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批評是近年興起的評論品種,和其他評論不一樣的是,它從一開始就讓很多公益界人士備受困擾。短期看公益批評似乎不利于這個行業的發展,更糟糕的是,由于這是一個新生領域,很多民眾的立場基本被“報道—評論”這一套話語所控制。他們由此產生對這個行業的觀感,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自己的公益熱情。
從道德上指控一個人是很容易的事,因為它依賴的是一種惰性思維,比如郭美美事件,已經深陷囹圄的郭美美面對媒體時表示想還紅會一個清白,這種表態背后的動力并不清晰,但回頭看過去有關此事件的批評,多數是在事實不確定的情況下做出,的確夾雜了太多的情緒。同樣,去年發生的災區面包發霉事件,當時不少批評也將焦點集中在道德層面。其實,公益并不是單純的好人做好事,這個行業和其他領域一樣魚龍混雜,觀察時必須放下道德高尚的心理預設,另外,實現公益也是一個復雜的過程,把公益交給好人未必就能達到好的目標。導致公益丑聞的因素多種多樣,公益批評亟須恢復就事論事的能力。
另外一種傾向是,公益批評經常和日常所見的時事評論那樣,繼承單一的“闡釋—變革”評論思維。本質上它們照搬的是日常時評的方法論,結果必然淪為一種制度批評。目前中國公益領域的制度建設極不完備,公益變革當然需要制度方面的改進,但需要注意的是,目前的公益體制除了官方既有的序列,更多是民間的新生力量,對于前者,觀察者固然可以加大批評火力,但對于后者,其制度建設并非純粹意愿所能決定,它需要范式也需要成本。譬如公益透明化,圍繞這一議題的討論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過去的批評經常根據財務透明缺失來推導機構腐敗,公益人士為此叫苦不迭,公益批評有時顯得太過倉促了。
去年有很多公益負能量,四月網指壹基金貪污,中國紅會風災捐棉被遭質疑,慈善網站施樂會身陷“置頂費”漩渦,這些現象蠶食著中國公益的社會信任,影響了人們對公益界的評價。與此同時,人們似乎也逐漸感受到公益界的艱難。公益批評不再像過去那樣單純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如今越來越多的媒體習慣了公益機構的問題和缺陷,這不是因為觀察者缺乏洞察力,而是因為他們知道,公益這個新的領域,它的規范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公益界內部與公益批評都需要成長,或許他們的專業化進程本身就是同步的。
月度觀察一:
公益訴訟須破除地方保護主義
公益訴訟是近年來公益界關注的重要話題。所謂公益訴訟,一種常見的定義是,它所針對的是侵犯國家利益、社會利益或特定的他人利益的行為,因其公共利益屬性,故稱其為公益訴訟。雖受到追捧,但總體而言過去這一訴訟類型局限于概念,實際操作性并不強,今年1月幾個相關消息拋出后,這一狀況有望得到改善。
上旬,最高法對外發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對今年剛剛實施的《環保法》以及修改后的《民事訴訟法》中環境公益訴訟進行具體規定。根據這一司法解釋,中國有資格提起公益訴訟的社會組織達到了700余家。此舉意味著困擾公益訴訟的制度障礙已經消除,消息傳出后,外界普遍對此做出了正面解讀。
新環保法通過之前,公益訴訟主體的相關規定并不嚴謹。按照《民事訴訟法》的規定,公益訴訟的主體資格屬于“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在實際操作過程中,這一模糊規定帶來了困擾,影響了公益訴訟的開展。去年4月發生在蘭州的水污染事故,有民眾提起訴訟,地方法院即以“個人不具備訴訟主體資格”為由拒絕受理,此后引發爭議。其實,對于公益訴訟主體資格的討論由來已久,環保法修訂之初,草案將公益訴訟主體限定為中華環保聯合會總會等有著官方或政府背景的機構,民間環保機構,尤其是有意愿提起公益訴訟的環保組織則被地方法院拒之門外。長期從事環境領域法律援助的公益律師張兢兢對新環保法的悲觀態度頗具代表性,她認為,“此次《環保法》修訂過程顯示出立法者對民間組織的極端不信任,司法軟弱的現實,可能還是會使得環境侵害維權與救濟障礙重重?!?/p>
此后,法律界、公益界人士在拓寬公益訴訟主體資格方面做出了努力,至新環保法通過時,狀況終于得以改觀,公益訴訟主體盡管仍局限于機構,但不再強調官方背景,多數民間公益機構今后可以參與公益訴訟。
最高法司法解釋對公益訴訟的具體規定,無疑有利于今后的司法操作。事實上,新環保法通過后很快就有公益訴訟案件得以立案,可見在公益訴訟領域,制度松綁極為必要。當然,讓更多的主體獲得公益訴訟的資格只是解決了一個重要問題,公益訴訟不同于其他訴訟類型,就在于,它針對的是涉及多數人的環境事件,這種事件的特征在于,一方面,很多時候污染所導致的危害難以測量,司法取證困難;另一方面,環境事件與企業利益息息相關,地方在面對公益訴訟時,立場往往相對保守,而地方政府與企業的曖昧關系,地方保護主義的普遍存在,使得企業有恃無恐,這無疑增加了公益訴訟的難度。
公益訴訟之難此前媒體多有報道,新環保法通過之前,為數不多有著官方背景的慈善機構,盡管有公益訴訟資格,訴訟過程也經常遇到包括技術在內的各種難題,成功的案例依舊匱乏。在拓寬公益訴訟主體資格之后,各地環保法庭仍然面臨無案可審的尷尬,一些老問題又浮出水面,雖紛亂復雜,但各界指望的無非就是,避免司法受到地方保護主義的干預。
地方不乏破除地方保護主義的嘗試,先是最高法在月初的司法解釋中提到“克服地方保護主義,有必要按流域和生態區域實行跨行政區劃集中管轄”。本月中旬,廣東省十二屆人大常委會表決通過了《廣東省環境保護條例》,由于此條例修訂草案第十九條規定“設立跨行政區劃環境資源審判機構”,這意味著全國首個跨行政區劃環保審判庭未來將在廣東誕生,將對環境污染案件產生重大影響。結合早先最高法的司法解釋,是否意味著,公益訴訟接下來將迎來春天?
月度觀察二:
器官捐獻不能光靠姚貝娜們
女星姚貝娜因乳腺癌復發去世后,家人按照其意愿捐獻姚貝娜的角膜,此后輿論掀起器官捐獻的討論。數據顯示,現階段,我國公民身后器官捐獻率僅約0.6/100萬人口,是世界上器官捐獻率最低的國家之一。而過去器官捐獻的一大來源竟來自死囚,由于獲取死囚器官往往不經過死囚家屬同意,這一做法過去一直充滿爭議。直到最近這一狀況才得以改觀,自今年1月1日起,我國全面停止使用死囚器官作為移植供體來源,這樣的政策變化解決了死囚器官捐獻的倫理困境,同時也使得公民逝世后自愿器官捐獻成為器官移植使用的唯一渠道。外界評論普遍認為,官方下定決心告別“死囚器官”與推動公民自愿捐獻的制度化建設之間應互為因果,這意味著,有關“死囚器官”的爭議停息后,公民自愿的器官捐獻以及相關的制度建設將顯得極其緊迫。
器官捐獻率低,影響因素較為復雜,1月上旬出版的公益時報調查顯示,愿意遵從親屬遺愿為其捐贈遺體或器官的網友只有56.29%,16.66%的網友因為人言可畏、眾口鑠金明確表示不愿意。47.59%的網友愿意自己成為捐贈志愿者。41.2%的網友認為傳統文化觀念根深蒂固是阻礙人們捐贈遺體或器官的主要原因。調查援引近來《蘇州晚報》的一則報道提到,因為先后遵照父母遺囑為他們捐贈遺體,蘇州首例夫婦遺體共同捐獻者的女兒十多年一直被親友責備,其間搬家三次,甚至連工作也換了。
國家衛生計生委器官捐獻研究項目“公眾對器官捐獻態度”的調查數據似乎更有說服力,數據顯示,對于反對尸體器官捐獻或自己不愿意器官捐獻的理由,雖然受傳統觀念的束縛“認為死后要留全尸”選擇頻率最高,但也只有33.1% (106/319),并非處于絕對優勢;而高達30.1%(96/319)的受訪者是擔心捐獻出去的器官會造成器官買賣,幾乎與“死后要留全尸”比例相當。此外,認為沒有必要去幫助別人的僅占1%,而20.69 %(66/319)的受訪者是因為對器官捐獻還不夠了解。
借助器官牟利的消息早就見諸報端,2013年7月,《新京報》披露,地方紅會以認捐之名向醫院開出不菲價碼,某地紅會對于提供的捐獻案例信息,平均每完成一例,要收取10萬元的“捐獻費”。由于器官資源仍然是稀缺資源,它們必然出現分配難題,2011年起衛生計生委研發計算機分配系統,但2/3器官仍在系統外分配。
反觀國外,在器官分配方面則有健全的一套機制。喬布斯就是這一機制的最好見證,據報道,2009年初,喬布斯接受了醫生和家人的勸說,同意進行肝移植手術,但是他首先面對的一個嚴重問題是:在他居住的加利福尼亞州,幾乎根本來不及等到一個可移植的肝臟。除了跟他的血型匹配的捐獻者數量有限外,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制定美國器官移植政策的機構——器官共享聯合網絡所規定的程序,是優先考慮肝硬化和肝炎病人,而不是像喬布斯這樣的癌癥病人,因為前者更有長期存活的可能性。
當然,喬布斯經過一段時間的排隊后還是獲得了器官,但必須指出的是,在美國,即使像喬布斯這樣的名人和富人,想繞開合法程序也是完全不可行的。中國要提升器官捐獻率,不能只指望姚貝娜們,今后迫切需要完善一套捐獻和資源分配機制,而為培育民眾的捐獻熱情,諸如借助器官捐獻以牟利的現象當徹底杜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