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八極名家王金聲

恩師王金聲先生離開我們40年了，但至今老師的教誨猶縈耳畔，老師的身影如在眼前。老師當年所達到的境界，至今我仍覺得高不可攀。

先師王金聲先生（1920-1974）字振遠，河北鹽山縣后王莊人，八極拳第6代傳人。自幼從父王錫慶先生習武，受到父親嚴格的訓練，深得八極拳精髓，具有深厚的功底。

王金聲先生十八歲赴唐山謀生，當時在唐山國術館執教的八極拳名家李樹森（李大忠之曾孫）很喜歡這個功底扎實的兄弟，又給以點撥指導，使其技藝更上層樓。解放后不久，他憑借精湛的技藝在一次武術比賽上嶄露頭角，繼而多次代表北京、華北參加了“全國民族形式體育表演及競賽大會”、“全國十二單位武術評獎大會”、“全國武術運動大會”等一系列比賽表演，均獲得良好成績。曾有幸到中南海為毛主席及其它中央領導同志作匯報表演。他也曾在公安部當過武術教練，據說曾有三個戰士對他同時摟腰抱腿，試他的功夫，被他逐個擊破，從容脫身。他還在北京醫院高干病房工作過一段時間，教在醫院療養的中央高級干部練太極拳。1959年他三十九歲，還作為運動員代表北京參加了第一屆全國運動會。會上他與門惠豐先生練“對扎槍”獲得一等獎。會后他留在國家體委參加了國家武術規定套路的編排工作。后來北京市體委成立“青少年業余武術學?！保踅鹇曄壬徽{去擔任教練，自此開始了他的教學生涯。

作為教練他很重視武德教育，告誡學生：要愛國為民，仁義為先，要尊師重道，謙和待人，不可恃武凌弱，不可有驕嬌二氣。他還很關心學生的文化學習，檢查在校學習成績。

作為教練他認真教學，把當時的口號“三從一大（從難從嚴從實戰出發、大運動量）”付諸實踐。他手把手地教動作，不厭其煩地作示范，還常憶苦思甜，講自己小時候如何在艱苦的條件下刻苦練功的經歷，鼓勵學生要克服困難，鍛煉意志，爭取好的成績。他在教學中因材施教，嚴格要求，培養出了如聶寶鳳、張春榮、石玫瑰等北京市武術比賽的少年組冠軍。在1966年北京市少年武術邀請賽上，他的學生幾乎囊括了男子組拳、械、對練的全部名次。他們是康大可、常曉明、羅超、周龍順、宋寶嶟、崔增光、張友達、周兆祥、袁守瑞和郭新民，還有一度編在此班的郭燕京、霍根群、趙家強等。他的學生陳樹人、趙永生、康大可先后考入了北京體育學院（今北京體育大學）。

王金聲老師為宣傳、弘揚武術運動作了大量工作。文革前那些年他經常帶領這些學生深入廠礦、學校、基層義務表演。每逢春節、假日，常接連幾天有表演任務，不能休息。他還曾帶領他的學生與北京體院武術隊聯袂參加了1965年“中日青年友好大聯歡”的表演，并且多次率學生參加五一節在天安門廣場、工人體育館、中山公園的節日聯歡表演。其中1966年五一節曾和國家乒乓球隊、國家體操隊同臺獻藝，在北京工人體育館和國家副主席董必武同志共度佳節。

文革中，王金聲先生無端被誣為反動權威，受到了不公正待遇，離開了他傾注了心血的教練場。文革中、后期在很多教練得到“解放”恢復任課后，他卻還在燒鍋爐、看場館。1973年國家體委繼“乒乓外交”之后，又組織武術代表團準備訪美，由于當時國家體委負責武術的毛伯浩同志對王金聲先生的功夫相當了解，所以親點他作為最老的運動員入集訓隊參加集訓，那年他已經五十三歲。遺憾的是此后不久，王金聲先生不幸身染沉疴，赴美之旅未能成行，于1974年1月溘然長逝。他的去世使弟子們痛失良師，無疑也是北京武術界和八極拳門的一大損失。

王金聲先生以家傳的八極拳、子龍槍見長。由于從小有父親的嚴格訓練，再加上得到過八極門大家李樹森先生的點撥，更是深得拳中三昧。社會上很多人慕名拜師，他先后收了數十名的徒弟。其中佼佼者有馬永振、邸金雙、許修湘、邸金國、王振江、葉昆、張志全、曲伯芳、任國安、趙德勝、羅惠文等。這其中早期的弟子馬永振、邸金雙、許修湘幾人，論年紀只比王金聲老師小三四歲，試想：若不是對他的武藝真心佩服，焉能以可稱兄道弟的年齡而以師事之？1963年11月，現在的武界名人門惠豐、吳彬、張廣德、陳立庭、翟金生、劉奉來、李永昌等7人集體奉帖拜師，也得到過王金聲先生的精心指導。

王金聲先生家傳的八極拳。動作樸拙，注重實戰，打拿兼備，招法莫測，外示剛猛而內寓柔巧。其套路有二：即八極架和八極拳，還有“六開”“八招”等散手訓練。其制敵手法相對路更近、速更快、招更簡、效更佳。王金聲先生于此拳自幼下過苦功夫。他與人比手較藝，反應快，出手快，變化快，打招嚴謹，發力剛猛且用力分寸得當，從不傷人，故而聲名遠播，嘆服者眾。

一次，先師的武友老李心血來潮，要試試王金聲先生的功夫，遂擺好架勢，抱定門戶，讓他進招。老李自忖憑自己的功夫，身材不高的王金聲一定撼己不動，不料一聲震腳響罷，他被王金聲先生一招“雙搓掌擁撞滿懷”打起離地，落在床上，把鋪板都砸折了，自此折服。筆者也曾領教過他的一記纏肘，其速，其猛，讓你根本來不及有所反應，就已被打起離地，貼在墻上。雖說挨了一下打，但是體會到了要練出怎樣的爆發力、速度和整勁才算及格。恩師曾說，我用同樣的招法連續撂倒你三次，讓你當事者鬧不清怎樣倒地，旁觀者也看不明如何發招。此決非虛言。他把人放倒在地還不算，還要看人倒地后的位置、方向，因為這標志著這個技術動作的正確與否。

我在老師家還目睹過精彩的一幕：那是練過幾十年他門功夫的朋友孫振魁先生到家中學拳，孫振魁懷疑說：這大纏抱住腰，怎能逃得了呢？王金聲先生說；來，你進我大纏。孫振魁于是三盤并進，抱住了腰，吃住了腿。王老師問道：你抱好了嗎？答：抱好了。王老師說：那我走了啊。隨后王老師扭胯轉腰清脆的一掌把孫先生打得躺倒在床上。拳諺說：拳打不知。現在讓你做好充分準備，你都防不了。孫振魁先生心悅誠服。

王金聲先生還擅長練隱含了六合大槍二十四勢的子龍槍，他走起槍來，二目咄咄逼人，神氣十足，槍頭吞吞吐吐，槍纓上下翻飛，宛若風舞梨花，有如蛟龍出水，別有風采，堪稱一絕，故有“槍王”之美譽。

王金聲先生習武注重實用，這在當時是盡人皆知的。他認為拳的技擊技術才是拳的精華所在，也是練拳人的興趣所在，是最應傳承下去的寶貝，沒有它，拳就沒有了靈魂。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北京武術界的許多知名老前輩還健在，但大家都了解恩師的功夫，即使是那些比他大二三十歲的很有名望的老拳師，如吳斌樓、吳子楨等，也都對他青睞有加，相互以兄弟論。

王金聲先生一貫反對華而不實，視“花架子”為末技，不屑一顧。當時武校教學只能教國家規定套路，由于歷史條件的局限，內里自然有不少徒具形式的“花拳繡腿”。而恩師在教這些套路時，也盡可能地連系實戰，時常提醒我們動作中有用法，哪怕是定勢前的一個穿掌，收勢時的一個盤花，很平常的一個動作，經他示范、指點，頓時就神韻獨具。我反復思考其原因，覺得一是他對于動作用法有深刻理解，每做一個動作，眼前總似有敵，二目炯炯，神氣十足。二是他的身法活、勁力整，凡動以腰運作，發力出自丹田，剛中寓柔，柔中帶剛，身體張弛吞吐有度，四肢縱橫捭闔得宜。那一招一式都宛如點睛之龍、生翼之虎，威風凜凜，神采飛揚。

除八極拳外，王金聲先生于八極門中的其它東西也十分精通。他的飄遙刀、四門刀、行者棒、八棍頭、提袍劍、連環劍、劈掛拳、飛虎拳、秘宗拳、梅花拳、功力拳、太祖拳、三節棍等，也都各具功力，不同凡響。在1962年北京武協組織的“十八般兵器表演”中，他演練的子龍槍、行者棒、三節棍、開山鉞等，很獲好評。此外，他教授的對練如：樸刀進槍、單刀拐進槍、扣子對拳、三節棍進槍、梢子棍對棍、空手奪刀等，或大開大合，攻防得體；或步步緊逼，環環相扣，均風格獨特。當年他和花拳名家宋志平先生表演雙刀進槍，但見刀劈處寒光奪目，槍刺時險象環生，可謂珠聯璧合，另人叫絕。順便提及，在電影《紅旗譜》中朱老忠所練的三節棍進槍，也是飾演者崔嵬慕名向王金聲先生學習的。

王金聲先生收徒非常慎重，即使被人非議為“保守”，不輕易教人。他教人一定首先要慎重考察其“德”，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油嘴滑舌巧言令色之徒，他肯定是不教；還有就是看你下的“功”有多大，能不能駕馭“藝”。

王金聲先生的八極拳傳承正統、脈絡清晰，其父王錫慶先生是八極拳第五代傳人，有“神拳”之綽號。王錫慶師承李貴章、杜鳳元二位老師，李貴章是八極拳一代宗師李大忠之子，杜鳳元是李大忠之高足。李大忠師承吳永、吳蓉、丁孝武三位老師，而吳永、丁孝武的老師就是大家公認的八極拳一世祖吳鐘，吳蓉是吳鐘之女。

由于王家之藝師承李家，兩家都幾代習武，世代交好，故王家得八極拳之精髓，在圈內很有影響。王金聲先生在世時，時有來自東北、天津等地的八極拳習練者，口稱遵師之囑前來求教。1964年第二屆全運會時，參加表演八極拳的兩位甘肅隊運動員也找到王金聲尋求指點。這些是我親眼所見。

王金聲先生德藝雙馨，為人善厚，深受其弟子和學生的尊崇和愛戴。在王金聲老師及師娘病重期間，其弟子學生侍奉床前，身后協助其子女治喪、安葬、立碑、追薦。北京市什剎海業余體校武術班的十幾名體校學生在他身后還補帖入門為徒，也稱得上是一段武林佳話。遙想四十多年前我們這些當年練規定套路，自選套路的學生，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認識到：雖然名義上練了幾年武術，上過場、拿過獎，可“出手”卻一竅不通，全然花拳繡腿，實在于“武”字名不副實。如此慢慢地對“花架子”興趣全無，開始纏著王金聲老師學八極拳。承蒙不棄，有所教授，后不久文革開始，武校停課，于是開始專修八極拳。入得門來，方覺別有洞天，八極拳果然是技術全面，出手不凡。如今更覺得八極拳歷經數百年傳承至今，彌足珍貴，稱得上是“無形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為了不使它湮沒丟失，我們正在已屆耄耋之年的老師兄們的指導下，整理王金聲老師留下的套路、技術等等，以便使之傳承下去，發揚光大。因為這才是對王金聲老師最好的紀念。（作者簡介：袁守瑞，1950年生。北京市什剎海體校早期武術班學員?，F任吳鐘八極拳研究會副會長、修譜編委、北京八極拳研究會常務理事。曾任河北省黃驊縣武術教練。已發表有關八極拳的文章十余篇。王金莊，吳鐘八極拳研究會常務副會長兼推廣培訓部主任，河北省保定市八極拳研究會會長，已發表有關武術文章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