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轉子，值得馬自達拼這么多年？

2015年東京車展上，馬自達RX-VISION驚艷亮相，同時也意味著新一代轉子發動機很有可能在兩三年后再度登臺。歲月如梭，反反復復，一邊是粉絲們的死心塌地，另一邊則是務實派的冷眼旁觀，一個其貌不揚的三角轉子，真值得馬自達拼這么多年嗎？

挑戰轉子只為獨立生存

馬自達的前身東洋工業創建于1920年，剛開始涉足汽車制造業的時候主力生產三輪貨車（對的，就是“三蹦子”）。隨后在1960年，也就是二戰結束大概15年的時候，日本走上經濟高速成長的時期，所以馬自達決定進軍乘用車市場，并生產了第一款四輪乘用車R360 Coupe。

但那個時候日本的汽車制造廠商相當多，所以當時政府計劃對汽車產業進行整合，好在自由貿易的背景下跟其他大型外國品牌抗衡。當時日本政府的構想是把10個本土的汽車品牌整合成三大集團，其中把豐田、日產和馬自達合并成專門生產乘用車的一個品牌；然后日野、五十鈴和王子汽車合并成專門生產商用車和特殊機械的一個品牌；最后斯巴魯、大發、本田和鈴木則合并成專門生產輕型車（K-car）的品牌。

我的天啊，在這么大的一個產業政策背景下，馬自達就很有可能被另外兩家大企業所吞并，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危機。所以為了對抗政府這樣的一個構想，馬自達必須擁有一項非常鮮明的、獨當一面的技術，來向政府說明它是可以作為一個單獨的汽車企業生存下來的，并且會發展得很好。

正好在這么一個動蕩的時期，西德的一家機械企業NSU發明了轉子發動機。聽到這個消息，時任東洋工業（現馬自達）社長的松田恒次就覺得機會來了，這是實現馬自達獨立自主的一個有效途徑。于是他馬上就前往西德跟對方談判并把轉子發動機的專利買下來了。這就是馬自達當年研發轉子發動機的最根本原因：保持企業的獨立自主性。

怎樣才算是自主獨立呢？馬自達通過向全世界公布它會研發轉子發動機，就能讓日本政府認為馬自達是一個非常獨立并且擁有世界級先進技術的企業，然后才能夠獨立地向民間融資，讓企業發展壯大。

可以看看取得獨立之后給馬自達帶來的變化：1957年企業全部的雇員只有4467人，年產量也只有四萬多臺；研發轉子發動機之后，到了1967年第一臺量產轉子發動機車型（Cosmo Sport）面世的時候，經過10年的發展，馬自達的雇員規模擴大5倍達到兩萬多人，然后年產量也從四萬臺飆升到四十萬臺，而且車型系列也豐富得多，從三輪車到四輪乘用車再到貨車都有生產。

有意思的是，當年跟轉子發動機發明者WANKEL購買專利的企業并不止馬自達一個，但只有馬自達一家來自日本；第二批購買名單里面增加了包括Alfa Romeo、Rolls-Royce、Porsche等等大牌。到了70年代就連日產、通用、豐田、鈴木、福特、YAMAHA等也曾經內部研發轉子發動機。但最后只有馬自達能夠造出量產的轉子發動機車型，那到底是為什么呢？

成功量產絕非偶然

大家或者聽說過馬自達研發轉子發動機的“47勇士”，其實馬自達是最早跟NSU購買轉子發動機專利的企業，但買回來之后才發現這個技術還有很多的漏洞。當時整個董事會以及研發的主要負責人都怒了，要知道買這項技術可是花了大價錢的。

但為了能夠獨立生存，當時整個馬自達都處于破釜沉舟的狀態。當然，光有精神力量還是不夠的，馬自達最終能夠解決轉子發動機的技術難題，從客觀來說還可以歸結為三大原因：

首先馬自達本身就有非常強的機械加工能力，并且它的機械加工作業能夠完全在自己工廠里面完成，零部件制造的實力很強，在研發過程中很多機件都能夠自己獨立制造出來；

其次跟馬自達的企業背景也有密切關系，馬自達當時在化學和材料科學方面本來就有一定建樹，對于原材料的研究有深厚積累，例如當時馬自達就擁有不少金屬鑄造領域的專利；

第三跟馬自達地處廣島也有很大關系，那里有很多實力強勁的零部件生產商，給予馬自達很大的技術支持，特別是戰后，廣島的機械制造業更加迸發出極強的凝聚力，很多上游的零部件廠商也都投入到馬自達轉子發動機的研發中去。

第一代轉子發動機研發出來后沒幾年，石油危機就爆發了，大家對燃油經濟性有了更高要求，而這正正是轉子發動機的弱點所在。所以其他企業逐漸停止研發轉子發動機了，但馬自達卻始終堅持轉子這條路。

永不停息的挑戰

其實在整個轉子發動機的開發過程中，馬自達的山本社長心里最重要的一款車是第一代馬自達RX-7。在轉子發動機投入量產之后，大家偶然發現它的廢氣排放表現很不錯，但在1973年第一次石油危機的時候，整個社會更重視油耗而不是環保，而轉子發動機的油耗弱點就被輿論推到浪尖，成為大眾批評的焦點，并且當時馬自達內部也有聲音在質疑是否應該執著于轉子發動機。

在這種內憂外患的情況下，馬自達也沒有放棄，為什么呢？首先轉子發動機本來就是一個新興的技術，才剛起步不久；第二，選擇轉子發動機是當時馬自達的一個重要企業決策，如果因為開發遇到困難而輕易放棄的話，那就是對客戶的一種背叛。

試想一下我剛買了你的轉子車型，轉過頭你就跟我說不再搞轉子了，那是怎樣一種徹徹底底的欺騙啊！這樣會給大眾一種沒有信用的印象，那么日后就算馬自達用其他什么技術來取代轉子，也很難贏得消費者的信賴。

當馬自達在技術上被輿論所批評的時候，反而燃起了企業內部上下的斗志，當時提出了一個叫做“鳳凰涅槃”的口號，代表著轉子發動機即將重生。為了證明第一代使用轉子發動機的RX-7的實力，從1974年開始馬自達就堅持參加勒芒耐力賽等一系列的汽車賽事，最終在1991年獲得勒芒冠軍。

勒芒耐力賽的十幾年參賽歷程并非一帆風順，最終能夠問鼎冠軍，對于馬自達自己也是一個啟示，遇到困難的時候不能輕言放棄，堅持，堅持，再堅持，最終總會達到目標，這是馬自達企業文化的一部分。

所以我們就能夠明白馬自達為何要堅持對轉子發動機的開發，并成為唯一一家把轉子發動機投入量產的企業。這個過程是很孤單的，既沒有競爭對手，也沒有可供參考的前輩，更沒有可供學習的教材。對于轉子發動機的研發，是一個人類之前并沒涉足的領域，這種對于未知領域的探索和挑戰，并最終實現目標，成就了馬自達獨特的企業形象和文化，對于日后新生代的工程師們也是一個很好的啟發。

孤注一擲

馬自達從NSU公司購得轉子發動機專利，本來就是期望能夠從此過上好日子的，但誰也料想不到這才是噩夢的開始。因為材料和配合精度的原因，三角轉子的Apex Seal（頂尖密封圈）總會在燃燒室內壁留下規律的波紋狀劃痕，這在當時被戲稱作Nail Mark of the Devil（魔鬼的爪痕）。除此以外，還燒機油，而且還挺嚴重。

以山本健一為首的47人研發團隊本來就以背水一戰的心態投入轉子發動機項目，費盡腦筋嘗試各種材質和金屬處理的工藝，后來再加上日本活塞環公司和日本油封公司的技術支援，最終采用了鎢鋼合金滲錳技術，讓馬自達的轉子之路總算冒出一線曙光。

在60年代初期，馬自達同時研發過單轉子、雙轉子和三轉子等幾種發動機形式。其中被NSU公司所看重的單轉子方式低轉速時往往不太穩定，震動強烈且扭力不足。所以馬自達決定集中精力開發雙轉子發動機，初期目標是能夠實現6汽缸四沖程活塞式發動機的動力水準。

在這個思路之下，馬自達造出了地球上第一臺雙轉子發動機L8A，并安裝到專門為轉子發動機而制作、代號為L402A的試驗跑車上面（這便是Cosmo Sport的雛形）。1964年12月，研發團隊推出改良進化的另一款雙轉子發動機L10A，并安裝到60臺Cosmo Sport試驗車上面，滿日本地跑，最終行駛了超過600000公里，為日后作量產化積累了不少重要的數據。

修成正果

1967年5月30日，這應該是每一個馬自達人都忘不了的日子，世界第一臺雙轉子發動機車型Cosmo Sport正式發售！發動機代號為10A，每個轉子的排量僅僅為491cc，但卻能輸出110馬力（算起來升功率可超過100匹呢）。轉子的頂端密封圈也進化為高強度碳素材質，并經過特殊的鋁燒結處理，就算經過100000公里的行駛也只磨損0.8mm并且沒有出現波紋劃痕。

而僅僅是第二年，也就是1968年7月，馬自達繼續推出發動機代號為10B的升級版Cosmo Sport，最大馬力達到128ps、極速200km/h，足夠讓一眾歐美跑車大跌眼鏡。直到1972年停產，幾乎是手工打造的Cosmo Sport一共生產了1176臺，在廣島這樣一個曾受重創之地誕生出如此一臺驚艷全球的跑車，把幾乎整個汽車行業都不看好的轉子技術獨自攻破并投入量產，這是怎樣一個可歌可泣的奮斗歷程。

驚鴻一瞥

看著一共5臺Cosmo Sport從遠處PIT房一臺接一臺駛出，原本夾雜著英語、漢語、俄羅斯語和日語的后場突然安靜下來，大家很自覺地注視著烈日底下這幾臺傳奇之作，是敬仰，也是驚艷。水滴狀的頭燈和修長的車身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同年代的捷豹E-Type，又或者是法拉利250 GTO，不過Cosmo Sport的車頭似乎顯得更加低矮和銳利，這是拜轉子發動機的緊湊尺寸所賜。車子顯然一直享受著悉心的保養，車身鈑金以及鍍鉻裝飾件都依然閃耀著光芒。

竟然愿意借出如此意義非凡的愛車，供全球媒體作試駕體驗，Cosmo Sport車主俱樂部的幾位成員實在仗義。主辦方也不忘提醒，車主們為了盡量保持原車面貌，所以剎車和輪胎均停留在60年代的水準，而美禰賽車場偏偏又是彎急路窄，大家重在體驗就行了。

車廂很緊湊，我幾乎是把身體塞進駕駛座的，不可調節高低的實木方向盤也緊貼雙腿，坐姿很低，而且附帶眾多圓形儀表的略帶環抱造型，頗有點螺旋槳飛機的感覺，據說這在當年可是非常fashion的設計。

在Cosmo Sport面前，習慣于駕駛現代汽車的我們都顯得太年輕了，所以會感到方向盤太重、底盤太笨、剎車有虛位，唯一值得稱道的恐怕只有轉子發動機依然精神，提速也依然平順。但以上種種并不妨礙我把這視作一次極其珍貴的體驗，因為它所凝聚的精神力量是無可替代的，尤其當我在賽道邊看著Cosmo Sport飛馳而過，轟鳴的發動機聲夾雜劃破空氣的嘯叫，分明就是在吶喊，就像飛機奮力克服束縛之后一飛沖天般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