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春陽》中嬋阿姨的心理描寫

摘要：施蟄存的心理小說以現代心理學為基礎，對性變態心理、怪誕心理等復雜多元的心理均進行了細致的挖掘，顯示了人物多層次、多側面的精神空間。《春陽》中，嬋阿姨的性欲沖動和他所處的客觀環境、所遵循的道德倫理之間產生了矛盾，呈現了客觀環境與主觀心理、靈與肉的矛盾與沖突，泄露了施蟄存悲劇心理意識以及自身復雜的文化選擇態度與立場。

關鍵詞：心理分析小說 嬋阿姨 意識流

弗洛伊德將人格劃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個部分。本我和超我之間經常構成沖突，這種沖突反映了個人私欲與社會倫理道德之間相悖的關系，而這種沖突往往是導致各種心理疾病出現的原因。施蟄存的心理小說幾乎通篇都是描寫人物的心理，尤其是描寫性心理的流動過程。在心理小說中，施蟄存刻意經營人的內心世界，揭示人的外在行為的內在心理機制，著意于綿密、細膩地展示人的野性原欲“力比多”（libido）的沖動與道德、信義、種族、教養等理性文明發生劇烈沖突的種種復雜情狀，展現靈與肉兩種心理力量的此消彼長。因此，心理描寫在施蟄存心理分析小說中已上升為小說的核心、精髓、基本構架和基本內容。小說《春陽》中作者集中筆墨在人物深層的隱秘、復雜心理的展現上，通過敘述者大量的內心獨白、看似毫無邏輯甚至詭異的種種聯想或幻想等來展示人物的心理活動和意識流動的過程。

一、嬋阿姨的“力比多”與白日夢

《春陽》的主人公是來自昆山的嬋阿姨，是一個年紀不過三十五歲的寡婦。她在十幾年前為了所謂的被人稱贊的名聲，經過糾結的思想斗爭，最終和吉期前七十五天死去的丈夫牌位成親，從而獲得了財產的合法繼承權。二月下旬春陽和煦，上海的街頭無比喧囂，嬋阿姨的“力比多”被喚醒，她死寂的內心蠢蠢欲動。她尚且年輕，她想放縱地去愛一次。“力比多”按弗洛伊德是指性本能的沖動。弗洛伊德認為：“人性之根就是由生物能轉換而來的心里能的發泄與反發泄。一切用于人格作功的能，都出自本能，本能決定了一切心理活動過程的方向的先天狀態。”在本能的驅使下，嬋阿姨放棄了吃碗面的想法，決定到大馬路對面的冠生園點兩個菜。旁邊座位上一家三口圍坐著的情形深深地刺激了守寡多年的她，使她倍感不適與孤寂。嬋阿姨陷入了深深的落寞情緒中，一種潛藏在她內心的煩悶沖破了她先前浮現的歡喜。丈夫？孩子？這張桌子上除了她自己沒有其他人。自我憐憫之情伴隨著對旁邊這一家三口的欽羨之情油然而生。興高采烈的妻子，年輕漂亮的丈夫，活潑可愛的孩子，嬋阿姨被春陽誘發出來的情欲因為倍感寂寞與焦慮越加躁動而顯得不可遏制。她的目光落在一個優雅男子的身上，嬋阿姨開始幻想這位男子在她身旁坐下，微笑著與她攀談，甚至冥想著與她新交的男朋友在和煦的陽光下肩并肩，手挽著手散步。嬋阿姨需要一個性幻想的對象，她做著少女般的白日夢，并由這位文雅的男子聯想到那位年輕銀行職員看她時的神情。“那是一道好像要說出話來的眼光，一個躍躍欲動的嘴唇，一副充滿著熱情的臉。”嬋阿姨自己約束不住自己的遐想，她憧憬著上海銀行的職員，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不在那兒多待會兒，她開始疑神自己并沒有把保險箱鎖上，于是匆忙結賬趕回銀行。她的內心一直有著某種精神歷程在進行著，她匆忙地趕回銀行事實上跟所謂的保險箱毫無關系，嬋阿姨的行為被她的內心的“力比多”的滿足所驅使。嬋阿姨正常的愛得不到正確地表達，被壓抑以至于最終被扭曲地表現出來。被壓抑十幾年的本能欲望在自然和人事的誘發下，嬋阿姨的欲望被喚醒，首先是購物欲、食物的滿足，然后是看到一個家庭后開始產生了擁有一個美滿家庭的欲望，而后是對一位優雅男子的幻想從而激發了她對異性的欲望。即使是在一個春陽和煦的下午她感覺到了情欲的突然蘇醒，但終也不過是一場春夢、一場白日夢，最終金錢和舊的道德使她回到了“正常”的生活。施蟄存用內心獨白的方式獨到地展現了一個未婚先寡的女人性的蘇醒和幻想，這場白日夢在施蟄存的筆下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二、嬋阿姨的愛欲與矛盾

在《春陽》中，嬋阿姨的內心被愛欲內化的矛盾交織著。作者借助主人公嬋阿姨內心的幻想、聯想甚至白日夢等各個層面的心理活動，讓讀者通過她內在的生命情感律動和變化的自我展示來感知外部世界的生活圖景以及其中所隱藏的社會意義。“一種心理的動作本可以成為意識的，但被壓抑為潛意識而落入潛意識的系統。”“有時當一種極罕有的勇氣奔放起來，她會想！去掉這一切的財富而去結婚罷。”然而嬋阿姨的“自由解放”意味著將失去已有的財產即族人中虎視眈眈盯著的三千畝土地。

“自我保存的本能和一切隸屬于自我的本能，都較容易控制，很早就接受必要性的支配，而且使其本身的發展適應現實的旨意。”嬋阿姨雖然感到寂寞，但強力的自我保護意識使她再也沒有更大的勇氣去犧牲自己僅有的用幸福換來的財產。性本能的缺憾被巨大的財富帶來的快感沖淡了，嬋阿姨不得不壓抑著自己的渴望，忍耐著現實的痛苦，她不愿失去既有的生活。嬋阿姨在這樣的白日夢中得到了短暫的慰藉，而銀行職員的一聲“太太”給她曼妙的白日夢殘忍地畫上了句號，她徹底地失望了。她在銀行職員眼里不是她自己心里幻想的小姐，想象的王國雖然是個避難所，但它終究只是個避難所而已。嬋阿姨的性欲沖動和她所處的客觀環境產生了矛盾，可是最終，靈與肉經過一番痛苦的掙扎后，本能欲望敵不過金錢利欲、道德藩籬的控制，終于敗下陣來。

作者透過嬋阿姨內心的自我展示來感知外部世界的生活以及復雜的社會。意識流結構手法的借鑒、匯融，增大了小說的容量，拓寬了藝術想象空間，使人物意識流動的內容獲得了深層的、整體的審美價值。“春陽”不僅僅是天上懸掛著的自然界的春陽，還是外在的一個觸發器，是嬋阿姨心中的春陽。這微妙的反抗，既是對她自身的突破，也是對社會的抗爭。“《春陽》好就好在加上了社會性的內容，施蟄存從早期的純心理分析技巧手法中解脫了出來，發展為表現這廣大的社會生活。”在作品中運用了對比的手法，大都市的上海與昆山舊鄉的鄉鎮分別象征著資本主義文明和封建禮俗制度。嬋阿姨的潛意識在大上海的都市里被激起，我們不禁要問，難道在昆山舊鄉的市鎮就沒有這種意識嗎？當然會有，不過只是被壓抑罷了。而整個作品，就在于表現這被壓抑的人性的喚醒，從而警示人們，只要外部的“春陽”具備，這美好的人性是壓抑不住的。《春陽》這部緊密靠近現實社會生活的小說，讓人們在潛意識流動的背后看到了廣闊的現實生活。弗洛伊德理論的核心是人的潛意識本能，而人的潛意識是無底的黑洞，是無秩序無邏輯的，是茫然無知的，從某種程度上講，弗洛伊德主義是一種非理性的思潮，而正是這一點成為現代主義文學創作的理論源頭旨意。施蟄存心理小說的不同之處在于他抓住了弗洛伊德主義更適應現代主義手法表達的特點，將顯尼茲勒的心理獨白等創作手法移植到了作品當中，在心理小說表達技巧上達到了很高的成就。施蟄存的作品中所反映的“文明與愛欲”的命題，將目光關注到人本身，從性的角度來闡述人類文明，為后來作家提供了寶貴的文學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