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學記
曲豐國上世紀60年代出生于遼寧大連,在那個信息閉塞的年代有機會接觸到繪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曲豐國是幸運的,因為他有一個以畫畫為業余愛好的父親,他畫的那些水彩、素描和寫生對曲豐國來說便是最早的啟蒙教育了。
在曲豐國剛上初中的時候,無意間看見家里有一個神秘的小箱子,他偷偷打開,發現了當時蘇聯1950年代出版的畫冊,雖然質量極差,但能保留下來無疑非常珍貴。曲豐國開始瞞著父親偷偷臨摹,后來父親知道了,雖然不太高興但也還是默許了。
上初中的時候,曲豐國開始跟著美術組的老師和同學畫畫,一位剛從學校畢業的老師帶著他們臨摹、外出寫生,這讓他真心喜歡上畫畫。1977年,全國恢復高考制度,曲豐國第一次知道原來畫畫也可以是一門專業,此時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瞞著分管教育的父親放棄了讀高中,自學文化課參加高考。
沒想到,后來高考從3門考試增加到5門,全國統考對藝術生無疑增加了難度,這對當時16歲的他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考學受到了阻礙,但是曲豐國要做藝術家的決心還是沒有改變。他依舊跟著老師練習繪畫,同時在父親的安排下去職業高中補習文化課,讀了一年,曲豐國開始報考美術院校。
坐輪船去上海
第一年曲豐國被魯迅美術學院錄取卻因檔案問題沒有去成,第二年他再次被魯美提前錄取,但是在報志愿的最后一刻,他卻出乎所有人意料填了上海戲劇學院的名字,當時上戲是否被錄取都還是一個未知數。雖然他玩笑似地解釋去上海的原因就是那個時候他一心想坐一次輪船,但是他也承認其實自己內心一直對充滿不確定性的生活有一種向往,當時的做法就像是一次冒險,也由此改變了他之后的人生走向。
在去學校之前,曲豐國完全不知道自己報的人物造型到底要學什么,一心熱愛畫畫的他還以為學的是人物畫,后來他才知道這是一個和戲劇聯系緊密的專業。他曾經動搖過,覺得這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但是幸運的他碰上了鼓勵他自由發展的老師,所以整個大學時光對他而言是輕松而愉快的。那時候全社會都沉浸在一股活躍的吸收西方現代文化養料的興奮中,“85’思潮”等美術運動讓中國當代藝術的萌芽開始快速生長,曲豐國就是在那樣的時代氣氛中對藝術有了更深的理解。在專業課上,他接觸到了大量的電影、戲劇、文學這些具有活力的文藝形態;另一方面曲豐國也在陳鈞德等老師的指導下繼續自己的創作,整天泡在圖書館如饑似渴地研究西方的藝術派別,那些現代主義、印象主義的畫冊讓他一下子打開了眼界。
1988年畢業之后,即便學校老師極力挽留,但曲豐國當時還是堅定地要回大連,他說作為北方人還是想回家鄉。只是由于當時和學校的老師合作插圖,他就在上戲短暫留了一年。一年之后,曲豐國改變了主意,他覺得上海這座城市也不錯,氛圍輕松,大家可以在同一座城市保持著不同的頻道各自發展,還有那么多接觸當代藝術的機會,于是他在李山和陳鈞德老師的幫助下進入了繪畫組,教學生基礎繪畫。
走自己的路
留校任教的順利為曲豐國的創作提供了一個穩定的環境,他自己租了一個工作室,那時候德國表現主義進入中國,曲豐國就創作了一批具有表現主義風格的作品,但是這種實驗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原因是他發現自己內心并沒有那種表達憤怒的沖動和文化認同感,這種創作也只能停留在模仿的層面。慢慢的,在西方藝術潮流大量涌入之后,曲豐國和同時代很多人一樣開始思考,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怎樣在中國當代藝術的語境中找到一條屬于自己的路?曲豐國至今都記得一位老師的話給他很大的刺激,他說,你一定要走自己的路,不然就是死路一條。
現在來看,上海是培育中國當代抽象藝術的一片重要土壤,從1990年代起余友涵、丁乙等抽象藝術家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另一方面,上世紀90年代早期地處市中心的上戲曾經是中西方當代藝術界人士的一個聚集地,張曉剛、毛旭輝、張頌仁、小漢斯……諸多藝術家、畫廊主和策展人都曾是這里的座上客,再加上相對于政治和文化中心的北京來說,上海是一個開放性和包容性很強的城市,這個寬松的環境連同活躍的中國當代藝術都給曲豐國以深遠的影響。
于是,曲豐國放棄了自己曾經崇拜的現實主義轉而創作抽象畫,最初他沒有太多精神上或者理論上的支撐,只是一種嘗試的態度,但是這個過程并不輕松,他必須把學習了很多年的技巧和熟悉的表達方式慢慢隱藏掉。他拋棄了筆和刷子這種常規的工具,開始用手把碳粉涂抹到畫布上,那便是他最初為人所熟知的“手跡”系列,黑色的碳粉在白色的畫布上鋪開,畫面的感覺讓人想起了中國傳統的山水畫,蘊含著一種東方的古典美。
2000年對曲豐國是很重要的一年,這一年他的抽象作品參加了在中國當代藝術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上海雙年展,是當年參展的三個上海藝術家之一,這對當時的曲豐國來說是個極大的鼓勵。然而在得到一系列的好評后,曲豐國突然發現,自己的創作在別人眼中還是帶有典型的東方符號和文化指向,而他想表達的卻是更加寬廣的東西。于是,他慢慢從“手跡”系列中抽離,開始了新的嘗試。
凝聚的時間
2003年,曲豐國開始創作“無題”系列,他把一塊布卷起,一筆一筆地把顏料擦成一條條直線,不再有具體的形象和指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純粹的畫面形式。
當手中的布一筆筆從畫面的這端延伸到另一端時,碳粉常常會中斷,所以創作的時候,曲豐國的內心需要極其的寧靜,這種理性的控制,為他感性的表達限定了邊界和范圍,這種不斷的重復于他似乎是一種儀式,也是去除了任何修飾語言之后精神上最直接的表達。
從這個系列開始,曲豐國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在二維的畫面中表現時間的寬廣、深邃和不可逆轉,時間也是每一個生存個體必須要面對的問題。在“無題”系列中,曲豐國有時會在創作開始記錄下當時年月日甚至具體到幾點幾分,創作結束時再做一次記錄,而兩個數字間的時間,便凝聚在畫面的每一個線條中。有意思的是,無論觀眾來自西方還是中國,總會有人看完畫會向曲豐國感嘆,畫中的時間讓他們想起了彼時彼刻各自的生活經歷,當人們回過頭來看那一段經歷,似乎在回憶中完成了一次紀念。
雖然在創作中得到了突破,但是曲豐國坦言,那段時間在現實中他卻比較困惑。之前因為在上戲的緣故,他還兼顧一些電影和戲劇的人物造型工作,但從2000年以后,他就開始專注創作。可即便他參加了雙年展,依然沒有畫廊提出正式的合作。一方面對自己的作品充滿信心,另一方面卻得不到積極的回應,那些因為前途不明朗所承受的壓力,一度讓他有艱難的感覺。
輪回的四季
不過生活中的糾結并沒有阻擋曲豐國在創作上的思考,在“無題”創作的同時他又開始了另一個系列——“四季”,這一次他又一次對創作方法做了改變。他將一管管顏料直接擠在畫布上,然后從上至下將顏料刮掉,先擠再刮的過程周而復始,直到他對畫面滿意才算完成。曲豐國說,創作的過程他會有所期待,因為不同顏色的重合后所呈現的效果不可能完全預見到,有時他也會將畫面分成兩部分,本來應該一路保持水平直線突然斷層,畫面充滿了不確定性。這樣的形式就使得觀眾在不同的距離欣賞作品感受也會有所不同,從遠處看的大面積色彩漸變還只是表面的呈現,當你真正走近畫面時,線條的蜿蜒、顏料的厚薄以及色彩的交疊讓畫面每一處地方都充滿了變化,豐富而細膩。
在一張張的畫中,春夏秋冬在一年一年地輪回,但是輪回卻不代表重復,因為時間不可逆轉,人的生命也在一年又一年的四季中被消磨掉,這是曲豐國對“時間”這個寬廣的命題再一次深入。于是在明麗的色彩背后,隱藏在畫面中的是些許無奈和悲涼。當被問及對人生的看法是否消極時,曲豐國想了想回答,其實人生還是有很多歡樂的,只不過人都是時間性的動物,每個人的命運對在隨著時間往前走,不能回頭。
從來不在主流中,這是曲豐國自己的總結,這一點從他的作品從2005年才開始正式進入市場可以得到側面印證。人到中年,現在的曲豐國總是在學校和工作室之間忙碌著,工作之余和朋友喝喝茶見見面的生活讓他覺得挺好。曲豐國說,他的抽象作品表現的是不分地域不分時代的精神層面的東西,但可能不會是現實生活的感悟,繪畫對他來說是另一個不同的世界,每過一段時間這個時間都會是不同的樣子,就像是一幕接一幕的戲劇,至于這個世界的未來會怎樣,曲豐國說還不知道,但他特別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