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節事件也許只是一個極端案例,但它所折射出來的關乎留守兒童的社會問題,不應該在社會短時間的注目之后重歸公眾視線的盲點。6000萬留守兒童的成長問題,不是單單一句“城鄉發展差距”的歸咎,也不是簡單粗暴的“讓他們父母回來”就可以解決。
6月24日,事情過去半個月,一家來自廣州的從事留守兒童心理陪伴一線工作的NGO——藍信封留守兒童關愛中心,以公共空間的形式,邀請不同領域的伙伴,對畢節事件中所反映的問題和可持續行動方式進行了探討。參與討論的伙伴有來自一線留守兒童心理陪伴項目人員、基金會人員、媒體人員、企業伙伴,也有傳播學的專家學者。當情緒慢慢沉淀下來,這是個合適的時機去重新看待這件事。來自社會各方的多元討論,或許能為之后的行動提供更有價值的參考。
貧窮,并非是問題的根源
林秋霞是映諾社區發展機構的留守兒童項目主管,有豐富的和孩子接觸的經驗。她分享了自己的看法:“媒體一開始報道說那四個孩子是因為家里貧窮而自殺時,我并不認同。貧窮并非是留守兒童問題的根源,而社會大眾對孩子的理解還停留在物質缺乏這一點上,媒體會引導大眾形成對孩子的認知偏差。”
愛氧星互聯網公益平臺的覃清對此表示贊同,“我們在甘肅做調研時,發現那里的人們對幸福人生的定義普遍是在物質上。父母為了更好的物質生活而外出打工,對孩子的期望也僅僅在于吃好、睡好、成績好。留守兒童群體大,政府和社會對孩子的關注更多的也是在物質上,但其實留守孩子的心理比正常孩子更加復雜。”
“畢節事件中四個孩子中的老大,如果他在朋友中有類似親情的互動,愿意去傾訴和分享,可能不至于后果如此。而且,這個最大的孩子如果沒有自殺的想法,也許四個孩子都不會這樣。”覃清的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
“父母遠離是留守兒童問題的硬傷。”林秋霞說,“曾經遇到一個15歲的孩子,從小到大和父母相處時間不超過10個月。父母親覺得沒有參與孩子的成長過程,平時的電話溝通也局限于學習、物質話題。長期分離讓父母沒法理解到孩子的真正需求,同時缺乏親子溝通的技巧和意識也是主要原因,因為大部分留守兒童的父母是第一代留守兒童,他們沒有意識到親子溝通的障礙問題,也不知道如何與他們的孩子溝通,他們覺得父母只要關心他們的學習和吃喝住行就足夠了。除了基礎的物質生活之外,孩子還需要些精神上的陪伴和關懷。”
行動,尋找有效的切入方式
藍信封傳播專員黃恬恬認為:“其實有的父母親可能知道孩子需要陪伴,但并不知道怎樣去陪伴。”
林秋霞說,映諾的留守兒童心理咨詢熱線3年半里有超過1600個案例,大多數是父母來咨詢。當父母親意識到親子溝通存在問題時,其實也是比較容易被觸動的。
周文華是藍信封的負責人,他結合藍信封多年與留守孩子接觸的經驗給出了回應:“初中是一個很難去突破的點。孩子從五六年級開始感受到自身境遇后,如果在初中沒法得到回應,就會發展出心理問題。”
但是,僅僅朋輩的陪伴也難以完全滿足孩子的心理需求。處于青春期的苦悶和無助,在現實生活里孩子需要一個成人以導師式的身份去傾聽并給予回應。
“在父母缺位的情況下,學校老師本應該是最合適的對象。但顯然,農村教師群體本身也存在不少亟須關注的問題,代課老師、老師待遇差、壓力大等等。完全寄希望于讓老師關注到一個班幾十個留守孩子的心理情況,他們也力不從心。”周文華介紹了北京西部陽光基金會開展的駐校社工項目。在父母缺位、老師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現狀下,在學校開展社工課堂和小組活動的駐校社工項目是公認的較為有效的介入方式。周文華同時介紹了一些極具創意的有效切入方式,如北京歌路營的“新一千零一夜——農村住校生睡前故事公益項目”,用1001 個故事陪伴每個離開家缺少親情關懷的孩子,項目取得了很不錯的效果,不但孩子們喜歡,改善了同學關系,老師也非常喜歡,因為調皮的學生少了。
林秋霞指出,駐校社工項目的開展,依賴于學校的支持,“有的學校不愿意公益組織介入,覺得孩子留守是很正常的狀態,因為學校最看重的是升學率和物質條件,甚至寧愿只要錢。”
周文華對此也深有體會,藍信封專注于留守兒童與大學生一對一長期通信,在一定程度上能回應孩子在親情缺失下的傾訴需求。但有的學校只重視成績,覺得寫信會影響學習,曾有一位非常熱心書信項目的老師被其他老師排擠,讓他感到有些心酸。
傳播:從撕負面標簽開始
誠然,畢節事件在公益圈里,特別是關注留守兒童的公益人里,掀起了一股反思和追問的風潮。不少從事留守兒童心理陪伴的一線NGO,如歌路營、藍信封、父母心基金、映諾、西部陽光等也都就如何介入等問題紛紛發聲。但所有的這些更為一線和面向行動的討論,在媒體上卻只有很少被提及,在整個自媒體傳播平臺,更像自娛自樂,因為并不為大眾所知曉。
愛氧星互聯網公益平臺的史蕭寧提醒大家,普通民眾對問題的認知都來自于媒體,我們覺得媒體的報道不夠客觀沒有點出問題的核心,當我們想要用自己的親身體驗來告訴公眾關于留守兒童的問題時,我們發現自己發出的聲音難以傳達到大眾的范圍里。
覃清對這個話題有自己的看法:“公益人待遇普遍偏低,很難吸引到做傳播的專業人才,掌握不了話語權。而話語權總在資源豐富的官方平臺手上。微博等自媒體的興起給公益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但是如果公益人本身不懂得怎樣去利用這些平臺,也沒辦法把我們想要說的傳達給公眾。公益人應該檢討:如何去更好地做有效的傳播和倡導?”
“我覺得倡導很重要,能糾正大眾的認知誤區。如果不做倡導只行動,越完美的行動可能越會彌補制度的不合理。”廣州某高校一位從事公益傳播研究的學者,提出了一些建議。如媒體可以嘗試改變公眾對留守兒童的刻板印象,從微觀角度改變留守兒童“問題少年”的標簽,避免孩子接受到社會不友好的價值傳遞。
經常與大學生志愿者接觸的黃恬恬在考慮大學生行動的可能性:“在搜索‘留守兒童’字眼時,常伴著‘自殺、殺害同學’這樣的后綴,孩子的行為可能會被我們的認知所影響,我想要改變這樣的后綴,給百度公司寄公開信。我們也可以去修改百度詞條,從現實生活的小事中為孩子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