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光倒退兩千年,一個個遠行者長途跋涉,從天竺經戈壁、沙漠,相繼來到中土大地。他們身背經卷,風塵仆仆,帶著的是同一個目的:弘揚佛法。
之后的時光里,譯經者前仆后繼,如點點星光散播在佛教走向中國的路上,他們把佛教帶到了中國,也開啟了一部恢弘的佛經翻譯史。
這樣的翻譯活動在隨后一千年中持續不斷,推動著佛教這個外來之物在那個以天朝上邦自居的古中國里,逐漸扎根、變化,一步步發展成為中國文化的一脈主流。給中國的政治、思想、經濟、文學、音樂、美術、雕塑、習俗等帶來了一系列變化。
異邦來的文明
兩千余年前的公元元年前后,亞洲的版圖上盤踞著兩個同樣偉大卻截然不同的文明,一個是古中國,一個便是古印度。
此時,中國結束了秦朝短暫的統治,進入漢朝。中華地區在典章制度、語言文字、文化教育、風俗習慣多方面逐漸趨于統一,統治者尊崇“無為而治”的黃老之學,社會和諧。而另一邊,印度孔雀王朝建立的統治剛剛結束,大月氏人在北印度建立了古典世界的歐亞四大強國之一——貴霜帝國,佛教繼續受到統治者的推崇。
一個是政治經濟發達的和諧社會,一個是充滿神秘玄幻的神佛世界。神佛走向中原,帶動了兩大文化圈之間的交流。
佛教由誰帶入了中國?又是在什么時候傳進來的?無從考證。但在漢時佛教就已經為中國民眾所知。“白馬馱經”的傳說發生在漢明帝時期,提到了兩位譯經的高僧和第一部譯經即《四十二章經》,雖是傳說,但當時佛教已經在中國流傳開來已是事實。只是對于漢時的中國民眾,佛只是眾神之一,并沒有顯出比其他宗教更高的地位。
彼時的印度告別了部派佛教時期,大乘佛教始興,而中原大多數人對佛教還不明了,當局者的政策也未固定。在佛教傳入初期的公元二、三世紀,來自中央亞細亞和新疆一帶如大月氏、安息、康居等國的僧人前來傳佛。安息國的安世高,月氏國的支婁迦讖,康居國的康僧鎧、康僧會……在一眾譯經者的努力下,小乘學派以《阿含經》和“禪數”之學為主,大乘學派以《般若經》和凈土信仰為主,不少經籍被翻譯為漢文。
安世高本為安息國太子,后棄位出家,在東漢建和元年(147年)來華。他的譯經被道安法師評價為“義理明晰,文字允正,辯而不華,質而不野”。在華期間,譯了《安般守意經》《五十校計經》《陰持入經》等三十五部佛經。
安世高翻譯的佛經義理主要為傳弘小乘佛教,而將大乘佛教帶入中國的是另一個人:支婁迦讖。支婁迦讖在安世高之后來到洛陽,其譯《道行般若經》宣揚大乘佛教的諸法悉空、諸法如幻的思想,將西方凈土思想第一次帶入中國內地。
漢時佛教并未受到統治者的推行,翻譯事業還在初創時期。此時的譯經家大部分只能是勉強把意思表達出來,無法兼顧文采。對于許多佛教專有名詞、術語的翻譯很多依舊晦澀、欠通,有些明顯受漢代鬼神方術觀念影響。而且所譯的經書很少是全譯本,翻譯文體也還沒能確立。但這一切在此后有了轉變。
魏晉南北朝時期,統治階級為了自己的利益,鞏固政權、培養順民,在全國推行佛教。東晉時期的佛經翻譯,作出了許多超越前人的業績,這其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就是道安。
為避戰亂,道安潛于深山修行,十余年間先后遷居山西、河北、河南等地。時遭兇年,多年的游走讓他感覺在戰亂不停災害不息的情況下,單靠僧團自身既無法改變弘法的政治環境,也不易改變弘法的生活環境,于是提出了“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的原則。他結合了中國儒家的綱常思想,這已與印度佛教原旨有了背離。僧團取得朝廷和地方官府的支持,使佛法暢通。
于是,這個并不懂梵語的中原人成為中國翻譯史及佛教史上都不可忽略的一個人。
在翻譯史上,他是第一個總結翻譯經驗的人,提出了“五失本,三不易”之說。在他的主持下翻出了許多重要經論,集中和培養了許多學者和翻譯人才。前秦建元十五年(379年),他力勸前秦世祖宣昭皇帝苻堅延請鳩摩羅什入中土,而后者成為中國承前啟后最著名的譯經家。
而在佛教史中,道安以老、莊理論解釋佛教般若思想,促進了佛、道、儒的融合,使佛教適應了中國傳統文化,為佛教的中國化奠定下基礎。
譯經者,傳佛人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這句《金剛經》——全稱《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里最后的一個四句偈流傳甚廣,無論是否學佛之人,幾乎都能毫不費力地把它朗朗背出,盡管未必知其意。
它是佛教空觀的一個經典表達。一千六百余年前,鳩摩羅什將《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翻譯成中文之后,它就已經是我們熟悉的這個樣子。如今,盡管《金剛經》有眾多不同譯本,但傳誦最廣的就是鳩摩羅什的譯本。
鳩摩羅什,中國著名的譯經家之一。在中國一千年的譯經史中,和他齊肩的只有真諦、玄奘、不空以及義凈幾人(四大譯經家有兩種說法,一說鳩摩羅什、真諦、玄奘、不空,也有說是鳩摩羅什、真諦、玄奘、義凈)。
南北朝時代流行一種佛教詮釋學——格義,它是以中土思想跟典故,比擬配合,使人易于了解佛教思想的方法。但以格義釋佛,不免牽強附會,其缺陷顯而易見,鳩摩羅什已經完全摒棄。
“菩薩”“歡喜”“神通”“極樂”“菩提”,對于難以找到對應詞匯的梵文詞匯,鳩摩羅什堅持音譯,并統一譯名,避免一詞多譯,使其易讀而不失異國色彩。胡適認為:“在當日過渡時期,羅什的譯法可算是最適宜的法子。”
他的譯經融合梵語與漢語之美感又不失佛經原有韻味,倒裝句法多、詞多連綴,含無數形容詞,散文詩歌交錯,文筆空靈,辭藻優雅動人。他的譯文已臻于精美,除流傳甚廣的《金剛經》外,那句“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名句也是出自其譯經。
鳩摩羅什一生翻譯三藏經論74部,384卷翻譯的經卷準確無誤,對后世佛教界影響極為深遠。
鳩摩羅什之后,譯師來者相繼,主要經論不斷譯出。如覺賢譯出《華嚴經》,曇無讖譯出《大般涅槃經》,求那跋陀羅譯出《楞伽經》等。這些經典的譯經對中國佛教的發展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公元六世紀初菩提流支來華創譯大乘有宗無著、世親一系的論典,其中《十地經論》影響尤大,傳習者形成地論師一派分南北兩道。以后真諦三藏于公元546年來華,譯出《攝大乘論》《釋論》《俱舍論》等。
佛教史家將鳩摩羅什以前的譯經稱為“古譯”,羅什及其后的譯經稱作“舊譯”,而“新譯”屬于另一個人。
再次回到開篇的那條路上。
一個僧人走著與來者相反的路,從東向西,穿戈壁、走沙漠,攀雪山,幾次與死神擦肩,他比大多數曾經的西方來客走得更遠,方向是印度,目的是西去求得真經。此行兇險早已超出僧人所想,但憑著自身的執著和沿途受到的幫助,他順利完成了這段長達17年的旅程。
此時距離公元元年已過600余年,正是初唐時期,而這個高僧早已為人們所熟知,他是玄奘。
在研習佛學時,玄奘感到許多困惑,發愿要去佛學的發源地西天的天竺國求取真經。回國后在太宗、高宗的支持下,召集各大寺高僧組成譯經場。玄奘畢生從事佛經翻譯,共翻譯大小乘經綸75部1335卷,總字數超一千萬字。譯著數量和質量都達到了中國佛經翻譯史的高峰。
玄奘精熟梵、漢兩種語言,又深通佛理,主張直譯和意譯相結合“既須求真,又須喻俗”,在翻譯技巧上,玄奘已成功地運用了補充法、省略法、變位法、分合法、譯名假借法、代詞還原法等技巧。譯經的質量達到漢譯以來的最高水平,在翻譯史上被稱為“新譯”一派。
他針對名詞提出“五不翻”,在五種情況下不譯其意,只傳其音,待講經時再全面講解,層層展釋。這一原則,對后世的翻譯活動,尤其是20世紀初掀起的“譯名大討論”,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
唐代的譯經基本上由國家主持,從太宗貞觀三年(629)開始組織譯場,歷朝相沿,直到憲宗元和六年(811)才終止。玄奘、義凈、不空這三位杰出的譯經家皆出自唐時,義凈著重律典,不空專于密教,玄奘則瑜伽、般若、大小毗曇,面面俱到。
直到唐末,印度佛教滅沒,無人赴印求經,佛經翻譯也由此衰落了下去。宋太宗雖興建譯經院,從事佛經翻譯,但其規模與水平已遠不如唐朝的玄奘時期。元、明、清三代從事佛經翻譯的人數漸少,幾百年間只譯了幾十部經卷。
一千年左右,著名的譯經家超二百人,他們把佛教的聲聞乘、性、相、顯、密各系統的學說介紹到中國,從而形成了中國佛教的巨大寶藏。佛、道、儒,在不斷地矛盾沖擊和辯論結合下,佛教終于匯入了中華燦爛文化的長河里,成為中華文化的主流之一。
隨佛經而來的,還有佛經中記載的大量故事,印度的天文、醫方、術數等,它們經佛經翻譯流入中國,廣為流傳,深刻影響著中國社會的各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