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微信朋友圈里熱傳著一組圖,名為“那些年老師們講過的話,看到第幾句你哭了?”這些圖上配有我們似曾相識的話。
“你講還是我講,你講你上來講。”那是老師們看到下面學生在嘀咕的時候,經常會怒氣沖沖地說的話。其實,真的讓學生來講,倒是好事,因為“教是最好的學”,學生的講,也是一種很好的學。美國學者、著名的學習專家愛德加·戴爾1946年首先發現并提出的“學習金字塔”,提出了七種不同效率的學習方式,居于塔基的最有效的學習方式就是:“教別人”或者“馬上應用”,可以記住90%的學習內容。可惜的是,我們在說這段話的時候,出發點并不是為了請學生上來講,而是抱有教訓甚至諷刺的成分在,一般地,我們不會真的請同學來講,就是請上來講了,也是為了“看好戲”,警告性質的,甚至是帶有侮辱性質的。
“同學們,我再講最后一道題就下課!”圖上配了一句說明:“講完就上課了……”這個可能有點夸張,但下課鈴響了許久,我們充耳不聞,這種現像絕非個別。如果正遇上課間操,教室廣播里播放音樂,老師還會關掉廣播,繼續……這一點上,公開課,已經帶了一個非常不好的頭,我曾經開玩笑地總結說有“公開課‘來不及原理’”,大凡公開課,總是要拖課的,總是來不及的;而日常教學中“拖課”,也是家常便飯,仿佛不拖上幾分鐘我們就沒有辦法教學,仿佛我們對拖幾分鐘已經有了一種依賴癥!老師們可能覺得,我這些內容必須講完,我講完了,學生也就學完了,可是,學生的心,早就不在此了啊,早就身在曹營心在漢了啊。教,看似還在進行著;學,卻并沒有發生!
“這又是一道送分題!!!” 這是分析試卷時的慣用語!“送分題”?試卷上真的有“送分題”嗎?說嚴重一點,這話真是打擊一大片,很傷人的!
“這個到高中你們老師會和你們講的”——初中老師。“這個你們初中老師應該講過的……”——高中老師。這組看似自相矛盾的話,在我們的教室里也是頗常見的,尤其是后者。我想說的是,“應該講過”,不等于真的講過;真的講過,也不等于真的學過;真的學過,也不等于真正地學會了,變成了可以“周轉”的知識(蘇霍姆林斯基語),所以教師了解學生的學習,并不是了解是不是“應該”學過,而是他們目前是不是“已經”掌握。我們在教學設計的時候,有一項工作常常被“想當然”,那就是“學情分析”。為什么要作學情分析?不是為了寫上幾行“學情分析”以供教導主任、校長檢查之用,而是為了理解“學生的已知”。為什么要理解“學生的已知”?那是因為誠如奧蘇伯爾的一個著名理論所言,教學成功的“全部奧秘”就在于知道學生的“已知”。可是這個“已知”“已會”,并不能想當然:理論上講,他們已經學過了。而是要通過測試(可以是面上的,也可以是抽樣的),來掌握學生實際的學習情況究竟如何!
“這道題我上次就寫在黑板這個位置!”還有下面的一段話:“這個題你們說我講沒有講過?講沒講過?”圖上的老師顯然已經怒不可遏。我們絲毫不懷疑老師說這話的真實性,他肯定在“黑板這個位置”寫過,也肯定“講過”,可能還是一次又一次地講過,“強調過”——我們老師經常會納悶:我們明明強調了一次又一次,我們明明是用盡了辦法讓學生特別注意的地方,為什么到頭來就是沒有效果呢。可是,事實又一次證明:講了不等于聽了,聽了不等于懂了;教了不等于學了,學了不等于學會了。
……
以上只是我對部分“那些年老師講過的話”的一些隨感,但我決不是想指責老師,因為我也是這樣過來的,這些錯誤我幾乎都犯過。看到這些圖這些話的時候,首先感到的是耳熟,這些話,那樣的熟悉,我們在做學生的時候應該是仿佛聽說過的,我們在做老師的時候應該是好像說過的,我們辦公室的同事也經常掛在嘴邊的;隨即感到的是耳熱,因為當人們把這些話匯聚在一起編發的時候,馬上就引起了我們的深思,多少年來,我們總是站在“教者”的立場上思考問題,我們不會換位思考:如果我是學生呢?我們總是誤以為我們的責任只在教,誤以為我們教了就沒有責任了,殊不知如果我們的教沒有引起學生的學,那么我們并沒有盡到我們的責任!我們總是以為,我辛辛苦苦地教,我該教的都教了,我已經問心無愧了。
可是,正如海德格爾的著名論斷:教師的職責在于“讓學”!當然,“聽”也是一種學習,一種基本的學習方式,我們不是說要強調“學會傾聽”嗎?但是,“傾聽”往往是在對話中才能實現,因為那是“主動的聽”,而被動的聽很難實現“傾聽”嗎?更何況,“聽”只是學習的一種方式,有很多的知識類型不能靠聽來習得。有研究者認為,學習方式大致上有三種:聽中學,做中學,悟中學。教師只管講,教師只管教,不管學生的學,學生的學習就幾乎止于“聽中學”,那么他們“做”的時間呢,“悟”的時間呢,如果沒有這些,那么很可能就是教師是教了,但學生并沒有學;學生并沒有學,他又怎樣可能考得好呢?
在整個教學的過程中,我們沒有盡到“讓學”的職責,而等到學習結果出來了,不佳,我們就拼命地責怪學生,這不是推卸責任嗎?想到這里,不禁汗顏。我又想,年輕老師,真要避免這些“經歷”,不要再在多年以后為我們曾經講過的類似話語而汗顏。所以,當我第一次在微信朋友圈上看到這組圖的時候,馬上轉發給了我的今年剛剛上崗做老師的兒子,希望他能夠避免這些錯誤。
行為的問題,話語的問題,背后就是理念的問題,理論假設的問題。
我們先前的理念是,教師的職責是認真地教;我們先前的理論假設是,只要我們認真地教了,我們就盡到責任了。所以,我們總是在強調教,我們總是在研究教。我非常喜歡跟各種學科的老師研究課堂,我發現無論什么學科的老師幾乎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我們總是習慣于從“教”出發來研究課堂。我講的是“出發”,不是說我們只考慮學從不考慮教,而是說我們不能從學“出發”來考慮。比如拿到一篇課文,我們首先考慮的是什么?是我怎樣教。然后斷定,這篇課文不好教,那篇課文好教。我們不習慣在考慮怎樣教之前,先要考慮教什么;更不習慣于在考慮教什么之前,先考慮學什么、該學么、能學么。是學什么,決定了教什么;是教什么,決定了怎么教。這個道理叫“以學定教”,好像我們都懂,但一到具體的研究中,我們又常常鬼使神差般地回到老路去:在沒有考慮學之前,拼命地考慮教。因為我們骨子里的假設是:我教好了,學生就學好了。
這個假設,直接地就導致了上面所轉述的微信朋友圈里的那些“那些年老師講過的話”。但是這個假設是錯誤的,因為教了不等于學了,學了也不等于學會了。這個觀點,不是我的原創,但我深刻地認同。這個觀點,是華東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研究所所長崔允漷教授提出來的。我們因為與崔教授深度合作,他幾乎每個月會來我們學校工作一天。有一次專門來講課程的問題,他說,怎樣思考課程,最關鍵的就是要一致性地思考四個要素:目標、內容、實施與評價。過了一陣子,他又來,他說復習一下,思考課程就是要一致性思考哪幾個要素。老師們回答不出來,崔老師笑笑,說:“我可都是教過的啊。”老師們啞然,知道是崔老師講過的,但我們真的不記得了。崔老師又笑笑,說:這就說明,教了不等于學了啊!——事實上,我們后來對于諸如此類的課程原理,是在一遍遍“做”的過程中“悟”出來的,而“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創造了“悟”的機會。
后來,崔老師就提出了“兩次信息轉化”的假設:要實現真正的學習,摒棄“虛假學習”“疑似學習”,就需要實現兩次信息轉化:第一次,外部的信息轉換,教的信息轉化為學的信息,也就是教師所教要轉化為學生的所學,因為“教了不等學了”;第二次,內部的信息加工,是學的信息轉化為學會的信息,也就是信息要經由學生的自我加工、建構,外在的知識要轉化為學生內部的知識,成為學生知識的新的組成部分,成為學生生命的一部分。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避免講朋友圈微信中傳的“那些年老師們講過的話”。
(張菊榮,江蘇省汾湖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實驗小學,21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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