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邊防連隊走出來的我,八年后有了這次下連當兵的機會,終于又回到了邊防連隊。這是一次回爐淬火的輪回。
王江兵團長給我們一行說,團14年被評為軍事訓練一級團,對集體榮譽如數家珍的一番話說得我們心中都充滿自豪與澎湃;分區呂鳳君主任邀請我們參觀了攝影文化、碑石文化。他們給我們描繪著邊防的天空。那天空,蔚藍,洗凈,一如邊防官兵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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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偏愛光顧深山的邊防。雪有雪的神功,它可以一夜之間將邊防變成雪海孤島。只是孤島上的人,更會瞳得戰友情深,更會珍惜相依為命,更會深知孤島的責任擔當。
孫立合連長,河北漢子,干練而不失熱情,利落而不失縝密。都說上頭千根線,下頭一根針,戰士說他是穿干線的里手。
無論是塔城的雀干托蓋還是博樂的玉科克,邊防連的秉性是相通的。你看,兩個連隊的歷史里都有功臣老牛。都為老牛立碑,都提煉出“老牛精神”。他們都想當老牛。
玉科克邊防連的官兵飯前都要集合整隊,大聲背一遍“求實謀事、務實干事、扎實做事”的連訓。聲音提神、振氣,營院左側那山松林隨之精神抖擻。
星期六學條令課上,見連長手上那本條令條例,已成毛邊卷頁之態,更有膠布三粘五貼。這是一種功力,一種滴水穿石之功。
跑五公里,大家都專注腳步,把握呼吸。高個兒宋慶安例外,他于途中,打開隨身聽,讓《黑點子》音樂陪跑。似乎比別人少幾分疲累,多幾分陶醉。有人效仿,無奈效果不顯。跑步聽音樂,看來只是宋的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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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哨音,正如廁的上等兵“紅柳”邊提褲子邊向隊伍飛跑而來。有戰友笑之。連長卻猛力表揚。連長說紅柳好樣的,哨音就是命令。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要的就是這種姿態。
連長動員說我們今后訓練一定要貼近實戰,不背臺詞兒、不走臺步兒。接著問:假設有暴恐分子襲擊連隊,我們怎么辦?班長說用我們第一預案;高個兒說,叫幾個戰士迂回到其身后,將其束縛;胖墩說,不用那么麻煩,抬出機槍,幾梭打他個稀巴爛。連長總結:實戰就是不管用什么招,消滅敵人,保全自己。
徒步巡邏。路上,體力不支的胖墩說,紅柳,我把你的槍背上,把你挎包水壺都背上,你把我背上行不。紅柳的智商明擺著,不上鉤。胖墩轉而對遠方的馬說,馬兒馬兒快過來,馱我回連隊吧。又說要是有摩托就好了,油門一踩,我的大爺,真爽!胖墩滿路想著好事地跟我們一道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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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新上任的研究生排長,向老兵請教到唱歌如何打拍子后,只見他打著拍子走路。我問他“技壓群雄”了吧?他說有手感了,能打到點子上了。排長深知這活兒不需要高深理論去研究,但得“拍不停手”。
我給戰士講了一堂“漢字王國里,你迷路了嗎?”的課。我說字的意思有“約定俗成”的特性,即什么字如何寫如何讀表達什么意思,至少起初是“約定俗成”的。并舉例漢字“私”,漢語意是“自私,私有”之意,而在日語里卻是“我”之意,又說“娘”在日語里則成了“女兒”。胖墩聽后脫口而出,日本人也太自私了,還亂倫!另一戰士則朝胖墩使勁“噓”了一口,環視一周,說,里頭沒漢奸吧?
幾個人一起扶倒在溝里的馬,鄭班長說他被馬咬了一口。馬倌說沒啥,他經常被馬咬。胖墩說你喂還被馬踢,馬也真是六親不認。眾人大笑,馬倌就追胖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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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燈哨響后,班上隨之關燈就寢。我上鋪的戰友劉暉源,卻摸黑找塊空地,做起俯臥撐來,硬是要吭哧吭哧地把白己弄IL身汗來才肯從我腦頭上床。這小子還嫌這室內汗臭味不夠嗆鼻么?
多年沒睡班排了。這次很想聽聽戰友們的“臥談”。“臥談”中,胖墩說出了對紅柳的不滿。白天紅柳女友一條精彩煽情的短信沒等胖墩搶過去分享就刪除了,不夠哥們兒。我正待聽拾更豐滿的“班秘”,大伙兒卻只揀幾粒芝麻嚼嚼便相繼打起大小不一的呼嚕來。
不得不承認,我跑步,拉單杠都不如班上的戰士。起床疊被子,自信“姜還是老的辣”吧。便想在這塊兒扳回一本,于是使出看家本領,膝壓肘抹手捏地忙活起來。還沒等被子成型,大伙的蓋身之物早成標準的“豆腐塊”了。我長吁一口:長江后浪推前浪,不服不行。
見一班的兩戰士下棋。一番擺兵布陣,甲漸占優勢,喜形于色,乙悄悄走馬,再架一當頭炮,勝甲。甲怪乙出陰招,才遭此虐殺。乙平靜回擊:能不能把對手想高明點?此話有理,“獄中八條”就有一條,要把敵人想得狡猾些。再說,輕敵不是敵人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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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隊“創意室”里陳列著用易拉罐、硬紙板、泥巴和編織袋等制作的飛機、艦艇和“站哨的地方”等十多種精美的藝術品。連長說這都是戰士的手T活兒,有的戰士帶回去,作為跟女友和佳朋的見面禮。現在流行說“草根”,我想,這樣的“草根”該是怎樣的手巧心靈?
一就餐戰士頭一偏,便遭遇桌端那塊“‘光盤’行動,拒絕‘剩’宴”的小牌牌。心想這位大哥可是全天候呀,只好把半個欲剩之饃扔進口里,吞落肚中。
清掃完畢營院積雪。三兩戰士打醉拳、武少林,掃把、棍枝皆道具。招式頗為滑稽,而我于旁,欣羨其青春年少所特具的激情。
營院數犬,見穿軍裝者紛紛嗅鼻搖尾以示熱情,此外則一律狂吠不止令人生畏。這等“衣帽取人”,倒也可愛。假若不法分子弄套軍裝穿上,招搖而來,說不定愛犬們能透過現象看本質,進而吠咬不停。這是犬們的密碼。
大伙兒包包子,能人和菜鳥紛紛出手,包子俊丑白是分明。俊包子大家認了,倒是丑包子,個個見之笑咧嘴,樂開花。丑包子的主人也跟著沾了光,被眾星捧月般揶揄一番。
參謀翟成,將業余時間跟書法寫作密切聯嫻。即興揮毫,筆鋒瀟灑飄逸,我情不白禁點贊一下。記得與該君在院校共窗,不聞有此絕活——他把邊防連隊當白學成才的場所,可謂棋高一著。
宋健又在搗鼓那個搗鼓了無數次的魔方,卻一次也沒破譯這魔方的密碼。“我就不信了!”只見他把魔方狠狠地拆卸八塊,然后組裝,一面一色。“這不就成了”。真是條條大路通羅馬。
戰士們最喜歡家屬來隊。不用吹哨整隊,白會站在營院門口夾道歡迎,要不停下手中的活兒,立于崗位上行最實在的注目禮。繼而生出想象:漂亮的家屬跟我們握握手就好上加好了。
無論是當年連隊“三峰駱駝一口鍋,爬冰臥雪住地窩”,還是今天大伙兒踩深雪、頂寒風、飲寂寞,守卡巡邏的官兵一以貫之的都是那股肯吃苦、不服輸的精氣神。
面對那塊“青山秀石養高懷”的石碑,我明白了分區和團領導不提只字苦,但道防區美的內在用意:心中無風,狂風奈何?
“鐵心向黨,忠誠戍邊”。一看刻在營院石碑,二看銘于官兵心坎,三看是戍邊衛士不二的行動指南。
接下站的車快要來了。我站在營院,面對那山松林猛吸幾口氣,面對那白色的石嶺猛吸幾口氣,對藍天、對白雪猛吸幾口氣,朝著巡邏時踩出的腳印再猛吸幾口氣。多吸幾口,壯理念之根。
沒錯,邊防的天空很藍。藍得足以拂掃心中的浮塵,藍得足以通透守卡漢子的心靈,藍得足以叫官兵一生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