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福及其黑旗軍誕生于中國近代波譎云詭的歷史時期。此時的大清帝國內外交困正在走向衰亡。潘大林的長篇歷史小說《黑旗旋風》①,用鮮活靈動搖曳多姿的筆法,真切生動地描寫了劉永福及其黑旗軍草莽成長的艱苦歲月和鐵血征戰的傳奇人生。小說展示了中國近代及鄰國安南社會生活的廣闊畫面,既是一部血雨刀山的近代戰爭史,也是一部多姿多彩的風俗史。小說結構開合自如張弛有度,情節跌宕起伏引人入勝,人物刻畫活靈活現形神兼備。作者在那些常人習焉不察的平凡生活與尋常瑣事里發掘動人詩意與豐沛的社會內容,將個人命運與時代變遷結合在一起,寫人與時代、人與自我、人與人之間的種種錯綜復雜的關系,描繪出一系列個性鮮明形態各異的英雄群像。這其中有氣吞萬里如虎的黑旗旋風劉永福,有知恩圖報以命相隨驍勇善戰的楊著恩,有勇猛過人卻狡黠圓滑的吳鳳典,有智勇雙全明察秋毫的軍師王者佐,有堅如磐石又柔情似水的黑妞、春蘭姐妹等等。對這些英雄人物的刻畫,作者并非平均用力平分秋色,而是結合人物的特點有所側重,隨形立肖展示人物的生命軌跡生命圖景及其人格魅力。
一
在書中濃墨重彩寫得最為成功的人物形象自然是主人公劉永福。在他的身上集中體現了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精神品格,他短暫而光輝的一生,充滿傳奇色彩,掀開了中國近代史光輝燦爛的一頁。小說主要描寫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幾個階段:身懷絕技的灘師——到處躲避官軍追剿的草寇——揭竿而起的黑旗軍——長駐安南抗法的雄威大將軍。通過這些人生閱歷,我們能夠全面深入地了解劉永福如何從一個懵懂青澀的少年在刀光劍影炮火硝煙中成長為叱咤風云威震四方的一代梟雄,成為彪炳史冊抗法的民族英雄。
劉永福的一生忠厚質樸,慈悲為懷,義薄云天,為人帶兵都無可厚非,堪稱楷模。
少年劉永福本要趕回家看望病重的母親,但偶遇“洪流中的夜航船”遇險將傾,他冒著生命危險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救人于危難之中,顯露出少年英雄的本色。小說開篇就讓人物在一個特定的險惡環境出場,可謂先聲奪人,一下子就抓住讀者的心。正是這次夜航的巧遇,引出一段沒有愛情的愛情牧歌,纏綿悱惻與凄美動人。當昔日的白妹長大成人,跋山涉水在異國他鄉找到劉永福時,劉永福已經成家,無法再接受她的愛情而婉言拒絕。盡管他十分喜歡憐愛白妹,為她的美麗和真情所感動,情感的波濤洶涌漫過心堤,而且愛妻也勸他納白妹為小,但劉永福最終不為所動,以超人的意志克制自己斬斷情絲,把那真誠的愛深深地埋在心底,只把白妹作為自己的妹妹來看待。他不像萬歷首輔張居正晚節不保,纏綿于愛將戚繼光所贈的胡姬,最后落得遭人非議,家戶盡抄,爵封皆奪,禍連八旬老母,罪及子孫。也不像晚清三杰之一的曾國藩,經不住誘惑耐不住寂寞而納春桃為小。因此,這段亂世情緣,一方面令人感慨悲傷,畢竟落花有意而流水無情,有情人并未能成為眷屬。另一方面也折射出劉永福這位草莽英雄超拔的人格魅力。
歸鄉探母途中遇著恩“賣身葬父”,劉永福慷慨解囊,毫不猶豫地拿出做灘師幾年所有積蓄的一半——兩塊銀元給著恩的奶奶。從此結下一段兄弟情緣,此外,交還鄭晚的沙金,厚待義子劉成良,幫唐彪葬父并為成為叛徒的唐彪留全尸,優待俘虜等,都體現了劉永福慈悲為懷義重如山的精神品格。
最能顯示劉永福英雄本色和雄才大略的是在安南的抗法戰爭。令人感到詫異的是,馮子材和劉永福兩位抗法的民族英雄都是欽州老鄉。只不過馮子材在鎮南關重創法寇,而劉永福則在異國的土地上抗法,兩次大敗法寇,取得紙橋大捷,沉重打擊了法國侵略者的囂張氣焰。從而使曾經被官軍剿殺窮途末路的黑旗軍聲名遠播,成為義勇之師,并“為大清所接受,為安南所器重,為百姓所歡迎”。歷史將永遠銘記這一切。
王者佐是引導輔佐劉永福一步步向人生更高的境界挺進的軍師,也是劉永福的生死之交。他如同紅塵異客,超越世俗遺世獨立的智者,有遠大眼光和深刻洞察力。每逢劉永福身陷絕境時,都是他幫助化險為夷,絕處逢生。或者挺身而出以命相搏,刀下救人,或者點撥迷津茅塞頓開,從而使劉永福一次又一次涉險而行,并在一次次血與火的洗禮中逐步成為成熟穩健的統帥,成為黑騎旋風。如在劉永福被官匪逼得走投無路時他通過詩歌指路安南,與黃旗軍火拼時,劉永福心慈不忍殺死對手,他勸劉永福下決心殺死黃崇英,以免后患。此外,力阻發兵救劉成良,力阻發兵為楊著恩復仇等等,都顯得沉穩剛毅具有先見之明。否則,劉永福及其黑旗軍將會陷入滅頂之災,全軍覆沒。從這個意義上說,沒有王者佐就沒有劉永福的傳奇人生。難怪劉永福感慨地說,擁有學識淵博的王者佐才能如虎添翼。
令人扼腕嘆息的是劉永福的愛將楊著恩,他鐵血忠勇,義無反顧地追隨劉永福長年輾轉征戰,戰功卓著,威名赫赫。只可惜因為輕敵冒進,在與法寇作戰時,客死異國他鄉。美蘭深愛著他,他深愛著黑妞,黑妞深愛著劉永福,這就不可避免悲劇的發生。實際上人生有許多遺憾,并非所有的有情人都能成為眷屬。相反,人世間的情緣往往是相愛不能聚首,結合偏譜悲歌。盡管楊著恩渴望著能與自己心愛的黑妞結合,但造化弄人,直至戰死沙場都未能如愿,不禁使人感到悲慨和遺憾。
小說對女性的刻畫著墨不多,但在有限的篇幅里,黑妞和春蘭姐妹的形象光彩照人,呼之欲出。春蘭攜妹飛越千山萬里尋夫,最終在異國他鄉與劉永福喜結良緣。美蘭暗戀楊著恩卻未能共進洞房而委身于吳鳳典,令人感到有些惋惜和莫名的惆悵。
最令人敬仰令人嘆息的是黑妞這一人物形象,她身世悲苦,命運多舛,家庭敗落之后她帶著兩姐妹一行三人翻越千山萬水,最終在烽火連天的安南找到她心愛的義哥,她滿心歡喜,本以為從此可以與自己的心上人共度良宵長相廝守。誰知到她仰慕的義哥早已心有所屬,與春蘭結婚生子,斷然拒絕了她的愛。盡管如此,她隱忍著深哀劇痛,不離不棄,和另外兩位姐妹成為黑旗女兵,在槍林彈雨中穿行搶救傷員,為黑旗軍演唱鼓舞士氣的曲目等等。充分展示其性格光輝的是她兩次在火線上救人的壯舉。一次是搶救楊著恩,為他取出身上的子彈,表現出過人的膽識和剛毅,一次是與法軍酣戰時她沖向戰斗激烈的戰場,果敢地用柔弱的身軀掩護劉義,使劉義幸免于難,逃過一劫,躲過敵人飛來炸彈的襲擊,自己卻受了重傷。她之所以能夠這樣做,不僅因為劉義是她的恩人,在風高浪急險象環生夜航的船上救了她們父女倆,不僅因為劉義是她敬仰愛戴的人,更因為她清醒深刻地意識到劉義“這時候的黑旗,早已不只是他個人的黑旗,也不是黑旗兄弟的黑旗,而是安南的黑旗,是中華上國的黑旗了”。正因為這樣,她明知到劉永福有了家室,卻依然愛得那么堅定那么執著那么癡迷,為他赴湯蹈火,勇于獻身。如此看來,黑妞對劉永福的愛,已經超越兒女私情而具有家國情懷。這是一種超越愛情親情的人間大愛,折射出作為女中豪杰的人格光輝,給讀者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她率性本真,敢愛敢恨,大膽地去追求自由幸福愛情的果敢行為,具有沖破封建樊籬的剛毅意緒和啟蒙現代性的訴求,這在她同時代的女性當中是絕無僅有的。在她的身上實際上體現了五四新女性的精神品格。
當劉永福得知楊著恩為黑妞而神魂顛倒夢中直呼其名時,他在一個月白風清的中秋月夜試圖做月老撮合他們,誰知非但未能如愿,反而引起黑妞的惱怒,她“幽怨地說:義哥啊,枉你是個人人敬重的大英雄,對于男女之情,我不客氣地說,你是個一竅不通的大傻瓜!大活人不是死東西,能由著這你喜歡說給誰就給誰嗎?”接著她進一步說:“我心中有了你,就絕對容不下別的男人了,你難道不懂嗎?”這擲地有聲的話語,道出愛的真諦,表達了黑妞對愛情的專一忠貞執著,這在不談愛情匆匆閃婚的當下,無疑是平地驚雷,在喧囂浮躁的精神狂野里引起陣陣爆響。像一些大都市的土豪征婚,年輕女子沖著錢如飛蛾撲火,到頭來有的無緣與征婚者見上一面。江蘇衛視《非誠勿擾》中,男嘉賓牽手的大多不是心動女生,愛情的定奪往往在轉瞬之間逆轉,這完全玷污了愛情的圣潔,也從根本上顛覆解構愛情的永恒神話,這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二
中國古代的傳記文學始終沒成為一種獨立的文類而受到人們的關注與重視,而且在北宋之前,篇幅都較為短小。蘇軾的《司馬溫公形狀》近萬字,可謂鴻篇巨制。近現代的傳記文學一度興盛、蔚為大觀。嚴復、梁啟超、章太炎、蔡元培、胡適、郭沫若、巴金等都加入了創作的行列,留下大量作品。與此同時,傳記文學理論的探索隨之跟進。胡適是我國最早提出和使用傳記文學名稱的人,從20世紀20年代初到50年代來一直都在提倡傳記文學,并以創建傳記文學理論和努力創作兩方面的實績奠定了其在中國現代傳記文學發展史上的重要地位。朱東潤同樣是在傳記文學的理論與創作都有重大建樹的學者。他治學古今通融,兼并中西,不僅創作了《張居正大傳》等重要作品,而且在傳記文學理論有許多不同于時人的獨到見解,形成獨特而相對完備的體系,為中國現代傳記文學的理論建構作出了重要的貢獻。他把傳記文學改稱為傳敘文學,強調傳記文學的史學、文學雙重屬性,強調從人格立論,強調私生活的描寫等等。郁達夫、茅盾、魯迅、郭沫若等極力強調傳記文學的文學屬性,并身體力行創作了明顯突破史傳樊籬的作品,引起了人們的關注與重視,從而使傳記文學的史鑒功能與藝術魅力完美融合,宏大敘事與個人化生活化的敘寫統一,即人們常說的“史傳合一”。我以為,潘大林的《黑旗旋風》雖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傳記文學,但它作為歷史小說,卻將史料性、文學性與學術性完美融合在一起。大大深化了對戰爭的深思和人性的挖掘。
從史鑒功能上看,作者承古開新,尊史而不囿于史,尊史而不妄今。往往采用虛實結合的筆法,沿著過往生命的來路,在返回歷史情境中馳騁詩思,張開想象的翅膀,拓展藝術的時空,并把藝術的筆觸深探入歷史深處和人物的心靈世界,從而把握歷史本質的深層質動和歷史人物的文化心志。換言之,小說將歷史真實和藝術真實有機結合起來。強調的是劃時代人物的歷史視角,強調的是宏大的歷史敘述。如刻畫劉永福時,圍繞他成長的時代社會背景,與他密切相關的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等等都是忠于事實的,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作為嚴肅的現實主義的作家,就必須進行接近本體的還原,而絕不允許胡編亂造“戲說歷史”。這樣就能通過個人命運的悲歡離合展現出一幅幅恢宏壯麗的社會歷史畫卷,將個人命運與時代變遷結合在一起,通過一個人的成長史折射時代的波光。此外,安南州縣的歷史沿革,山川風物的描寫,法商紅河通商的歷史事件,大敗法寇的“紙橋大捷”等等,均為忠于史實的“春秋筆法”。但小說中有些富有傳奇色彩的描寫雖然是作者虛構的,但也是符合藝術真實的,就連其中寫到劉永福出道前山中的夢境,寫伴隨著他左右的黑虎,寫劉永福葬母時的天氣驟變,時人稱之為天葬,寫劉永福揭竿祭旗的神奇天象等等,都是《劉永福歷史草》中本來就有所本的,加上作家富有想象力的傳奇之筆,塑造成了超現實的“第二自然”,增強了作品的神秘感和趣味性。此外,寫法國軍官安鄴的異國情緣,顯然有些夸張,充滿詩意和浪漫色彩。在異國他鄉的戰地荒野,他每天堅持給遠在法蘭西的妻子寫信,一方面體現了愛情的神奇力量,另一方面極具反諷意味。透過安鄴的悲慘結局我們得到啟迪,在侵略別國的土地上,無法擁有愛情和享受愛情的溫馨甜蜜。只有在和平的環境中,愛,才能盈盈地漾開。
三
從藝術審美的角度上看,小說語言凝練,文筆優美流暢,富有詩情畫意。如開篇對桂西南最大的一條河流的描寫:
平靜的時候,她就是個美麗嫻靜、風姿綽約的少女,皓齒明眸,顧盼生輝。江水從西向東安閑地流過大地,兩岸青山相夾,綠竹送迎,白云藍天倒映水中,一葉小舟從水中穿過,宛若在畫中穿行。客人支開船窗,可以看到岸上田疇里勞作的人、放牧的牛、五彩繽紛的繁花、隨風搖曳的野草。一支牧笛在原野上奏響,一群大雁從上空掠過,充滿了詩情畫意。
但眼下是盛夏的入夜時分,一場暴雨剛住,從桂西南的山山弄弄里流出來的洪水,爭先恐后注入到眼前這條江里,江水陡然上漲,很快就變成一個被狂風暴雨惹怒了的潑婦,水聲浩浩,濁浪滔滔,以一種居心叵測的險惡沖刷著沿途帶下的一切。原先隱約可見的走船航道,現在都看不見了,江面上只有一個個翻卷著的漩渦,在獰厲而瘋狂地撕扯著它們所能抓住的一切。
這兩幅畫面通過形象貼切的比喻和擬人化手法把江河寫活了。“平靜的時候,她就是個美麗嫻靜,風姿綽約的少女”,盛夏山洪暴發時候“很快變成一個狂風暴雨惹怒了的潑婦”。這一靜一動之間的變化,形成鮮明對比和強烈審美反差,既渲染氣氛烘托環境,又為劉永福異常人生的出場作了充分鋪墊,奠定了小說波瀾起伏、寵辱不驚的人生基調。這兩段描寫融情入景,文采飛揚,詩意充盈,自然流暢,優美動人,充滿了詩情畫意。小說中類似這樣的描寫隨處可見,這里就不一一進行分析。
小說中有大量桂西南的山歌民謠,或抨擊時弊,反映民生疾苦,如王者佐的《苦農行》,或贊美英雄弘揚正氣,或談情逗趣表達愛意和仰慕之情,或抒發情懷表達鯤鵬之志。這些山歌語言質樸,音韻鏗鏘,具有一種鄉野之美。透過這些詩歌,我們從中可以了解當時的時代政治、經濟、文化等的方方面面,可以窺見一個個高昂碩大的頭顱。正可謂以詩明志,以詩證史,這樣的寫法與《陳寅恪最后的二十年》的寫法相同。此外,這些山歌幾乎全部運用桂西南的方言、口語,明白暢曉,具有鮮明的地域文化特色,從而使小說平添詩味詩趣,增強了藝術的感染力。
潘大林的《黑旗旋風——劉永福傳奇》并沒有像熊召政的長篇歷史小說《張居正》那樣完全采用古典小說章回體的寫法,但其中古典小說的神韻歷歷皆然。而且兩部作品敘事語言的風格完全一致,小說語言文白相間,自然圓融,音韻鏗鏘,典雅精到,具有古漢語的美質,與所描寫的時代融為一體,形成濃郁的歷史氛圍,給人以審美的享受。潘大林有自己的生活場,活在自己的語言世界里,他在小說中建構的只屬于自己的語言城池,有著八桂大地文學生態特征的文學氣場和小說天地,標志著他是一位具有鮮明藝術風格的成熟作家,奠定了他在廣西小說界的一席之地。
在小說中,我們還看到有多篇作者或者引用,或者自撰的戰書、文告、祭文等文體,這些文體行文典雅,語言鏗鏘,氣度恢宏,出手不凡,很自然使人想起《三國演義》中書信往來、斗智斗勇的才情和文采,這些文字具有高度概括力、謹嚴的論辯性、尖銳鋒利的戰斗性以及高屋建瓴的磅礴氣勢。具有“下筆縱橫恣肆,排山倒海”的“韓潮蘇海”審美風范,顯示了作者深厚的舊學根基,這并非是當下走紅的80后、90后作家所能企及的。
福克納曾說他的創作無傾向性,是感情零度的寫作,我以為是個偽命題。真正優秀的作家,未必像浪漫主義詩人那樣直抒胸臆,但不管怎樣深藏自己的觀點,都必須在寫作中融進自己的審美理想與審美評價,都具有思想情感的傾向性。傳奇文學或歷史小說的寫作同樣是這樣。這樣就需要作家有學養、有膽識、有獨到的見解。而且對歷史人物、歷史事件的評價,不能隨意武斷地下結論,畢竟歷史有其本體,有其真實的唯一性。再說歷史往往有許多假象,或者是由于遺忘造成的謬誤,或者是有意的進行篡改,這在“文革”前的中共黨史、國史和抗日戰爭史等普遍存在。比如說,抗戰時國民黨完全不抗日,戰爭一爆發蔣介石就躲進峨眉山,抗戰勝利后他就下山摘桃子,但事實上并非如此。可在當時,我們這一代人都完全被愚弄被蒙蔽被欺騙而深信不疑。因此,無論是作家還是歷史學者,在進行創作或研究時,必須拂去歷史蒙塵,揭示事物本質,這就得在史海鉤沉,披沙揀金,這就得尊重歷史,具有歷史的眼光和審美判斷,才能有所發現。我以為,潘大林對中國近代史爛熟于心,有著自己的歷史評價和審美評價。他在《風雨荷城》中對太平天國的評價及其失敗原因的總結,論從史出,經得起歷史的檢驗。同樣,這部小說對劉永福及其黑旗軍的評價,中肯客觀恰如其分,令人信服。小說中以王其章之口這樣評價道:“這些年,不管是大清天朝還是安南阮氏朝廷,雖然一直內外交困、災難深重,但畢竟總攬國家中樞,所聚人氣還沒全散,尤其一旦外敵當前,登高而呼,總能聚起眾多國人之心。而盤、何、黃、李之流,更多地只為一己之私,或者魚肉百姓,或者勾結外敵,自然民心喪失、失道寡助,最終走上身敗名裂之途。而淵亭你和你的黑旗軍卻能審時度勢,順應民心,內征叛徒,外拒法寇,為安南綏靖一方,為大清鞏固邊防,深得各方擁護,方能成就今天的事業,作為兄長,我也為你深感驕傲呢!”
這樣的評價不僅能從中國近代歷史的整體格局上把握,視野宏闊,洞察力強,又能結合劉永福及其黑旗軍的具體情況進行客觀評價,體現出作者過人的洞見。此外,指出法國人趁道光以來“國事日蹇,列強侵逼”,“想乘機侵占安南作殖民地,并利用安南作跳板,進而覬覦中國云南,狼子野心是路人皆知了的,所謂傳教經商,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罷了”。這些不可辯駁的獨到見解,深刻犀利,力透紙背,直達人心,令人振聾發聵,不啻為醒世恒言。(長篇小說《黑旗旋風》,漓江出版社2014年12月出版)■
【注釋】
①潘大林:《黑旗旋風——劉永福傳奇》,漓江出版社2014年版。本文所引,均為書中文字,不另注。
(陳敢,廣西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