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為匠

匠者，即有手藝的人。但除此之外，它還代表了一種堅持、一種態度和為之付出的長久時間。

在日本金澤市青九谷燒店內，70多歲的職人真田幸道說了一句話，道出了他眼中為匠者的真諦：我們是職人，不是藝術家。當我們應笹川日中友好基金會之邀前往日本石川縣尋訪在這里流傳幾百年以上的手工藝時，被打動的除了器物散發出的工藝美，還有職人們貫穿始終的堅持。

至美輪島涂

對于西方人來講，中國是瓷器——“China”，而日本就是漆器——“Japan”。公元前二百多年前中國的漆藝技術就開始流傳到日本，由于地理環境相似，天然漆的資源豐富，日本也興起了漆器生產，并逐漸形成了日本獨特的漆藝行業。漆器的胎是木，它的油漆也取自木中，用漆層層涂抹的漆器表面光澤細潤，而Japan也成了日本之美的代名詞。

輪島涂發源于輪島市，起源于江戶時代寬文年間，1977年被日本政府指定為國家重要無形文化財產。在制作時，輪島涂需要經過70道以上精細的工序、使用大量的漆料，與日本其他地方不同的是，這里運用當地特有的“硅藻土”混入生漆，使其結實耐用，同時結合蒔繪、沉金等技法，外觀相當華麗高貴。

輪島涂是日本漆器工藝中最為華美精致的一支，是輪島市的主要產業，70%的人從事著與其相關的職業。在這里漆器的制作早已有了自己完整的產業鏈。

輪島涂大王工房董事長組橋干史說：“日本四五十年前就突然有一次建筑高潮，日本和式建筑比較多的時候，屋子里一般都喜歡擺放漆器，使得需要量特別大，也因此帶來了輪島涂的繁榮。”在輪島涂大王工房里，漆器制作的各個環節一覽無遺，我們得以在此探尋這一古老工藝的真相。

輪島涂的第一步是制作木胎，常用的是櫸木，因為櫸木有著豐富的氣孔，有利于漆從表面滲透到氣孔中間，從而使其更好地附著在木胎上。

原木經過切削打磨成木胎后，下一步是在碗底和碗邊較為脆弱的部位貼上一圈布，這是為了增加未來成品的堅固程度，而貼布所用的粘著物也是漆。之后便是用刷子涂第一道漆，通過涂漆對貼布帶來的凹凸部分找平，這時所用的漆是漆和櫸木木粉炒熟后的混合物。然后是風干、打磨，然后再涂下一層漆，從這道漆開始，所使用的就是加入輪島專有配方“硅藻土”的漆。然后再經風干和打磨。涂漆、風干、打磨，每件漆器都要如此反復涂漆三遍，所涂的漆從粗到細，每涂一層換一種漆。

盡管輪島涂的制作步驟并非十分繁復，但每個步驟都要經過嚴格控制才能成功。一件完全經傳統工藝制作而成的漆碗從木胎開始到成品完成，需要整整半年的時間，而有的復雜造型的器物，工序更為復雜，時間也必須相應地拉長。

漆器的風干步驟是漆器制作中非常重要的環節，在恰當長的時間里恰好干透才能使其擁有潤澤、光亮的外表，所以必須要在濕度高的地方進行陰干，環境濕度太低干得太快，漆的表層便會收縮起皺。

7月的梅雨季節是生產漆器的最好季節，但每一天天氣溫度濕度的不同、漆涂的厚薄的不同，都會帶來最佳風干時間的變化，而每一次，職人們都必須制作一個實驗板進行測試，為風干調制到最佳的濕度。

輪島涂最為難涂的是最后一道漆，必須要在一個相對密封的環境下完成，這需要至少經過8到10年訓練的職人才能完成。

如今在輪島涂大王工房里，幾百年前的工藝還在繼續延續著，職人們分工協作，不偷懶地完美控制和完成輪島涂繁復耗時的一道又一道工序，使這里的漆器延續著曾經的高貴華美。

素地漆器帶有大漆厚重的潤澤感，而用通過貼布制造出的具有特殊圖案的成品則叫布幕涂，它的成品帶著原始之美別具一格。但在輪島，最為精華的部分還屬蒔繪、沉金等技法，輪島涂的華美精致正源于此，而沉金更是輪島涂的獨門絕技。在輪島涂大王工房，我們有幸欣賞到了這兩種工藝。

在日本的漆藝中，沉金是輪島涂獨一無二的技法，也可以說是最高難度的技法。職人通過先在模紙上繪好的圖案，粘取貝粉印在需要加工的漆器上，再按照這個印上去的圖案用專用的刻刀進行雕刻，雕刻好造型后，用漆作為粘合劑，將不同K數的金粉或金銀混合粉涂進去，再擦掉周圍的殘留，再經兩個小時晾干，就可進行下一步驟。

對于沉金，繪圖、繪畫的技術是最重要，每個繪師的個性不一樣，每個人有著自己的流派，有的在刀刻時喜歡把小手指頭做支點，有點像畫畫的手法一樣握刻刀，而下刀的角度不同，雕刻出成品的效果也完全不同。沉金師的身邊，一直放著磨刀石，每刻一陣兒，他就要將刀沾了水在上面磨上幾下，他說，一個小小的金魚盤每天最多能刻三四個，但刀要磨上幾百次。

在中國描金漆工藝基礎上，日本漆藝工匠發展出具備本國特色的蒔繪。

蒔繪產生于奈良時代，以金、銀屑加入漆液中，干后做推光處理，顯示出金銀色澤，極盡華貴，時以螺鈿、銀絲嵌出花鳥草蟲或吉祥圖案。以淡雅而優美的表現形式，不拘泥于自然景象的描寫，將其歸納為紋樣，以比較自由的蒔繪形式來表現繪畫一般的效果。

現場的繪師直接以漆器為畫板，每繪制一層圖案，都要待三四個小時的陰干后再對漆面進行打磨，而一個成品往往要通過幾層繪制，才能使圖案擁有層次感和立體感。

九谷燒，色之濃

江戶時代前期是九谷燒的誕生時期。

九谷燒起源于治理大圣寺藩主的前田利治先生，于1655年開始制作瓷器。在礦山開發的最盛時期，領土內的九谷村發現了能成為瓷器原料的陶土，由此引進了因伊萬里燒而聞名的有田 （佐賀藩） 技術，開始生產瓷器。成為陶土產地的九谷村為了能燒制瓷器而修建了窯，就以那個地名稱之為“九谷燒”。

當時的古九谷因其帶有藍色基調（青手）和美麗彩繪的式樣，作為瓷器的工匠和知識界人士中格外視為名作如珍寶廣為傳授至今。

“九谷燒”的獨特風格，是它的繪畫線條豪放、明快，基本顏色有綠、黃、紅、紫、藍色五種。需要經過采石、粉碎、篩籮、沉淀、成形、烘烤、素燒、繪畫、施釉、燒制、彩繪后再燒制等十幾道工序完成。古九谷燒瓷質溫潤，配色強烈，運用紅、黃、綠、紫、青等五種顏色，大膽構圖，線條自然流暢有力，形成豪放、秀麗、奢華的高品位獨特風格。

青手，配成印象鮮明的綠色彩繪顏料，繪成彩繪風格。素坯的空白處幾乎沒有殘余，瓷器的全體涂滿鮮艷的彩繪顏料也是青手的特征。整個瓷器滿涂的顏色體現出鮮艷的色彩和濃厚的色調，也因此生成了一些大膽的設計風格。

如今已是第九代傳人的真田幸道家族，從300年前起就作為青九谷燒職人為當時的統治者制作瓷器，一直在堅持著在青手九谷燒的傳統工藝。他們與制坯職人合作，將其做好的瓷坯進行繪畫、施釉和燒制，制成最終的成品。

據介紹，燒制色澤濃郁的作品，至少要經過涂色、進窯，再涂再進窯，反復三次才能形成濃郁的綠、黃、藍等色彩。制作青手九谷燒的傳統方式大量耗費成本和時間而更是完全遵照傳統，素坯不留空白殘余。這樣做不僅增加了顏料、時間等成本費用，也成為瓷坯是否優質的一種標志。

“瓷坯中如果有不純物的話，燒制過程中就會汽化了。如果說兩面涂的話，發生汽化的時候沒有出來的出氣口了。所以有的地方就會出現一些氣孔，而能達到沒有氣孔、兩面光滑就異常的艱難。”真田幸道說。

多次進窯的過程很容易使瓷坯裂掉，就需要瓷坯能夠承受高溫的反復燒制，具有足夠的強度，如何進行判斷、如何調整就要靠職人的感覺。“制作瓷器就是如此，做十個不代表十個都能成功，而就算花了如此多功夫和顏料，一旦不成功也只能將之砸毀。考慮為什么失敗了，分析原因、總結教訓，做了二十年、三十年還是一直重復這些。”

真田幸道說：“在九谷燒的世界沒有學徒十年成為不了職人，都是獨立的一個人從頭到尾，一般從頭到尾都能獨立的話就得三十年，而三十年的話一般都是老職人了，上了年紀了。”

在店鋪里，批量生產的產品底部都以青九谷幾個字做標，而在真田幸道的個人作品上，底部則以“福”字為印，這個福字代表著曾經的統治者。問其為什么不用自己的品牌，真田幸道回答道：“我們是職人，不是藝術家。”這條堅持了300年的家訓是他至今仍在堅持的信念。

對于他，這是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雖然這樣的作品將來能作為人間國寶，但是我的想法不是這樣的，我只想要出很好的東西。”

真田幸道有一款作品是一個茄子形狀的香爐，因為形狀復雜經過了和制坯職人的反復溝通和實驗。“我想了一個茄子的形狀，就跟做胎的人說你給我做一個這樣的胎。反復弄了幾次，有的失敗，有的一下就裂了，直到最后成功。”由他設計制作的一個六角形盤子，也因為形狀較為復雜，單是做坯前前后后就花了一年的時間，再經過繪制和上色，用了兩年時間才最終完成。真田幸道也會根據一些傳世經典作品做自己的設計創新，而從基本紋樣到基本顏色依舊保留著傳統。

由于市場的不穩定，九谷燒產業衰落，像真田幸道這樣的職人已經很難尋覓，他和合作多年的一個制坯職人共同維護著青手九谷燒僅存的一片天地。他和兒子都曾在外工作多年。而他的兒子現在偶爾會去給人做刷墻的工作。他笑說：“就是刷墻，涂料不一樣，但是都是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