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鄉土文學的書寫與當下社會問題的關注,始終是貫穿賈平凹作品的兩個主題。作為一個典型的鄉土文學作家,在其鄉土文學書寫的同時,自覺地參與到了現代性的反思與構建當中。本文將以小說《帶燈》為線索,探討賈平凹鄉土文學書寫的現代裂變。
關鍵詞:賈平凹 《帶燈》 鄉土文學 現代裂變
《帶燈》是賈平凹2013年出版的一篇長篇小說,作品以一個叫帶燈的鄉村女干部為敘事主體,從維穩與上訪角度切入,通過帶燈的工作展現我國當前的基層社會,深刻反映了我國基層鄉村政治發展的問題,并通過她與元天亮的通信展示了基層干部的精神和情感世界。
一、鄉村政治。小說涉及到了上訪這一敏感的社會話題,在賈平凹以往的創作中尚屬少見。上訪題材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小說中涉及較多,近些年也有一部分小說以上訪為題材,如張育新的《信訪辦主任》,劉震云的《我不是潘金蓮》。與《我不是潘金蓮》不同的是,賈平凹小說中體現的不是艱辛悲壯的上訪歷程,而是一種自然狀態的呈現。
帶燈是櫻鎮負責上訪的綜合治理辦公室主任,她是大學畢業到這里來工作的外地知識分子,對待上訪,她以“他者”的眼光去審視這一切,表現為既不批判,也不認同的一種處于邊緣的立場,也正是因為這種立場,便有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情因素。
這種不含批判的獨特視角與小說結構的密切配合,使得我們對作者的寫作意圖有了清晰的認識。小說結構可以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帶燈在綜合治理辦公室的日常工作生活,另一部分則是帶燈寫給元天亮的二十六封信。通過帶燈眼中的上訪,向我們展示了基層社會存在的各種弊病,而通過二十六封信則傾訴了帶燈的精神世界,描繪了作者的鄉村政治藍圖。我們從現實與理想的碰撞交流中可以深刻感受到,作者一直在試圖調和處在文化轉型交叉口上的互相對立的鄉村政治理念。
小說借帶燈之口表達了對上訪現象產生原因的獨立思考:上訪只發生在那些司法制度尚不完善的社會里。我國當前正處于社會轉型的瓶頸時期,基層法制尚不健全,農民的合法權益得不到切實保障,加之倫理觀念淡薄,因而上訪也成為了“中國特色”的一部分。
對于社會變革期的政治描寫,作者在《帶燈》之前的商州系列小說中也有所體現,但并未如《帶燈》之集中。在《浮躁》中,我們通過金狗和雷大空的遭遇,能夠覬覦到改革開放初期所暴露的種種社會問題。金狗大起大落的人生,雷大空賣假藥、簽訂虛假合同、賄賂官員,用違法的方式迅速獲得財富的手段,共同組成了那個時代的心態。政策漏洞被當時的官員充分利用,官商勾結、官官相護,而被戕害最為嚴重的便是諸如雷大空一樣走在時代前列卻缺乏法治意識被利欲沖昏頭腦的弄潮兒。對于雷大空,他也是改革探索時期的探索者,雖然行為違法,但作者充分強調了其存在的歷史合理性。由浮躁走向現實,由盲目走向理性,從而實現變革期注重人心靈蛻變的目的。
二、鄉村倫理的破壞。為了發展鄉鎮經濟,大辦工廠,為了政績又不許提污染。元黑眼兄弟和換布、拉布兄弟為了搶奪沙場資源發生群體械斗,帶燈和竹子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卻因力量太小阻止不了械斗,而鎮政府其他人員卻集體醉酒。事件最后的處理結果卻是帶燈和竹子二人行政降級,撤銷了帶燈的綜合治理辦公室主任職務,而非法審批沙場的書記、鎮長卻未能受到一點牽連和影響,在鎮上主持工作的直接責任人馬副鎮長也僅僅是受到批評。生活的殘忍與荒唐、民眾的麻木與冷漠,將帶燈的內心世界擊得粉碎,身心受傷的她患上了夢游癥,在黑夜里與瘋子一起驅鬼。“這是賈平凹的黑色幽默和酸楚:一個為鄉村維穩嘔心瀝血并很有作為的帶燈,卻因為維穩而失去了政治上的同情和庇護而成為維穩的祭品。”
在利益的驅動下,這場械斗最終以“死亡一人,致殘五人,傷及十三人,為十五年來全縣特大惡性暴力事件”②結束。利欲熏心,使人沒有了基本的同情心,人與人之間沒有了基本的倫理觀念,人際關系沒有了基本的倫理約束。我們可以從賈平凹的《古爐》中更清晰地看到倫理破壞的過程,那場“文革”使得鄉村的倫理觀念幾乎全部泯滅。
《古爐》以十年“文革”為背景,小說描寫的是一個叫“古爐”的偏遠閉塞,但有又傳統文化豐韻的村子,在“文革”的運動中,古爐村出現了一批倫理喪失、人性扭曲的大惡人。他們在打擊報復別人的同時也遭受到了別人的打擊,出現了以暴易暴的惡性循環。每個人都有善惡兩面,但在那個年代里,他們缺乏信仰,人性惡的因素不斷堆積、醞釀,最終全面爆發。《古爐》中人性惡的爆發包含兩個層面:一是非常時代對人性的扭曲,二是在不斷的欲望追求過程中的自我迷失。質樸憨厚的古爐村民,在強大的時代背景的催生下,在欲望的無限誘惑下,逐漸迷失自我,憤懣、貪婪等被無限放大并激發出來,終于釀成了古爐村乃至全中國的浩劫。
作家白燁曾在《帶燈》研討會上說:“《帶燈》是對中國當下社會問題的把握和揭示。小說注重由于各種原因引起的社會生活的分野、分化、裂變所帶來的問題,它寫了方方面面的分裂,包括所謂的經濟發展、工廠占地對農村的分化,包括鎮里的干部、鎮長與書記之間的問題,群眾因相互之間的隔膜而鬧事,特別對于當下社會缺少和睦和諧的現象揭示得非常深刻、非常觸目驚心。”自“文革”以后,人與人之間基本的尊重與倫理觀念急劇淡薄,社會的和諧因素急劇減少,古爐村村民的欲望追求延伸到了櫻鎮,為了經濟發展,為了利益追求,村民口角不斷、爭斗不斷,最終釀成了極其血腥慘痛的械斗。
三、人性的重構。在賈平凹的筆下,《帶燈》是現實與浪漫、暴力與詩意的結合。帶燈有著與所有女孩子相似的夢,但她每日面對的又是一個混沌而真實的社會,她身處其問,但又不愿沉溺。她把自己的希望編織在對元天亮的傾訴中,以獲得自我滿足。
小說下部寫到了帶燈“夢游”,將現實與夢想撕碎了展現給讀者,這是作品中極為沉重的一筆,也是整部小說悲劇性的高度展現。帶燈不斷用“夜游”的方式來實現她的精神家園的維護與重建,在陰謀、陷害與種種令人不齒的惡行面前,她渴望內心的堅守,用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幫助那些更需要幫助的、依舊掙扎在痛苦邊緣的人們。但在如此殘酷而又真實的現實面前,她又顯得是那么的脆弱與無助,這種內心的掙扎與煎熬讓她只能靠“夢游”來宣泄。在文章的結尾,作者寫道:“飛來的螢火蟲越來越多,全落在帶燈的頭上,肩上,衣服上。竹子看著,帶燈如佛一樣,全身都放了暈光。”這螢陣就是希望,盡管螢光微弱渺小,但只要這微弱的光聚集在一起,仍然能夠照亮大片大片的黑暗,人性的重新構建在此得到了全面放大。
《帶燈》的姊妹篇《古爐》同樣展現給我們的是兩個世界,一個是暴力的、血腥的、踐踏人倫的過往的“文革”歷史;一個是充滿愛和溫暖的詩意人生。通過真實的歷史,揭示出非常狀態下人性的扭曲變形與倫理毀壞,同時又通過狗尿苔與蠶婆等人的詩意生存給予現代人以人性重建的力量。
自然狀態的詩意生存,即可獲得人性的樸素與和平,拋卻欲望的紛爭,這是現時環境下狗尿苔和蠶婆的精神意志的體現,更是帶燈的精神力量的時代印跡。
著名評論家、《帶燈》的第一讀者潘凱雄說:“這是賈平凹長篇小說中唯一一部對當下現實不僅直面而且充滿關切的作品。賈氏過往的長篇小說中固然有現實的因素,但像《帶燈》這樣充滿了如此現實關切的則唯此獨占。”《帶燈》反映了基層政府所存在的弊病,社會基層問題“像陳年的蜘蛛網,動哪兒都落灰塵”,設法堵截群眾上訪,以金錢方式處理不屬于金融領域的糾紛,官商勾結損害農民利益,官員之間的明爭暗斗、互相排擠……
“小說中的櫻鎮,與清風街(《秦腔》)、古爐村(《古爐》)命運相似,正在遭遇現代化的改造。它們構成同一個主題:鄉土中國的現代裂變。”《帶燈》一方面赤裸裸地揭露了當代中國干部與干部,以及干部與群眾之間的分裂,同時也深刻地展現了基層干部自身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可悲現實,它敲響了基層政府的警鐘,刻畫了當前中國普遍的困窘狀態,給社會以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