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的菜

沒有肉，不過少了一種樂趣而已，沒有菜，人類都難以維系到今天。

純素齋，聞之便怯，吃時更少。前幾日，和幾位朋友小聚，在一風景怡人之地，吃了一次，各種蔬菜，菌菇，藥草，每一例，看上去都無比精致，吃畢，總覺得胃中分泌物過剩，有立刻去烤上半只羊或來盆“麻小”壓壓的沖動。但是，細想一下，沒有肉，不過少了一種樂趣而已，沒有菜，人類都難以維系到今天。

最早的人多是吃菜的?！般@木取火+”普及之前，吃肉對人身體傷害極大?！俄n非子·五蠹》上記載，“傷害腹胃，民多疾病”的罪魁禍首就是“果蓏蚌蛤”。這其中，蚌蛤最容易生事，寄生蟲多，且易變質。這還是河鮮，要是獸肉，更不讓人放心。當時的捕獵工具有限，野味只能吃二手，尾隨著大型猛獸，等它們吃飽喝足揚長而去，揀點骨頭回去生啃，啃完準拉肚子，傳染各種不治之癥。

所以，墨子說：“古之氏未知為飲食，時素食而分處。”他認為在人類學會食品再加工之前，只吃蔬菜。希伯來圣經中記載說，人類自諾亞時期的洪水之后才開始吃肉。這足以證明相對吃菜，吃肉是后來的事。

就算吃菜，那時人們可以選擇的品種也不多?！对娊洝防锾岬揭话偃N植物，能作為蔬菜食用的，也就六分之一。如《關雎》里所提到的那名窈窕淑女，就是一位摘荇菜的少女?！皡⒉钴舨?，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避舨烁祝~浮水面，采荇的女子，在水的映襯下，身姿更婀娜，面容更嬌艷，難怪把小伙子迷得一愣一愣的，回家睡不著覺。卷耳也是《詩經》中出現的蔬菜，就是今天的蒼耳，據說嫩苗可食。有姑娘在摘卷耳時，懷念起了遠方的男友?！安刹删矶?，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奔饶艹?，又能抒情。我小時候常摘蒼耳，放到女同學的長發里，以寄相思。

古老的蔬菜中，薺菜和蒲菜算是吃到了今天。這兩種菜確實各具獨特風味。論鮮，要數薺菜；論嫩，蒲菜幾乎難以超越。《詩經》云“其嫩為何，維筍及蒲”，蒲菜之嫩，是一般的蔬菜難以比擬的。據說，最好吃的蒲菜，莫過于淮安的天后宮與濟南的大明湖。1934年8月，郁達夫來濟南，游了大明湖，說：“湖景并不覺得什么美麗，只有蒲菜、蓮藕的味道，的確還鮮。”老舍在《大明湖之春》中也寫：“吃到肚子里的也許比一過眼的美景更容易記住，那么大明湖的蒲菜、茭白、白花藕，還真許是它馳名天下的重要原因呢？”

一直到戰國秦漢時期，人們主要吃的蔬菜也不過五種，稱為“五蔬”，指的是韭、薤、葵、蔥、藿?！饵S帝內經》上說，“五谷為養，五蔬為充，五果為助。”魏晉南北朝至唐宋，從國外引進了一些新的蔬菜品種，像印度的茄子和刀豆，尼泊爾的菠菜，爪哇國的扁豆，都來到中國生根發芽。西紅柿和辣椒來得更晚，元朝明朝才來。但是，辣這種味道早就有了，主要用姜和芥末去調，包括花椒胡椒，都能出“辣味”。《水滸傳》中，宋江愛喝的醒酒湯里，也得加辣加酸，山東俗語叫“蔥辣口兒蒜辣心，韭菜辣斷脖子筋”，人們可以沒有辣椒，但確實不能沒有辣。就像生活可以沒有肉，但確實不能沒有菜。戒肉的人多的是，照樣紅光滿面，誰要把菜戒了，肯定面如菜色。

在城市里生活，難得見菜園子，菜市場一直是我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和超市那些碼得像蔬菜標本一樣的蔬菜相比，菜市場那些小攤上的蔬菜煥發著勃勃生機。紅的紅，綠的綠，白的白，紫的紫，組合在一起，像一幅幅生動可愛的畫，散發著泥土的氣息，總在某個瞬間讓人心動。

或許，就像那首童謠唱的，這些蔬菜之間是有故事的：“出了城門往正東，一園青菜成了精，綠頭蘿卜坐大殿，紅頭蘿卜掌正宮。江南反了白蓮藕，一封戰表打進京?！?/p>

咋整呢？“牛腿葫蘆放大炮，綠豆角子點火繩?！边@一下厲害了，“轟隆隆大炮三聲響，打得辣椒滿身紅，打得茄子一身紫，打得扁豆扯起棚，打得大蒜裂了瓣，打得黃瓜上下青，藕王一見害了怕，一頭鉆進泥土中！”

不知《植物大戰僵尸》那個游戲是否從中汲取了靈感，我每次在菜市場轉悠時，默念著這首童謠，就覺得自己就像辣蘿卜的別名一樣——心里美。

（作者為文化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