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對當代文學尤其是新時期文學的評價,已成為中國新文學評價中的熱點與焦點問題。僅從傳播方式而言,對中國新時期文學的海外傳播做出最大貢獻的是以第五代導演為代表的新時期電影。張藝謀認為第五代導演的成功與新時期的文學繁榮分不開,正是中國新時期文學成就了新時期電影。實質上,中國新時期文學經歷文學現代化洗禮后已逐漸進入成熟期,取得了較高的文學成就。然而,從傳統向現代轉型的中國社會,長期處于價值取向的茫然與混亂中,導致無法建立起公正的文學與電影評價系統和體系。只有冷靜分析中國新時期電影和文學,才能真正發現新時期電影和文學的價值所在。
關鍵詞:新時期文學;新時期電影;文學價值;互證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268(2015)03-0115-04
如何評價當代文學尤其是新時期文學,已成為中國新文學評價中的熱點與焦點問題。劉再復先生于2013年末發表的《駁顧彬》一文認為:“倘若我再沉默,不僅有負于高行健、莫言這兩位天才作家的貢獻,也有損中國當代文學最低限度的尊嚴。”[1]在批評德國漢學家顧彬的種種學術不端時,又一次引出了如何評價新時期文學的問題。2006年,顧彬提出了中國當代文學“垃圾論”的論點,由于該論點的“驚世駭俗”的轟動性“八卦”特點,所以廣大媒體對此進行了娛樂性傳播,對學術界、文學界以及整個中國社會都產生了極大的影響。高行健和莫言先后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就是對顧彬“垃圾論”最有力的反駁。高行健和莫言都是新時期文學創作的主將,作為國際公認的大作家,在顧彬的筆下卻被“妖魔化”。在學術和文化評介史上,并不缺少顧彬這樣的學術“運動家”。尤其是顧彬的洋人身份滿足了國人的“崇洋心理”,長期的落后導致國人極度渴望被國際所認可和承認。顧彬出身于號稱“哲學和文學”的國度——德國,使國人愿意去相信和接受他的評論,哪怕這種評論是何等經不起推敲。
一
新時期以來,中國文學經歷了激烈的現代化轉型,并用30多年的時間完成了對西方的借鑒和模仿,創作了大量有價值的文學作品。對當代文學尤其是新時期文學的評價,不妨放在更大的歷史和文化背景上來加以認真分析。從傳播方式而言,對中國新時期文學的海外傳播作出最大貢獻的是以第五代導演為代表的新時期電影。眾所周知,第五代導演的開山之作《一個和八個》(1984)改編自當代詩人郭小川同名詩歌《一個和八個》。張藝謀的《紅高粱》(1987)獲得了柏林國際電影節最佳故事片“金熊獎”,成為中國電影走向世界的標志,《紅高粱》改編自莫言的同名系列小說。其后,張藝謀影片《菊豆》(1990)改編自劉恒小說《伏羲伏羲》,影片《大紅燈籠高高掛》(1991)改編自蘇童小說《妻妾成群》,影片《秋菊打官司》(1992)改編自陳源斌的小說《萬家訴訟》,影片《活著》(1993)改編自余華同名小說,影片《我的父親母親》(1999)改編自鮑十的小說《紀念》。這些電影作品在將中國電影推向世界的同時,從傳播方式來看也將中國新時期文學推向了世界。張藝謀曾多次感謝中國新時期小說,認為第五代導演的成功與新時期文學的繁榮分不開:“第五代沒什么了不起!但我們得感謝那個時代,那時的文學非常厲害,很多優秀的小說。文革后發達的文學創作和當時全社會如饑似渴的學習氛圍成就了第五代,讓大家噴薄而出,一鳴驚人,拍出了很多有力量的作品。”[2]張藝謀在看待文學與電影的關系時認為,“電影導演這個職業,就是使文學作品形象化”[2]。可以說,張藝謀對新時期文學的評價并不夸張,正是新時期優秀的文學作品成就了“第五代電影”。“以改編的角度來考察‘第五代’導演的經典之作,幾乎全部由文學作品改編而來,這是一個電影改編的奇觀! ”[3]將新時期小說改編成電影作品的導演,不止張藝謀。事實上,第三代導演謝晉的《芙蓉鎮》《牧馬人》,第四代導演吳天明的《老井》《人生》,黃健中的《良家婦女》《大鴻米店》,第五代導演陳凱歌的《孩子王》《邊走邊唱》,黃建新的《黑炮事件》《埋伏》均改編自新時期小說。
中國新時期文學對外傳播的局限性在于語言、文化環境等與西方的巨大差異,在世界文壇未能產生較大影響。西方文化霸權包裹下的意識形態偏見,使東方唯有出現《古拉格群島》這樣飽含意識形態紛爭的文學作品才能被西方認可。只是中國新時期作家并沒有給西方提供如此的意識形態范本。張藝謀、陳凱歌電影中充滿東方元素的影像片段,無疑給了西方人文化和意識形態的誤讀。新時期文學在經歷了反思、尋根、先鋒等諸多思潮之后,全面學習了西方現代主義文學,并結合中國實際,出現了一批有分量的文學作品。韓少功、阿城等人的尋根嘗試開始用現代視野重新看待和探索中國傳統文化和歷史,陳忠實的《白鹿原》算是對尋根文學最好的總結。余華、蘇童等先鋒作家在經歷了文學現代化的諸種嘗試后,開始回歸中國社會現實,適當地運用現代派技法創作了《活著》《米》等。賈平凹《廢都》中的性行為和性心理的描寫呈現出與《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完全不同的中國印記。正是經歷了20世紀80年代的普遍浮躁和狂飆突進,中國文學才呈現出旺盛的創作激情,與這種激情共在的是文學的現代化與本土化的同時完成。劉再復、陳曉明等人提出應該重估中國當代文學的價值,認為中國文學正在走向成熟期,陳曉明說:“中國作家是在上世紀90年代以后才慢慢形成大氣候。而且中國作家有個問題,就是產量都非常大。中國作家的勤奮是別國的作家所沒有的,他們一天到晚在寫作。但是一二十年來,中國人一直沒有辦法相對客觀、全面、深入地去認識我們的當代文化,整體上持排斥態度。用德國哲學家舍勒的說法,是‘現代性的怨恨’。”[4]顧彬等所謂的文學評論與批評,正是以學術達人或學術丑角的姿態,以芙蓉姐姐似的雷人雷語換來整個社會的側目。
二
第五代導演拍攝的新時期電影濃厚的人文尋根氣息,正是新時期作家文學探索與創新的體現。如果沒有中國作家在更高起點上的文化反思,傳統與現代憂思并存的中國文化探索電影,又從哪里去尋找這類影像的根源呢?中國當代社會一直存在著傳統與現代甚至是后現代的激烈思想和文化的沖突。新時期作家身處其中,在作品中不可避免地體現出中國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探索與反思。張藝謀、陳凱歌電影中的“文化尋根”與“個體叛逆”奇妙地攪合在一起。以保守的傳統道德譜系來看,張藝謀、陳凱歌電影中的主角,大多是傳統文化譜系中的逆子和叛徒。《紅高粱》中余占鰲的身份是奸夫兼土匪,九兒是蕩婦兼壓寨夫人;《菊豆》中楊天青與王菊豆是典型的“通奸”,從傳統的倫理觀來看,都是典型的“奸夫加淫婦”。陳凱歌的《邊走邊唱》中,青年瞎琴師也有著一個為世俗難容的關于女人的夢。這類電影對傳統道德譜系的背棄與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啟蒙性是相互呼應的,新時期作家在深刻反思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缺失后,在作品中表現出了對反現代人性價值觀的傳統道德譜系的強烈揭露與批判。正是新時期文學的現代性探索,為第五代導演的影像創新打下了良好基礎。從傳統中走出的作家和導演,有著強烈的民族中心主義意識,電影作品中體現出的“憂患意識”,正是在強烈的文化反思中對發展的渴望。同一時期轟動一時的電視劇《籬笆·女人和狗》(1988)講述的竟然還是當代童養媳的問題。因此,用現代表現手法揭示鄉土中國成為新時期作家和導演的必然選擇。
新時期作家對傳統文化的反思與批判,使第五代導演的電影影像中表現出強烈的文化探索性質,這種文化尋根造成了西方對東方的文化誤讀。余華、蘇童等先鋒作家的回歸,實質是在進行文學現代化試驗后,學會了如何用現代手法和技法寫中國的故事。以張藝謀、陳凱歌為代表的第五代導演以現代性的眼光來審視處于前現代的傳統文化狀態,這種傳統倫理文化系統對人的壓制和人性的摧殘,只有運用現代派的手法表現出來才能更具震撼力。正基于此,處于前文明狀態的恪守傳統道德的人們才會認為“文化尋根”電影是在丟中國人的臉。電影中的主角,無論是余占鰲、楊天青、程蝶衣,還是九兒、王菊豆、頌蓮,都是不能被中國傳統社會所容忍或接受的邊緣人物,都是當時傳統倫理道德下的叛徒或棄子。“文化尋根”電影能夠成功正是第五代導演受現代文學與文化思潮的深刻影響,運用現代派電影技巧,用東方化的影像來表現中國現代化進程中人的內在痛苦和文化的劇烈沖突。在經歷了“三千年未有之巨變”之后,有志于改變中國人內心的最大迷茫恰恰是如何革新以自強,如何找到民族發展的獨特道路。以第五代導演為代表的“文化尋根”電影的文化張力,就來自于新時期作家帶著強烈的民族文化憂思進行的現代性探索。中國新時期文學通過電影的方式被世界所認可,可以看作是中國新時期文學對外傳播的主要方式。也許正是東西方文字、思想和文化的巨大差異,使中國新時期文學以影像的方式在國際上獲得了極大的成功,這是中國新時期電影和文學的雙贏。無論是2000年華裔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高行健還是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他們創作的主題都是處于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清醒者的文學反思。細細推敲第五代導演的創作,并不是如西方的東方眼鏡下的愚昧與落后,而是清醒者處于黑屋子中的拼命掙扎和吶喊。只是運用現代電影手法將這類無奈與痛苦無限放大,以警醒處于其中的不覺悟者。
三
新時期作家在學習西方后,創作的主線是中國覺醒者在民族文化主體性基礎上的現代化探索,將著眼點最終轉回了現實的中國。正是如此,第五代導演用影像來直接表現文學,凸顯出的思想主題是根植于現代而取材于傳統,體現出新時期文學的“現代性”特征。這些電影中的根本沖突就是傳統與現代的沖突。所謂的“向西方”獻媚,根本上只是作家們面對傳統中的種種反現代性,讓作家產生了強烈的反叛感和揭露的要求。這種強烈的反叛精神,被根植于小農文化的所謂的各界權貴和權威們所反對。在中國的當下文化中,根植于小農文化的成功者,在內心深處深藏著極度的自卑,在與現代文明的交流與對抗中,必須為自己找到一個“虛幻的溫馨天堂”。長期處于傳統宗法制度籠罩下的鄉土社會,被第五代導演和新時期作家表現出吃人和嗜血的一面,無疑打破了這些人的“鄉土夢”。現代倫理與傳統倫理在中國社會的奇異并行,無疑是中西文化沖突中的特殊現象。第五代導演和新時期作家都經歷過文革,他們的創作大多在反思中國文化和歷史的去向。其作品更是對傳統文化的反思,而不單是對諸次“政治運動”的反思與反抗。這讓他們的作品成為啟蒙傳統的延續,使中國作家不會成為西方意識形態騙局的同謀者。在看似表現落后東方的場景下,卻思考著東方的現代化,表現出新時期作家超越于意識形態之上對中國現代化的探索。時至今日,部分國人依然以“樂感文化”意識,放棄對中華文化曾經的民族悲劇經歷和發展的思考。這種鴕鳥性思維體現出的樂觀態度,一直是國人非現代國民意識的顯現。電影《一九四二》的票房慘敗,何嘗不是因為國人憂患意識的缺失,太缺乏對自身的反省與認知,身處現代卻深陷傳統的泥潭而自得其樂,導致啟蒙主義任務至今仍未完成,國人現代性人格尚在構建之中。相對于新時期文學而言,“文化尋根”電影被誤讀為對西方的獻媚,實質上依然是啟蒙主義的當代書寫。“文化尋根”電影對傳統道德非人性的書寫,使生活在傳統道德譜系中不能自拔的國人們,從文化本能上加以反抗,并將第五代導演妖魔化。正如路遙的《人生》被改編為電影后,大多數國人的道德解讀,竟然認為高加林是“當代陳世美”一樣,這種道德價值導向的徹底反向解讀,完全是因為傳統道德價值體系的根深蒂固。第五代導演和新時期作家的成就就是超越意識形態的表象,到文化深處尋找中國邁向現代化困境重重的病因。這種深刻的文化反思,早已超越了蘇聯解凍文學和索爾仁尼琴們在意識形態表層的思索,真正觸到了民族靈魂的脈搏,在民族精神的最深處反思文化的來龍去脈。《紅高粱》《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等作品對傳統倫理規范體系的批判,《活著》《霸王別姬》等影片透過諸種政治事件與運動,展示中華民族在邁向現代化的過程中,小人物的個人命運在大時代的漂泊無常。中國新時期文學超越于意識形態之上的現代性追求與當代啟蒙性的未能完成,成為第五代導演和新時期作家共同思索的內容。因為在超越傳統而尚在建立現代性的國度里,這種傳統與現代倫理的過于相悖所造成的精神癲狂和無所適從,是極為正常的。處于癲狂和迷茫狀態的大多數人,只有瘋狂發泄,才能使他們適應這個與他們從小接受的傳統教育過于相異的現代社會。同時,傳統文化中的“二元辯證”思想的過早成熟,在加深了國人思維深度和廣度時,也在“各取一端皆有理”時,很容易變為詭辯和無原則,導致國人一再突破道德和民族文化的底線。民眾陷入了思想和文化的瘋癲狀態,民眾敢于嘲笑一切、諷刺一切、推到一切。陷入強烈文化與思想沖突中的民眾,在迷失一切價值判斷之后敢于向一切挑戰。這種本能的反應卻奇妙地與后現代主義結盟,導致整個社會的一切規范與準則失范。在《私人訂制》發布會上,馮小剛向影評人開炮提到張藝謀:“他們老跟我犯壞,我不能像張藝謀似的,忍著不吭聲,任你侮辱我。我不行,會得病的。像我這種都不能過了這夜,我要怎么痛快怎么來。”[5]表現出了他對當前電影批評現狀和文化環境的不滿。
中國新時期的文化尋根電影,在西方文化學者看來是東方性、奇俗性;在本土文化學者看來是啟蒙性、批判性;從中國民間出發則感到強烈的屈辱感和背離感。正是根植于小農生活環境的中國傳統社會表現出的強烈的民粹主義文化形態,導致第五代導演對傳統倫理文化體系進行了徹底的批判。這種批判使正在接受現代性洗禮的大眾無法承受。中國在本質上依然處于小農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型中,現代文化與小農文化、現代倫理與傳統倫理產生的尖銳沖突,使長期生活于其中的民眾陷入價值取向的茫然中。價值觀的混亂造成民眾的精神癲狂,一方面是盲目崇外,自卑自賤,一方面是全不相信,盡情嘲諷。人們狂熱地推出芙蓉姐姐、鳳姐甚至是蒼井空,以丑為美,以怪為新。學術上的各類狂人盡現,表現出中國當下文化和思想的極度混亂。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好事者抽取其作品的片段肆意傳播,導致莫言在網絡上被五毛與美分從不同的評判角度進行批評與批判,可見對新時期文學的污名化已成為某些外部勢力的顛覆策略。總之,中國正處在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型期,民眾強烈的文化不適應導致的底線盡失,成為中國當下的必然現象。在這種情況下,根本無法建立公正的評價系統和體系,任何事物都成為民眾處于瘋癲狀態下,調笑與嘲笑的對象。從中國文化與文藝的發展來看,我們無法想象沒有第五代導演的新時期電影是怎樣的,無法想象沒有莫言、余華、高行健的新時期文學是怎樣的。拋開那些“嘩眾取寵”的所謂文學評論,真正冷靜地評價中國新時期電影和文學,正是新時期作家運用西方現代文明的價值系統對東方傳統文化進行的重新闡釋、創作出的具有中國獨特審美意義的作品,直接成就了第五代導演和新時期電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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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再復.駁顧彬[J].當代作家評論,2013(6):20.
[2]張藝謀釜山開課直言對中國文學現狀不滿[EB/OL].(2010-10-09)[2014-03-04].http://ent.sina.com.cn/m/f/2010-10-09/04313106753.shtml.
[3]裘文意.第五代改編電影:新時期文學與電影現代性的共同表達[J].電影文學,2007(23):7.
[4]陳曉明.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意義[J].解放軍藝術學院學報,2013(2):29.
[5]馮小剛.我就罵影評人[EB/OL].(2013-12-30)[2014-03-01].httsp://epaper.jinghua.cn/html/2013-12/30/content_52261.htm.
Film and Literature in New Period of China Mutual
Corroboration: Comment on Liu Zaifu’s Arguing with Gubin
WANG Hu
(Department of Human Sciences, Tongchuan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 Tongchuan "727031, China)
Abstract:
Evaluation of The New Period Literature has become the hot spot and the focal point question in evaluation of new Chinese literature. Only from the mode of transmission, the fifth generation directors,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The New Period Film, make the largest contribution to Chinese overseas dissemination of The New Period Literature. Zhang Yimou thought the fifth generation directors were successful and The New Period Literature prosperity could not separate, which was Chinese new period literature achievement of film in the new period. In essence, The New Period Literature after baptism of modernization has gradually entered the mature period, and achieved a high literary achievement. The transition from traditional to modern society in the Chinese values orientation confusion over a long period of time. It is unable to establish a fair evaluation system and the system of literature and film. Only a careful analysis of film and literature can find The New Period Film and Literature value.
Key words:
new period literature; new period film; literature value; mutual corroboration
(編輯:李春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