得好則被稱之為“豹尾”。以《南寧賦》為例，起首以破題之句“翠滴紅凝，美哉南寧！壯鄉首府，歷史名城”領起，接著概述其地理位置以及時代風貌。第二段承接上段，鋪陳南寧的著名勝地、美景。接下來的六段則轉入對南寧從古到今歷史的回顧，從遠古遐荒述至改革開放之后，交趾入侵與昆侖關戰役則專章敘述，改革開放后的巨大成就則用三段說明，有點有面，重點突出，有力地展示了南寧人的精神風貌和南寧城市的繁榮景象。最后作者懷著美好憧憬放聲高歌，祝福南寧收結。賦文章法脈絡清晰，重點突出，全篇渾然一體。又如《南寧三中賦》，首段以破題之句“知識殿堂，莊嚴學府”領起，接著敘述其地理位置及今日風貌，第二、三段則承接上段講述其歷史，第二段是概述，第三段重點講述建校伊始的艱難與師生以生產勞動維持教學的刻苦精神。第四段則轉入對南寧三中英才輩出的贊美。人才眾多，那么教學之優良與學風之醇正可以想見。最后以對青年學子的殷殷厚望收束全篇。

使用起承轉合這個章法套路后，周紹麟辭賦的第一個重要特點是首段破題。據清代陳調元的《賦話》“唐人試賦，極重破題”{6}，可見唐代詩賦取士，賦需破題。從現有文獻看，這是最早提到賦要破題的文獻。由此可知，最遲在唐代，賦就講究破題了。在漢代諸多賦中，無論是騷體，賦還是“客主以首引”的問答體，漢大賦、小賦，都未講究破題。可見，周紹麟的辭賦在首段破題方面是學唐賦的。破題即以一句話，或對句或單句來概括作賦對象，從而領起全文，其關鍵是要以少總多并且抓住對象的特點。破題往往要花費作者作文章時一半的構思，因為既要用簡短的一兩句話來概述，又要抓住對象的特點，這是很見功力的事情。《南寧賦》的破題之句“翠滴紅凝，美哉南寧！壯鄉首府，歷史名城”，破得非常貼切，既抓住了南寧“綠城”的城市特征，又寫明了其“壯鄉首府”的獨特政治地位，同時也表明了其悠久的歷史；《良鳳江國家森林公園賦》的破題“邕城綠肺，生態園林”，寫出了良鳳江國家森林公園對南寧的生態作用；《大明山賦》的破題“人間仙境，壯族圣山”，不僅寫出了大明山的美麗，而且寫出了大明山在壯族人民心目中的神圣地位；《銀林賦》的破題“銀林勝地，度假山莊”，抓住了銀林山莊的生態特征及社會作用。這些都是很貼切的破題。

周紹麟辭賦在起承轉合章法上的第二個特點是段末常常進行小結，收束段落。賦講究鋪陳，劉勰在《文心雕龍·詮賦》中說：“賦者，鋪也，鋪采■文，體物寫志也。”{7}由于鋪敘，賦的文勢有如滾滾洪流，一瀉千里，氣勢萬鈞。周紹麟的賦由于在段落進行一番鋪陳之后進行小結，不僅顯得有放有收，而且在段末彰顯了段意，讓讀者更容易理解段落主題。如《南寧賦》中寫本土英杰的一段：

是以情緣景生，才為世顯。海棠暮雨，少游備感滄桑；夜色孤城，陶弼原多憂患。董傳策青山放歌，風骨清奇；王陽明書院講學，精神深遠。故劉翰林主掌杏壇，雷院長揚名學界，淵源有自，絕非偶然！而情縈龍象塔，云舉原為閣老；魂繞翠云廊，白夫無愧鄉賢。此皆名光桑梓，氣若芝蘭者也。

在鋪陳與本土有關或本地的英才之后，作者進行了小結。又如《南寧三中賦》中寫人才輩出的一段：“或云校友特色，士必專精……工程院士，李京文術能富國；航天專家，吳公治志在摩星……同為校友，俱是精英！”作者列舉并稱贊了部分杰出的校友，段末進行小結。

此外，由于一篇之中，有幾處段末小結，因此而形成了一唱三嘆的效果。

三、語言：通俗靈動，朗朗上口

周紹麟辭賦在語言方面的特點是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對漢賦有所了解的都知道，漢大賦有許多生僻字，令人難以卒讀，有些字即便有字典在旁亦不能查明。作者周紹麟生長于當代，了解當代人的閱讀水平，知道文章讓人讀懂才是用詞的準則，故其賦中不用生僻字，用詞通俗，讀之毫無艱澀之感，有時甚至用現代化的語言去表述，如《南寧賦》中：

然而今日之通都大邑，已非往日之邊陲小城。尤須開門接物，豈可固步自封？緣結東盟十國，志在雙贏；胸存世界五洲，方能全勝！首首原生古曲，藝苑推崇；年年《大地飛歌》，全球和應。讓南寧走向世界，使世界認識南寧！

這種遣詞造句即使是小學生也可以讀懂。

此外，駢體賦屬于駢文，十分講究典藻，而周紹麟的辭賦很少使用典故，這也是周紹麟辭賦通俗的因素之一。以最長篇幅的《南寧賦》而言，只是第三段敘述漢唐歷史時和敘述南寧英才時使用了少量典故。《良鳳江國家森林公園賦》則全篇未用典故。典故的融入雖然增加了文句的內容含量以及顯得含蓄文雅，同時也增加了讀者的閱讀困難。不用或者少用典故可以說是對讀者的關懷，在現代而言，具有積極意義。

從句式而言，周紹麟的辭賦句式靈動而不呆板。如《南寧三中賦》第三段：

其時也，人離鬧市，地處荒郊。四圍古墓，滿目蓬蒿。兔狐出沒，蛇鼠逍遙。夏夜即螢火追隨磷火；冬深則風號夾雜豺號。於是師生共勉，風雨同袍。鑿井而飲，割草為樵。種菜種瓜，自給自足；栽花栽樹，任怨任勞。林■荒丘，化作瑯■福地；蕓窗書案，迎來旭日春朝。勤學愛翁、牛頓，巧攻蘇海、韓潮。

其中有“人離鬧市，地處荒郊”等四四駢偶句式，也有“種菜種瓜，自給自足；栽花栽樹，任怨任勞”這類“四四，四四”句式，還有“夏夜即螢火追隨磷火；冬深則風號夾雜豺號”這類九言對偶句式，“四六，四六”句式——“林■荒丘，化作瑯■福地；蕓窗書案，迎來旭日春朝”，六六句式——“勤學愛翁、牛頓，巧攻蘇海、韓潮”以及散文句式——“於是師生共勉，風雨同袍”。九個句子，總計用了七種句式。句式多種多樣則顯得參差錯落，長短不一使得文章不呆板而靈動有生氣。

從語音而言，周紹麟的辭賦朗朗上口，易于誦讀。這固然有用詞通俗的原因，但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即是作者在押韻方面的創新。

關于賦的用韻，晉代葛洪的《西京雜記》中記載了盛覽與司馬相如問以作賦一事，司馬相如有言“一經一維，一宮一商，此賦之跡也”{8}。宮、商屬于五音之屬，賦中須注意五音的搭配，說明漢賦作家在漢初已經注意講究聲韻。清人王芑孫在《讀賦卮言》中言：“（賦）有三韻者，自枚乘《忘憂館柳賦》以來，不勝舉。”{9}明言賦最初押韻并且押三個韻。清人林聯桂在《見星廬賦話》言：“唐人以后，聯四六，限八音，協韻諧聲，嚴于銖兩。”{10} 說明唐代的賦押韻極其嚴格，這就是八韻律賦。眾所周知，詩有詩韻，如唐代《唐韻》、宋代平水韻、清代的“佩文詩韻”，而從漢至清，盡管作家學者們都對賦的聲韻進行了論述，但賦并沒有像詩歌那樣有一個賦韻，這就為現代辭賦作者提供了一個創新的余地。

作者為便于讀者易于誦讀所作的辭賦而進行創新，在賦中押韻按照《十三轍》進行。據《韻文概論》稱“清代又有人進一步簡化《中原音韻》，編成‘十三轍’‘轍’即‘韻’的俗稱，‘合轍’即押韻……與《中原音韻》一脈相承的‘十三轍’也是四聲通押，分韻與《中原音韻》接近……《中原音韻》《十三轍》均是北曲用書。”{11}本來是曲韻的《十三轍》在周紹麟的創新下成為了賦韻，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如《南寧三中賦》的第一段：

知識殿堂，莊嚴學府。左臨青秀，右接南湖。聚湖山之靈氣，扼南北之通途。崇樓突兀，大木扶疏。一片書聲人讀月，滿園春色鳥將雛。校園勝似花園，風光別具；學子皆為赤子，氣象子殊。值騰飛之年代，展改革之鴻圖。文光粲五象之霞；佳譽載名校之譜。既勃勃以騰翔，復孜孜而馳騖。此乃今日三中也，無怪世人傾慕！

此段押“姑、蘇”轍，其韻腳字為：府、湖、途、疏、雛、殊、圖、譜、騖、慕，其平聲韻有湖、途、疏、雛、殊、圖，仄聲韻有府、譜、騖、慕，平仄通押，讀來一氣到底，回環往復，朗朗上口。使用十三轍的好處是在韻腳字可平可仄，解除了對韻腳字的束縛而使得作者能夠根據表達的需要而不分平仄地選用韻腳字。同時平仄相集、音節多樣統一，增強了辭賦的音樂性。

綜上，周紹麟先生以其深厚的古典文學素養以及成功的辭賦創作為當今的辭賦創作提供了一些有益的經驗。辭賦這種古老的文體在當今處于復興的態勢，和其他文體一樣，需要繼承傳統的同時進行創新，這樣辭賦才能更加有生命力，為世人所接受，傳之不絕。文學因時而變，有因有革，這是文學的發展規律，也是辭賦應該走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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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郭紹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182頁，第159頁。

{2}{8}{9}{10} 費振剛、仇仲謙、劉南平：《全漢賦校注》，廣東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464頁，第81頁，第31頁，第31頁。

{3}{4} （清）劉熙載：《藝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95頁，第95頁。

{6} 王云五主編：《賦話及其他一種》，商務印書館1936年版，第7頁。

{7} （梁）劉勰著，楊明照校注拾遺：《文心雕龍校注》，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50頁。

{11} 江建名、何毓玲：《韻文概論》，高等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2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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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李光先，廣西大學文學院2012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辭賦。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