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美國爆發金融海嘯之后,越來越多人發現“全球性的貧富兩極分化”正在蔓延,看似讓世界更平等的全球化現象,其實制造了更多的不平等,世界被撕裂,社會在分化,沖突在升高,問題在惡化,我們居住在一個《分裂的全球》,當前的人類面臨全球氣候變遷、網絡安全性、流行疾病、移民與金融不正義等五大問題的沖擊,令全球局勢屢屢處于緊張狀態,且從1999年以降已經爆發過多起金融海嘯以及地區型的國家革命/沖突。
Ian Goldin明白指出,如何治理《分裂的全球》是未來二十一世紀人類最大的挑戰。想要讓世界往更和平的路邁進,首先必須解決的就是1%的超級富豪控制了世界發展的局勢。當然社會需要統治者,但是,統治者不能是一群只顧自己、枉顧他人死活的自私自利者。偏偏今天的世界,超級富豪利用新自由主義等對富人有利的經濟學理論,派遣游說團體干預各國經濟措施,以開放、競爭、全球化之名利,富人累積了更多的財富,卻陪葬了社會的公平正義,還有窮人的性命。
《為1%的人服務的經濟學》一書作者John F. Weeks指出,主流經濟學的錯謬應該被認識與導正,未來的世界需要新的經濟學思維來重組,不能再讓經濟學只為了1%的少數服務,排除了多數人的幸福可能。
Hans Jurgen Krysmanski在《0.1%:億萬富豪的霸權》一書中指出,今天的世人對于真正統治世界的超級富豪所知甚少。從過去的社會科學研究到日后的財富調查,其實都略過了真正最富有的0.1%,這群人是富豪中的富豪,掌控了世界各國的政治經濟命脈,經濟學只為最頂層的1%服務,也是因為這群人有益的操弄與影響使然。其他99%的人大量地落入失敗組,甚至無法翻身。除非我們能搞清楚0.1%在世界經濟所扮演的角色,并知道如何制定法律約束之,否則我們很難改變由極少數超級富豪統治世界的現狀。
這當然不是說,超級富豪統治下的世界并不好。比爾·蓋茲、巴菲特、祖柏克、賈伯斯等超級富豪,做了不少對世界有幫助的事情。只不過,并非所有超級富豪都是有心于幫助社會,一種由父輩那里不斷世襲資本財富的超級富豪,只想鞏固自己的財富,不擇手段的復制階級優勢,就不是那么美好的事情。再加上資本社會本身就充斥著各種矛盾,像是David Harvey在《資本社會的十七個矛盾》一書中所提到的使用價值與交換價值的矛盾、私人占用與公共財富的矛盾、勞動與資本的矛盾、獨占與競爭的矛盾,資本與自然界的矛盾,還有資本社會無止境的復合成長的矛盾等等,都已經強大到隨時足以重創甚至摧毀當代資本主義文明的地步。若人類社會無法正確引導超級富豪配置其資本,未來的人類社會是相當不安定且隨時可能引爆巨大沖突甚至造成崩解的。
其中最為核心且必須盡快被解決的矛盾就是經濟果實無法平均分配,贏者全拿的現象日益普遍。1980年代以后,由于全球金融管制的放松,境外金融的崛起,超級經理人階級的誕生,世襲富豪的日漸壯大,富人階級再度收攏了全球絕大多數的財富與生產工具,窮人仿佛回到十九世紀,鎮日出賣勞力卻換不到溫飽所需的資財。更有甚者,當今世界出現了一個《父酬者》階級,不但資本家階級透過世襲的方式鞏固財富的累積,就連戰后崛起的中產階級也發展出自己的一套世襲模式,盡全力鞏固自己的階級優勢,阻止社會底層階級向上流動。
超級富豪過著紙醉金迷的奢華生活,且透過媒體將此類生活方式傳送到全世界,令其他階級的人迷戀、追隨,形成了恐怖的《富流感》,一種推崇奢華與消費至上的生活方式,把滿足物質需求視為人生頭等大事,有錢的人沉溺于紙醉金迷的生活中,沒錢的人則不惜一切手段,只為能過上物質充裕的生活。如果再不能妥善地分配經濟果實,如果社會流動的管道繼續窄化甚至封閉下去,不久的未來,不是地球資源在人類不斷高舉消費主義生活模式下耗盡,迎來資本主義與現代文明的崩解,就是被壓榨剝削到再無可被剝削的底層群眾群體革命,推翻眼下的世襲資本主義社會。
與超級富豪或世襲中產階級所想象的剛好相反,想要保住自家財富的最好方法,不是強化鞏固自身階級優勢,阻止社會底層群眾翻身,而是適度地放棄自己手上的財富,讓資本能夠更為順暢地流動周轉,讓底層階級也能溫飽有余。建立一種良性的資本循環機制,才是真正保護超級富豪與世襲中產階級的最好方法。
《二十一世紀資本論》沒有明講但卻隱然可見的一個重要論點是,戰爭是唯一會造成富人大量失去財富的情況,因為國家為了保護自己必須強行向富人征稅,甚至有不少富豪階級會落入平民甚至貧困階級,且永遠無法翻身。也就是說,富人如果不想賠光手上的財富,第一首要之務,就是避免發生戰爭。而要避免戰爭發生,讓經濟果實更為平均地分配到各階層,特別是中下階層,讓社會底層民眾也能過上好日子是很重要的關鍵。因為一無所有的人越多,社會走上戰爭或革命的機會越大,反正橫豎都是死(逼上梁山、落草為寇),拼一把再說的心態會逐漸擴大。雖然說,未來發生大規模戰爭的機率似乎越來越低,但局部性戰爭卻難以避免,或者類似戰爭的大型動蕩,也都會造成富人的財產損失。穩健的經濟發展,且讓經濟果實能夠更均等地分配,富人還是可以維持相當水平的富裕生活,大量累積資產,只是稍微放棄一小部分令其往中下階層流動而已。
還有一點很重要,真正能夠改變世界走向的創新科技或知識的發明(現),往往來自平民甚至貧困階層,社會必須保持讓人才得以出頭甚至成為超級富豪的向上流通渠道,才能保持人類以創新扭轉社會局勢困境的優勢,不至于被無法突破的困境壓垮了文明發展。富人越是想要不惜一切手段搜刮全社會其他階層的財富,越可能造成反效果。資本必須在全社會流動,讓資本不受限制,去到它想去的地方,才是真正對社會系統的長期發展有利的事情。
Piketty在《二十一世紀資本論》語重心長地提出了“全球累進資本稅”的概念,他認為唯有全球各國政府一起硬起來,向各國的富裕階層課征累進資本稅,防堵富人讓財富流往境外金融中心藏起來,國家利用稅負手段重新分配經濟果實,讓窮人不至于無法翻身,二十一世紀才能避免因為貧富過于兩極分化而發生不可收拾的超級大動蕩。
遺憾的是,眼下全球經濟發展與經濟果實分配,正在往最糟糕的路徑發展——前不久法國政府宣布取消75%的富人稅,因為富人稅施行之后法國富豪紛紛出逃法國,重創法國財政稅收,同時也宣告了Piketty的建議失敗。超級富豪與世襲中產階級堅持繼續拿走絕大多數的經濟果實,讓窮人越來越窮,激化貧富兩大階級的對立。
雪上加霜的是,原本戰后被窮人視為翻身的兩大工具——教育和新知識,也越來越無法幫助窮人翻身,因為它們也被富裕階層把持了,例如,如今窮人得承擔巨額助學貸款才能完成高等教育,且出社會之后的收入極低,光是償還助學貸款就已經十分困難,難以完成原始資本積累,難以脫貧。
基本上,如果沒有真正的戰爭或其他意外,二十一世紀應該會朝向貧富兩極分化的社會走去,因為全球政府聯合收取累進資本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雖然也許實質上不會像十九世紀時的兩極分化嚴重(因為有世襲中產階級的存在),但也很難像戰后百廢俱興時期的相對均富。
《二十一世紀資本論》的最大提醒是,資本累積的威力果然還是時間,我們過去以為的戰后平等與均富,極有可能是資本累積的時間不夠長而已,時間一拉長,加上政府在金融管制政策上的放松(有利資本累積的進展),資本將重新回到少數人手上,形成1%+9%對抗90%的狀況。可見的未來,貧富兩極分化的世界應該會逐漸成形、鞏固,直到下一波革命性的大破壞降臨,拆毀這個讓數十億窮人無法再茍活的矛盾充斥的資本社會為止。
或許真印證了歷史學者所說的那句話,“人類唯一能從歷史中學到的教訓是,人類無法從歷史中學得教訓。”兩次世界大戰的社會經濟成因明擺在那里(貧富兩極分化嚴峻到窮人無法茍活),許多學者專家不斷著書立說、大聲疾呼扭轉此一造成文明崩解的沖突,十多年來多次的金融海嘯與社會動蕩的警示也還是無法讓富裕階層想通這個道理(共存共榮,唯有貧乏者也能茍活,富人才能過得安穩),只好期盼下一次超級動蕩來臨時,不會是以人類無法承受的方式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