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人在紐約》的故事上演20年后,當年寫下小說的曹桂林發現,美國大使館門口的人,比他1980年去辦簽證時更多了。七十多歲的他搖搖頭:“都這么多年了,怎么還這么多人想出去?”
盡管已經入了美國籍,但曹桂林在北京郊區還有別墅,每年春秋兩季都會回來。他看見,鄰居們熱衷于送孩子去美國上學,打聽移民問題,也抱怨中國的環境與食物。他對他們說,美國其實不是想象中那么好,“留在國內更適合他們,生活水平更高,但土豪們就是不相信我”。
北京人在紐約
對于80年代的中國人來說,遠在大洋彼岸的美國是一片陌生卻充滿“黃金”的土地,有無數的好機會等著,有無數的金錢可賺。
大提琴手王起明于是和做中醫的妻子郭燕遠渡重洋而去,帶著無限的希冀。直到原以為可以投奔的姨媽將他們送到一處位于貧民區的地下室,又放下500美金聲言是借以暫用時,王起明和郭燕才發現,在“理想的彼岸”上,他們變得一無所有,不必說成功或是發財,養活自己幾乎都無法解決。
去中國餐館打工洗碗是王起明的開始,也是當時許多像他一樣奔“淘金”而去的人的開始,這已經算是不錯的機會,沒人在乎他們的“琴藝”。在生存的大海面前,王起明們有如砂礫,也許一個浪頭打來,就會不知所去。
“艱苦”“辛酸”“奮斗”“掙扎”皆是他們的注腳,但在外的人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曹桂林于是就寫下《北京人在紐約》,“為了給那些抱有‘美國遍地黃金’觀念的人們看看新移民的真實處境。”
幾十年后,已經是一個新的世紀,而往外去的人們也已然發生了變化。
李飛的父親算是“土豪”,因為“出國念個書肯定不一樣”,高中畢業后,在父親的要求下,李飛去美國繼續讀大學。盡管語言關、考學并不輕松,但殷實的家底讓他無所憂患。去餐廳洗盤子是不必的,不過李飛也會打工,是送披薩,說起來一臉的樂。“結果有次在路口跟別人的車撞了,披薩沒送成,還得賠。”他指指照片上,那是輛用四年送披薩的工錢也不夠買的SUV,是他自己的車,有長假的時候,和同學們一起公路旅行開的也是它。
當年扮演姨媽的慎廣蘭也定居美國,在她看來,20年來最大的變化,就是到美國的中國人起點比過去高了。無論是如李飛般的教育“移民”,還是“懷里揣著多少萬,到美國一落地就自己開公司經商”的投資“移民”,總之都不必像王起明那樣可憐。就算是《北京遇上西雅圖》里,文佳佳悄悄摸摸,躲躲藏藏,也是背后有“金主”才成的。
去彼岸,是為了孩子的教育,是向往福利,是追求更高質量的生活環境,比如空氣和水,而經濟上的富裕,是最踏實的后盾。夢很美,現實看上去也很美。
有關生活的復習
王起明和郭燕其實一落腳在肯尼迪機場時就被“打”暈了:面對英文字母,它認得你,你卻不曉得它;在耳邊響起又飄走的單詞,聽來耳熟卻又無法確實地“捉住”;就連求人問路,話到嘴邊,又什么都說不出來……終于在一次求職沖突后,身心俱痛的王起明站在紐約的公園大道上破口大罵。
美籍華人作家嚴歌苓也曾回憶起這種觸傷,連稅單都填不順當的日子,“把生命從熱土里拔出來種到異鄉的土地上,還沒有扎根,所有根須都露在外面”。背井離鄉的孤獨與惆悵,在文化差異、沖突中被放大。比物質匱乏更令人尷尬和敏感的,是精神失落。
即使在二十年后的今天,語言往往不再是問題,但這種失落也并未有所緩解。曹桂林從結交的朋友圈里發現,在美國生活的中國人,“心里總是缺那么一塊兒”。
因為妻子是加州大學聲樂系主任,曹桂林平日往來最多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負笈求學、之后留美任教的華人知識精英。他們是當年成功的那一批,也已享有高薪,可湊在一起,“時常討論的是國內熱播的連續劇,聚會的時候非讓我唱歌劇的太太唱一曲《十五的月亮》。”
說到這點,李飛也呵呵一笑。讀書幾年,“中國學生基本還是跟中國學生玩兒在一起,融進老外的圈子其實沒那么容易”,尤其是吃著美國小伙伴熱情烤制的“一層面包,一層芝士,一層肉,再一層芝士,黃油,再一層面包”,以及美國姑娘見到他們好不容易做成的鹵雞爪卻嚎出一聲嚇壞了的尖叫時,他也挺無奈。
話再說回來,“沒有一技之長或者專業不對口,找工作一樣處處碰壁”。而高賦稅制度,讓即使算作“中產階級”的人,也不會過得輕松。
“如果你愛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里是地獄。”王起明曾這樣說。20年后,這句話仍未失效。所以一個署名“st”的留學生為那部比他大十幾歲的《北京人在紐約》中的臺詞點贊——“在國外,必須學會,把感情和生存區分開來”,又留下評說,“生活是美好的,但也有太多的無奈,所以有太多東西要去學習,所以,時不時復習一下,才知道如何面對這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