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工業革命將歐洲由宗法制社會拖入了“現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經濟聯系越發緊密,但情感卻愈發地隔膜。敏感的卡夫卡準確地把握了人在現代社會中的孤獨、陌生與恐懼,并以嶄新的變形、夸誕手法將之表現出來。
關鍵詞:卡夫卡 現代主義
引言
卡夫卡是偉大的,他深刻揭示出十九世紀初期因工業文明發展而導致的異化現象,為“荒誕派戲劇”“新小說”“魔幻現實主義”等現代主義文學流派奠基。本文擬先行厘定現代主義的理論外延,進而以卡夫卡作品為依據,并結合其創作主張、寫作態度和生平經歷對該問題進行探討。
一、現代主義
必須承認,誰都無法對現代主義進行精確的定義,現代主義并非一個具體的文學流派或一種創作主張,而是由許多具有現代主義創作手法派別匯成的一股文藝思潮,涉及建筑、美術、文學等多個領域。現代主義又稱“現代派”,其在文學領域也分化出不同的流派,具體到卡夫卡,評論家則一般將其歸入表現主義一派。當然,表現主義也是一個復雜的構成,關聯領域眾多,甚至“表現主義”一詞也是法國畫家奧古斯特·埃爾韋首先提出和使用的。大體而言,表現主義認為人依靠感官(視覺、聽覺等)所能認知的一切都是暫時的和偶然的,因而也是不真實的,當然也不應成為文學創作的對象;表現主義反對瑣碎的自然主義和注重形似的印象主義寫作,認為文學不應停滯于對偶然現象的記述和事物外形的摹寫,而是應該揭示事物的本質特征、揭示人的靈魂以及表現作家內心深處的真情實感。因而,表現主義的創作中充滿了對現實世界的抽象、扭曲和變形,著力表現人在現代社會中的惶惑、陌生、孤獨和恐懼,作品基調大都顯得灰暗和陰冷。從藝術手法的角度,表現主義者認為直覺是認識世界的唯一方法,認為世界的本質是由人的感覺決定的,因而其創作中重視表現人“瞬間的直覺”,表現個人的感受和幻想。
二、卡夫卡的“現代性”特征
卡夫卡生于1883年,卒于1924年,而這個時段正是現代主義突破現實主義發展成熟的時間,卡夫卡以其創作切實地成為了現代主義觀念在小說領域的踐行者。
第一,對內心世界的細膩挖掘是卡夫卡創作的基本主張和作品的基本面貌。通觀卡夫卡的作品,無一例外地指向了作家的內心。在對個人與外在世界的關系處理上,卡夫卡顯然更重視個人主體的價值與內心的思考,他認為任何偉大的作品均源自對主體思想的細致挖掘,認為人的主觀臆想和生存體驗才是事物的本質,而作家也應該傾盡全力去表現這個本質。因而,在卡夫卡的作品中很難找到明顯的時代標記,倒向是一個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寓言,讀者無論身處何時何境似乎都能從中讀到自己的迷茫與不安。《地洞》是作家訴說內心惶恐的代表作品之一,小說描繪了一只小動物為了保護自己的食物而不斷想方設法布置地洞和機關,因為“意外遭遇從來沒有少過”,甚至任何一個細微的響聲都會令其感到恐懼。作品深刻地揭示出工業文明發展初期,處于社會底層小人物的生存困境。客觀地說,這種“困境”在今日之中國也是真實存在的,一些弱勢群體總會為他們收入低廉而又朝不保夕的工作感到惶惶不可終日,這正是卡夫卡的深刻之處,撥開一切現象的煙霧,直接表現現代社會的本質。
第二,“解釋不可解釋的事情”是卡夫卡的創作追求。不可否認,在現實的世界中,的確存在一些事物是人的常識和經驗所無法解釋的。這些事物與科學的發展無關,人在面對它們時通常會感到突兀和茫然。人在異化的現代社會中,自身也被異化,不可理解的事物或現象會被每個人遭遇,而卡夫卡的創作目的之一便是解釋那些無法解釋者。作家在給友人的信中提到:“我總是力圖傳達一些不可傳達的東西,解釋一些不可解釋的事情。”[1]當然,從現實的情況看,卡夫卡失敗了,那些“不可解釋的事情”并未因他的解釋而變得清晰起來,反而更加地突兀和難以理解。在其作品中,有很多情節是人們以常識所無法理解的,比如格里高爾清晨醒來就變成了甲蟲。然而,卡夫卡的偉大之處在于他以藝術的方式將“不可解釋的事情”直觀地表現了出來。同時,卡夫卡準確地揭示出這些“不可解釋的事情”是無形的社會所強加于人的。在現代社會,人與人的經濟聯系變得前所未有地緊密,乃至地球成為“地球村”,也就是說,人是無法擺脫社會而獨立存在的,魯濱遜似的人物不可能出現在現代主義文學之中。但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并沒有因緊密的經濟聯系變得同樣親密,反而更加疏遠和冷漠,薩特干脆直截了當地說“他人就是地獄”。在這種情況下,個人就必須承受他人或社會所強加給他的一切,然而社會又是無形的,這就使一些事情變得“不可解釋”。在《訴訟》中,約瑟夫·K被判有罪,但指控來自何方卻始終不得而知,K想盡辦法關注案情的進展,但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和不著邊際的。
第三,以夢幻的方式來表現真實。每個人都有過做夢的經歷,在一般語境中,夢代表著虛幻和不真實,但事實遠不是如此的簡單,一般來說,沒有到過南美的中國人不會夢到熱帶雨林中的場景。也就是說,夢的內容是現實世界的重新拼接,夢可能是雜亂無序的,但距離做夢人所處的世界不會太遠。現代主義作家主張揭示事物的本質,但他們又力主拋棄對事物外在表象的記述或描寫,這樣一來,直覺或夢境就成為他們溝通藝術與現實的重要途徑。卡夫卡認為夢幻能夠表現和揭示真實,在其作品中多次運用夢幻的手法。比如早期作品《夢》,主人公K莫名地來到墓地的一座新墳前,他看見有人在墓碑上寫著字,K想看清楚一點,但卻被氣流裹挾到墳墓之中,而此時他看到墓碑上寫著自己的名字,此時夢醒了。小說戛然而止,似有未盡之意,不太容易做出清晰的解讀。但值得注意的是,卡夫卡從創作伊始就偏愛用“K”命名小說的主人公,而“K”也正是作者名字(kafka)的首字母,那么K是否就是作家本人呢?卡夫卡有在日記中記錄自己夢境的習慣,而很多被記錄下來的片段后來成為其創作的素材或靈感的源泉。《變形記》中,開篇就提到:“一天早晨,格里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巨大的甲蟲”。[2]顯然,小說是從夢境中延伸出來的,是夢的繼續。正是在“夢境”之中,格里高爾才看清的親情的冷漠,他曾經為之傾其所有的家人此時嫌惡他和排斥他,現實的殘酷與真相的錐心就赤裸裸地表現了出來。作家徹底顛倒了夢幻與現實的關系,或者說夢幻才是真實的,而現實可能只是夢幻。
第四,對現實世界的夸誕變形。美國評論家奧斯卡沃倫曾對卡夫卡做過這樣的評述:“卡夫卡的世界既不是世俗的常人世界,也不是幻想。這是一個在眼睛斜視下微微瞥見的世界,就像人們從兩條腿中間或倒立著所看到的,或者在一面不反射事物本相的哈哈鏡中所看到的那樣。”[3]顯而易見,卡夫卡所描繪和表現的并不是一個幻想的境遇,他的作品不是科幻小說,更不是穿越劇,而是其所生活的真實世界。不過,與現實主義作家不同的是,卡夫卡的表現方式乃是一種夸誕的變形,而這種變形是通過隱喻性的語言、怪誕的情節設置和“動物視角”的運用來實現的。首先,眾所周知,語言是文化最直接的反映,因而一種語言中的許多語匯往往具有某種隱喻性含義,但隨著時代風氣的變化和語匯的高頻使用,某些語匯的隱喻含義可能會逐漸弱化而被人們所忽視,而只殘存了語匯本身的抽象意義。舉個可能不太恰當的例子,“紅領巾”出現在上世紀的文學作品中是一種借代辭格,通常還隱含著活力、健康、善良等含義,但在當下,“紅領巾”可以直接意指小學生,但其中的“健康、善良”等隱喻性含義則蕩然無存。在卡夫卡的創作中,作家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夠將語言的隱喻性含義重新挖掘出來加以還原,或者說這是一種對比喻的反向運用。其次,怪誕的情節設置也是卡夫卡實現“變形寫真”的手段之一。《訴訟》中,法庭設立在嘈雜的農家小院之中,平時這里只有粗鄙的農婦和骯臟的馬槽,以及擠在馬槽里過夜的妓女,只有開庭時這里才變成“莊嚴的”法庭。顯然,在作家眼中,法律不過是人盡可夫的玩物。卡夫卡本人是法學博士,他對當時的法律是諳熟的,這樣的嘲諷絕非空穴來風。再次,轉變敘述視角,從動物的角度直視人類也是卡夫卡常用的藝術手法。在卡夫卡的作品中,專有一類“動物小說”,表面看來,此類作品是在敘述一個生動的動物故事,但作品的主題卻是在揭示人類生存的真相。《地洞》《致某科學院的報告》《一條狗的研究》《女歌手約瑟芬或耗子民族》是卡夫卡“動物小說”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關于《地洞》前文已提到,其實還可以做更深一層的解讀,作品是通過描寫小動物想要建筑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洞而不可得來表現人類進退兩難的生存困境。《致某科學院的報告》是卡夫卡揭示人類未來的巔峰之作。作品講述了一只來自黃金海岸的猿猴——紅彼得,成功地進入了人類的世界,成為一個達到歐洲中等文化水平的“文明人猿”,并且“在人類文明世界的所有雜耍舞臺擁有如磐石般牢固的地位”,甚至成為了“一顆耀眼的明星”。看似紅彼得成功了,它終于擺脫了牢籠,過上了“體面人”的生活。但卻進入了人類世界這個孤獨的真正的牢籠,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作家通過紅彼得的形象再現了人類進化的苦痛經歷。但是,問題并沒有因此而終結,反而是剛剛開始——當人類進化到某一極限之時又該走向何方呢?當然,卡夫卡并沒有找到答案,但他顯然已經意識到發展將會給人類帶來的必然結果——滅亡。作家一反隱喻的常態,而是明白無誤地使用了“科學”這個字眼。科學究竟是為人類帶來了巨大的財富和無比舒適還是為人類敲響了喪鐘?這里不妨做一點聯想,杞人憂天出自《列子·天端》,在歷史語境中,杞人愚不可及;但在當代語境中,杞人卻是個明白人,科學發展所造成的環境污染和能源危機必將導致人類滅亡已經成為共識。語
參考文獻
[1](奧)弗蘭茨·卡夫卡.卡夫卡書信日記選[M].葉廷芳,黎奇譯.天津: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1:321.
[2] (奧)弗蘭茨·卡夫卡.變形記[M].葉廷芳,洪天富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106.
[3]葉廷芳.論卡夫卡[C].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1988: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