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我有一個玩得不錯的美國哥們兒叫Matt。一次上統計課時,同學們都在焦頭爛額地算著方差,Matt突然問我:“What do you think of American students?”我一愣,把筆咬在嘴里,疑惑地看著他那雙大大的藍眼睛說:“Why?”他憤憤不平地說道:“My Chinese roommate said we are arrogant!”聽完他的回答,我不禁一陣狂笑,心里卻隱隱覺得那位中國仁兄說得有幾分道理。
是的,美國憑借其權威的教育、先進的醫療、完善的社會體制和一群說謊不眨眼的政治家,在國際舞臺上總是擺出一副傲慢的姿態,這是人盡皆知的。但是在普通的美國人身上,我看到的傲慢其實是一種自信、灑脫的生活態度,我習慣把這種態度稱之為美國式傲慢。
是因為社會的包容和尊重
很多中國朋友跟我抱怨過生活太累太辛苦,除了體力上的辛苦,心理上也很累。我問他們為什么會這樣。80%的朋友告訴我:“工資低沒面子,工資低沒房子,工資低沒老婆!”或者告訴我:“20了沒男友,30了沒老公,40了沒孩子!”后來我問他們:“為什么要擁有這些呢?”竟然沒人回答得上來。他們總是活在別人的眼光里,怕成為別人眼里的“異類”,自然會覺得生活得很辛苦。這時候,我常常想起我那些“傲慢”的美國朋友。他們通常不會為了掙錢而選擇金融學,不會為了面子而請客吃飯,也不會為了年齡壓力而盲目結婚。在美國社會里,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自由的個體,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獨特的存在方式,這是他們從小就樹立的對這個社會的認識。
Penny是我在教堂認識的一位老太太,五十多歲,單身,帶著侄女一起生活,女孩看上去十四五歲的樣子。這位老太太很幽默,住在她父母留下來的一所大房子里,平時除了做禮拜,就是在家給她的侄女當家庭教師。她的侄女叫Amy,一頭金色短發,齙牙,長得不好看,很內向,剛認識時還特別怕我。Amy平時見人也不愛說話,手里總是拿著一個筆記本在那里寫寫畫畫,不知道在寫些什么。她們和教堂里的其他人都相處得特別融洽,每次見面總是笑嘻嘻地和大家擁抱、親吻。看著這位老太太的幸福生活,我羨慕不已,不禁在心里勾畫出自己的晚年生活:有所小房子,門前有片草坪,還有棵楓樹,秋天時樹上會落下紅色的楓葉,每天早晨我會教孫子或孫女寫字,周末的時候帶他們去教堂。可后來有一次聊天時,Penny告訴我,Amy其實是一個患自閉癥的孩子,已經22歲了,不高興的時候情緒會很激動,沒辦法去普通的學校上學。Penny還說,Amy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她一起生活了,因為Amy的母親生活也不能自理。Penny說她剛工作的時候也有幾次別人向她求婚的經歷,但是因為對方不大愿意和她一起撫養Amy,她就拒絕了,之后就一直沒結婚。聽完她的故事,我感覺一陣心酸,同時內心對這位老太太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這需要多大的責任和勇氣啊!一個女人帶著一個非親生的孩子,一輩子不結婚,還如此樂觀。這要是在國內,得有多少人在背后說Penny的閑話啊!她可曾受過周圍流言蜚語的困擾呢?最初,我無法想象Penny是如何撐過來的。但后來我發現這樣的擔心是多余的,因為在這里根本沒有流言蜚語。
后來在美國待久了,我發現像Penny這樣“另類”的人實在很多:有上學上到一半休學去旅游的,有和女友看電影實行AA制的,還有生了五個孩子但還沒跟孩子媽領證結婚的。這些人的自信都是因為這個社會包容他們的另類,周圍的人都尊重和理解他們的生活方式。回過頭想想,咱們中國似乎就沒那么多“另類”。上學不好好上,家人會說你將來沒出息;吃飯和女友實行AA制,別人會說你摳門;30歲了還沒結婚,你得把家里人急死!所以,美國人當然傲慢,因為自己的生活自己說了算。這種“我說了算”的氛圍帶給美國人一種由內至外的放松和自信。這種傲慢是一種生活自主權的體現,是一種對社會扭曲輿論的蔑視。
我離開美國前,老太太Penny告訴我,Amy創作的小說在當地一家出版社出版了。我這才明白,原來Amy的筆記本里有一個精彩的故事。
是因為價值觀多樣化
毋庸置疑的是,中國經濟正處于高速發展的時代。在這樣的時代里,人人都在說奮斗。但我有時不明白,對于一個人的社會價值來說,難道除了錢就沒有其他衡量標準了嗎?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有錢好像能得到一切。
我從北京剛到美國西拉法葉的時候,一度不適應美國小鎮的那種安逸,總感覺生活平靜得可以看到盡頭。這里沒有豪華林立的高樓,沒有四通八達的地鐵,沒有紙醉金迷的夜生活,也看不到人們對金錢和利益的狂熱追求。一切都是安靜的。這種安靜在下雪的夜里常常讓人害怕。但我所認識的幾個“傲慢”的美國人讓我對這種安逸有了新的認識和看法。
Ben是我在餐廳打工認識的一個小伙子。他棕色皮膚,個子不高,喜歡唱歌。Ben喜歡在后廚干活,常常主動要求調去洗碗崗位——那可是我最不喜歡做的工作。后來我問他為什么喜歡去洗碗,他說在那里可以大聲唱歌,他以后打算給自己出個專輯。我問他打算靠什么維生,他說無所謂,但要有自己的時間來寫歌。我啞口無言,又擠出一句:“你爸媽同意?”Ben說:“當然,他們希望我開心。”
Mark是我在醫院做義工時認識的一個老頭。美國大學會給學生提供很多做義工的機會。我暑假就報名在一家心臟病醫院當志愿者,負責給病人做看病程序的指引。Mark是一個健談的美國人,他72歲了,說自己心肌缺血,常常心臟疼,接著又調侃說他要再活20年!我問他為什么,他說他想多陪陪家人。
Justin是我常去的那個教堂的神父。他經常組織教堂的人一起去非洲,幫助那里的窮人們建磚房。他說非洲很多地方的居民都不會說英語,可是他們帶的翻譯也不多,所以他總是手腳比劃著和當地人交流,但這一點都不影響他和村民之間的感情。我問他會不會覺得非洲條件太艱苦,他說生活上當然是不能和美國比了,但心靈上會非常滿足。
在美國待的時間久了,我逐漸明白這些我行我素的美國人傲慢的真正緣由。這是一種對自我價值的高度肯定,也是一種對自己存在意義的深度思考。而這種肯定與思考都以興趣、家庭和社會責任為基礎,牢不可摧。至于錢,用它偽裝出來的自信終究會是曇花一現。
我在美國的第二個冬天格外漫長,整整下了五個月的雪。夜里,小鎮沉沉地睡在雪下,教堂的鐘聲帶來肅靜和安詳。街上已經空無一人,我站在落地窗前和父親通電話。當心靈有了寄托和牽掛,寂靜的夜里便不再覺得害怕。
也可以傲慢
下課的時候我問Matt,他的舍友為什么說他傲慢。他委屈地告訴我說,因為舍友覺得他上課喜歡反駁老師,而且也不愿意和同學們一起討論作業。他這樣一說,我倒是同情起我的中國同胞來。在中國,老師對于每個中國孩子來說就是不可挑戰的權威。政府、報紙的官方言論對于市民來說就是不容置疑的權威。上級、專家對于職員來說就是不容反駁的權威。中國人的聰明似乎是一種墨守成規的聰明。謙遜是中國社會的生存法寶。我也是贊同為人恭謙的,但我欣賞的是一種生活態度上的美國式傲慢和為人處事時的謙虛。
常常有人問我為什么回國。他們說國外環境好,保障全,而我卻偏偏選擇回到國內,他們十分不理解我回國的動機。我的答案是,我也是一個傲慢的人。我不愿意向優越的生活條件俯首稱臣,我所選擇和堅持的道路都以我的興趣、家庭以及社會責任為基礎,而它們都在我的祖國。我大一的時候上英文寫作課,讀過一本叫Good to Great的書,作者采訪了十幾家美國成功企業的CEO,想要知道是什么因素決定了一個企業從good到great的質變。無一例外地,所有的CEO都告訴作者他們從來不以自己能賺大錢為第一目的,他們只是熱愛自己所做的事業,堅持了自己最初的興趣。書的作者在形容某位美國上市公司的CEO時就用了arrogant一詞。
我想是這樣的,在中國也是一樣,傲慢地堅持著自己的夢想,傲慢地撇去那些浮華的價值觀,再傲慢地無視周遭的閑言碎語,你才能看清楚本真的自己,成就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