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阪,日本第二大城市,自古就與中國大陸有著頻繁的往來。
京都,日本的千年古都,藝妓、花道、茶道曾經的繁盛之地。
神戶,日本傳統的有東西合璧異國風情的國際貿易港口城市。
初秋,我們前往日本,感受村上春樹作品陪伴下的近畿之旅。
“春日式”、“流式”、“八幡式”建筑是在受到佛寺建筑影響下才完成神社自己的獨特樣式。在形式上繼續保持了人字形屋頂、高臺、素木造三個基本要素,各時代的建筑又有所創新,加入佛寺的某些要素的同時,如曲線形屋頂、木涂朱丹色、置基石等,還在細節方面使其裝飾化,色彩濃烈化。
從高架橋到村上春樹
從高架橋到村上春樹
飛越渤海,橫穿朝鮮半島,大陸消逝無蹤。
從舷窗望去,空氣變了,風景也變了,當眼下綠色的島嶼迅速向后漂移,大阪灣的海面上拖著白色尾巴的貨船愈加清晰時,填海造就的海上關西機場已經滑行在腳下,按部就班的航程似乎比我想象的短了很多。時值秋初,氣候宜人,領略一衣帶水的鄰邦——日本的機會終于降臨。
到訪的城市依次被安排在日本關西地區的大阪、京都、神戶。雖然只有五六天的日程,然而對初訪日本的我來說,內心卻充滿著期待,不由得摩拳擦掌,興奮不已。
歷史上的京都(公元794年建都)曾經多次成為日本的首都,是當時日本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若以其歷史和文化地位而論,說京都之于日本,相當于西安(公元前1134年建都)之于中國,這樣的比喻也許更加直觀。曾經以京都為政治中心的日本關西地區稱為“近畿”,意為國都與國都周邊的地方,從京都分別到南邊的大阪和西邊的神戶相距不過幾十公里,因此,走訪這一地區該是深入日本傳統文化色彩最為濃郁的地帶了吧?看得出來,這是邀請方的悉心安排,也正合《DEEP》探索之意。
我們的車在前往大阪的高架橋上疾駛,道路兩邊掠過建筑物參差錯落的身影,建筑頂端的各色巨型廣告牌接踵而至……
恍惚間,窗外似曾相識的場景驀然把我帶回這樣一段描述:
“高架橋旁的樓頂上有一塊大大的埃索石油廣告牌,一只笑容可掬的老虎手提加油管……”。
這是當代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筆下描寫的年輕女殺手青豆因高架橋上交通堵塞,為完成刺殺任務,斷然走下出租車,在豎著埃索大廣告牌的地方,順勢爬下足有三層樓高的高架橋逃生鐵梯,此時,出租車的收音機里正播放著雅娜切克的《小交響曲》,故事的結尾,青豆又回歸此地,穿越了“1Q84年”那奇異的一幕。
當我轉回神來,不由地問起身邊隨行的導游毛先生:“你喜歡村上春樹的小說嗎?”
毛先生因我沒頭沒腦的問題遲疑了半晌:“村上春樹的《1Q84》到是知道,總共厚厚的三大冊,可是沒有時間把它看完哪!”。
在相似的高架橋上,村上筆下的青豆穿越了夢幻中天上有兩顆月亮的“1Q84年”,而我則于此時來到了只有一顆太陽照耀下的2014年的日本,不同之處在于,現實的世界里既沒有雅那切克的音樂,高速路上也沒有任何堵車跡象。
走進日本從鳥居開始
午后的大阪市區天空陰霾,臨近四天王寺的街頭干凈得令人難以適從,路上冷冷清清,行人稀少,前方一尊巨大的石鳥居寂靜地矗立在通往寺院光滑的石板路上。鳥居的橫梁被用來加固的銅板與鐵箍束縛著,這只鐮倉時期(1185年?1333年)的古老鳥居,正瞪著兩只大眼俯視著人們進進出出,似乎在向人召喚,又像在對人訴說,空氣中仿佛彌漫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神秘存在。也許是初來乍到的新鮮感使然,油然產生一絲難以察覺的興奮。
鳥居形如繁體字的“門”,從放置的地點和方式上看,很像中國的牌坊,然而日本鳥居被賦予了更豐富的內涵:它既是一座具體的門,更是一座抽象的門,這道門被當做神界的入口,用以區分神界與人類居住的世俗界。所以鳥居大多安置在神社或一些寺院的入口,以其威嚴的身軀警示來訪者:“你已置身圣地,注意言行儀表,萬勿造次!”,當然,這只是我當時粗淺的理解而已,后來得知,鳥居的意義絕不僅僅于此。
關于鳥居的起源,日本神道教(源自本土的原始宗教)里還有這樣的傳說:天照大神(神話中的太陽女神,日本天皇的始祖)因討厭她的兄弟而躲進山洞,壘起石頭將洞口堵上,人間因此一片漆黑。于是人們想了個辦法,搭起一個高高的木架,將公雞放到上面一起啼叫,搞得天照大神不辨朝夕,搬開石頭來查看,那些躲在一旁的力士們趁勢將壘石推倒,世界于是重見光明,這個木架就形象地被認為是第一個鳥居。另外,在日語中,鳥也可以泛指雞,因此鳥居可以被理解為“置放雞的架子”。
鳥居一般以木材為主,有些為巨大名貴的千年紅檜,也有的以巖石雕鑿而成。另一些鳥居則以青銅鑄就。據悉,還有位于廣島縣離島的嚴島神社,其鳥居竟然然可以安置在海面之上,遠遠望去,蔚為壯觀。
至于鳥居之最,現位于京都的伏見稻荷神社更因鳥居而聞名,寺內的鳥居竟然密密麻麻地排列成一條條甬道,其數量之多、規模之大,綿延數公里,看過之后委實令人嘆為觀止,此乃后話。
鳥居建筑形式本是源于神道教的事物,由于神道教與傳入的漢傳佛教相互并存互相影響,不知從何時開始,日本的佛教寺廟門前也架起了鳥居,兩者之間居然相互映襯、渾然天成,儼然如同眼前這尊石鳥居和與其相鄰的四天王寺。
據說,通過鳥居即可達到極樂凈土,然而,對我來說,把走進鳥居權且當作了解、體驗日本傳統文化的開始更為妥帖。
圣德太子與四天王寺
穿過鳥居,往前不遠就是四天王寺。
遠觀古寺,回廊環顧,古樹參天,朱欄黛瓦,五重塔飛檐俏麗,一時間恍若時光倒流,夢回隋唐。
公元593年(同年,隋文帝楊堅始建九成宮),圣德太子(574年?622年)攝政后實行的推古天皇改革,初步確立中央集權制后在大阪建立了四天王寺,以安置救濟眾生的四位佛教守護神“持國”、“增長”、“廣目”、“多聞”四天王,這是日本飛鳥時代效仿中國寺院格局而建的代表性寺院建筑。當年若從大阪灣舉目遠眺,四天王寺氣勢宏偉,全然不失一國風度。
當608年,隋朝使者裴世清隨小野妹子來日本看到四天王寺時,想必也曾為之瞠目結舌,感慨萬分。有文字記載稱:完成建功立業之后的圣德太子曾遣使隋朝并致書隋煬帝,曰:“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沒處天子,無恙乎?”,其躊躇滿志之情溢于言表。
步入參道,右側設“洗手舍”,但見入寺者先于此地立足,儼然履行儀式般地用杓子于石水磐中舀水,洗凈左手、右手、倒入手心漱口,再洗左手后將余水洗凈杓子,合掌禮罷后方才入寺,其虔誠可見一斑。
經聯絡,我們在一位年輕僧人的引領下,仔細參觀了伽藍(僧眾所居住的園庭,寺院的通稱)各處。中門、五重塔(進入塔內部,蹬不銹鋼懸梯至頂)、金堂、由南向北軸向排列,和環繞周圍的回廊形成古老的格局,俯瞰如縮小版的故宮三大殿。
其間,我曾冒昧地詢問年輕師傅:“日本佛教與中國佛教有何異同?”繼而后悔,不該問這大的沒邊兒的愚蠢問題,何況還隔著一道語言障礙,三言兩語恐怕難解釋清楚,想收回話題但也來不及了,然而師傅的回應倒也輕松有趣:“這可是不小的學問啊!我不太清楚中國佛教的現狀,所以,不好比較!”師傅笑道。
四天王寺是深受許多日本人頂禮膜拜的一處寺廟,被佛教徒們視為大阪的佛教祭壇。遺憾的是寺院命運多舛,曾幾經損毀:1934年,近畿一帶臺風來襲,五重塔倒塌,寺內大部分建筑被損毀。1940年,依原樣重建。然而短短不到五年,災難再次降臨,1945年二戰末期,大阪遭受美軍空襲,寺院焚燒殆盡。現在的寺廟也只是1963年以鋼筋水泥恢復重建的了,昔日鼎盛時期的木制建筑遺風早已蕩然無存,留下的只有永遠的遺憾,戰爭給世界帶來的災難無以言表!
重建后的四天王寺成為日本和宗的總本山。據說,從寺院西門欣賞日落的景觀分外美麗,有“夕陽丘”之美稱。可惜,今日天公不作美!
豐臣秀吉與天守閣
大阪的地標建筑天守閣若沒有初春的櫻花陪襯,終歸顯得缺少些生氣,特別是陰天,“天照大神”躲在烏云里。此時的天守閣莫非正憂郁地沉浸在對往昔的回憶中?陰霾籠罩下,天守閣內隱約傳來詠唱的詩句:
朝露般消散,
吾生亦如此,
大阪的往事,
宛如夢中夢。
這是一位曾被形容為“相貌矮陋,面色皺黑,深目星眸,閃閃射人”,生有六指、長相丑陋的人,辭世前發出人生感慨的凄美詩句。那詠者不是別人,正是大名鼎鼎建立統一日本豐功偉業的豐臣秀吉。
這個出身貧寒,身體瘦弱,被人稱作猴子的秀吉,不甘心貧苦一生,于二十歲投身于領主織田信長的部下甘做一名小卒,秀吉以其在苦難中磨練出的聰明才智很快展露頭角,得到了織田信長的賞識。秀吉追隨信長出生入死屢立戰功,繼續著日本的爭霸戰爭,1591年日本三島(本州、四國、九州)終得統一。織田信長死后,主掌政權的豐臣秀吉于1583年始建大阪城,兩年后,大阪城天守閣建成。
天守閣最初是作為日本戰國時期的城堡而建,是城主的居住之地。天守閣作為城堡的中心建筑,不僅有軍事防御功能,同時也是城主政治權利和地位的象征。
其實,有關豐臣秀吉最具戲劇性的故事并非建立大阪城,乃是與中國萬歷皇帝之間發生的故事:豐臣秀吉統一日本后,因治國有方,日本曾一度百業興旺,國泰民安。他見日本已經大局穩定,遂萌發了建立亞洲帝國的夢想,于是他決心重整旗鼓,再展宏圖,首先征服身邊的朝鮮,再去征服中國。
于是,1592這一年,豐臣秀吉突然發兵朝鮮。
初期的進攻可謂勢如破竹,順利攻陷漢城;后來,豐臣秀吉的軍隊遭到朝鮮名將李舜臣的奮力抵抗。加之明朝萬歷的援朝大軍趕到,在三年多你來我往的拉鋸戰中,日軍損失慘重,厭戰情緒蔓延。秀吉本來也想和談,但在明朝抗倭援朝戰爭后的1595年1月,萬歷皇帝卻派出了使者,一紙詔書欲封豐臣秀吉為日本國王。
詔書內容摘錄如下:
“奉天承運皇帝,……,咨爾豐臣平秀吉,崛起海邦,知尊中國。西馳一介之使,欣慕來同。北叩萬里之關,肯求內附。情既堅于恭順,恩可靳于柔懷。茲特封爾為日該國王……,欽哉!”
這封萬歷皇帝冊封豐臣秀吉的詔書,儼然一副中央大國皇帝對蕞爾小邦降恩封賞的口氣,于是,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據史書記載,豐臣秀吉對此勃然大怒:“吾掌握日本,欲王則王,何待髯虜之封哉!”,遂摔詔書于地,并怒逐明使臣,不久后再次遣兵入侵朝鮮。
這封詔書現存于大阪博物館,為朝廷慣用的御筆文體寫就,書寫工整,文字雋秀,成為中日交流史上的一件兼具史料與藝術價值的物證。
豐臣秀吉死后,其重臣德川家康成為將軍,于江戶(今東京)另立政權;1615年攻陷大阪城,豐臣家族滅亡,大阪城也在戰火中毀于一旦。正應了那句:“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當走出大阪城的時候我注意到,一處城墻腳下的巨大基石上尚有煙火焚燒的痕跡。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眼前屹立的天守閣,已是1931年用鋼筋水泥重建,1997年又經過一次大修,第四代的具有博物館功能的天守閣了。
在大阪城南邊護城河內側,有專門供奉豐臣秀吉的豐國神社,神社殿前矗立著眉頭緊蹙矚目遠方的豐臣秀吉青銅塑像,仿佛正守望著不遠處自己的老巢——天守閣呢。
“朝覲”伏見稻荷大社
到了京都,就不得不去“朝覲”一下位于京都稻荷山腳下的伏見稻荷大社了。
這座有“千本鳥居”之稱的神社,是個堪稱對于京都文化頗具標志意義的地方。好比你沒去過八達嶺長城,于是就推斷你沒有到過咱首都一樣。所以,必須得去!
伏見稻荷大社始建于奈良時代(710年?794年)的711年,今天所見到的本殿已經是1499年的版本了。主要祀奉的是農耕之神的稻荷神,供奉者前來祭拜,祈望農耕豐收、商業發達、生意興隆、出入平安等等。它是京都地區香火最盛、據說也是非常靈驗的神社。
瓦藍的天空襯托著耀眼的朱紅色鳥居,強烈的色彩對比刺激著視覺神經。通向主殿的階梯兩旁端立著一對青銅狐貍塑像,狐貍口銜稻穗神色莊嚴,儼然一副神靈與人間的快遞一般,仿佛在對供奉者說:來!來!來!汝等有何訴求?待我進去稟告!此君其實正是稻荷神的使者。
中世紀后,隨著工商業的發展,各工商業者也越來越多地前來敬奉稻荷神,本來只主管農耕的稻荷大神于是乎更加繁忙,笑納錢財,替人消災,既守護農耕又保佑起工商財富來。正所謂有多大能力,就有多大責任。直到后來,人們把婚喪嫁娶、升學考試、出行平安、小孩健康成長等等幾乎所有凡人不能把握命運的事物如實交由稻荷神來保佑了!
既然稻荷大神這么了得,既不必敬香,又無需五體投地,那么我也入鄉隨俗,試著拜一拜:一拜此行日本采訪順利,二拜……,三拜……,然后學著他人的樣子搖搖神社屋檐垂下來的粗麻繩子,聽到上面掛著的大鈴鐺“哐啷,哐啷”響過之后,再向殿內扔幾枚硬幣,然后拍拍巴掌,一副邯鄲學步,數典忘祖的樣子。
接下來的“鳥居”可是本稻荷大社蜚聲海外,絕無僅有,其它神社無可比擬了。
沿小路來到主殿后面的山丘上,一列緊密相連的鳥居好似紅色火龍,一頭鉆了進山林不見盡頭。滿眼紅彤彤的鳥居,有些并列分成幾排,成群結隊,蔚為壯觀。當走進由鳥居連成的隧道時,即刻像被淹沒在洶涌的紅色漩渦之中,無形中產生一股莫名的力量,仿佛“門”中驚恐的馬匹,似乎真的“闖”入神界一般。
捐款豎立鳥居的習俗,起源于江戶時代,前來此地的人們往往為表達對神的敬仰,在神社境內約定俗成地豎立起一座座鳥居,目前最早的鳥居可追溯到明治年間。時間久了,使得伏見稻荷大社范圍內的鳥居多得驚人,據統計數量已達萬座以上。捐款豎立鳥居者既包含個人,也有公司、行業團體以及商會組織,鳥居的一面,左側柱子上寫著“某縣某市某人、公司、或株式會社”,右側寫 “平成某年某月某日建之”,有錢的做大鳥居,錢少的做小鳥居,祈求的內容不一而足。
走下山來,一群三、四歲頭戴紅色太陽帽的小朋友手拉手排著整齊的隊伍,在老師的指導下,也來神殿前搖繩子了,他們仰著小腦袋,一張張稚嫩可愛的面孔顯得既好奇又開心,不知道這些幼小的心靈里藏著什么愿望想要實現哪!
藝妓,夕陽下一抹殘陽
京都的傍晚,離約定拜訪中料理館的時間尚早。祗園八坂神社南門前的古老街道寧靜而安詳,夕陽將最后一抹殷紅的光芒默默地從日式店鋪低矮的屋頂上撤回,偶爾有人踩著店內射出的燈光從門前走過。
徜徉在祗園街頭,仿佛置身于三百年前的幕府時代。路旁一處古樸的庭院內,幾棵松柏佇立,京都所剩無幾的中藝妓料理旅館隱身其間。
藝妓的起源就在京都八坂神社這一帶古老街區,故事依稀可以追溯到17世紀。
八坂神社是京都一個非常著名的神社,歷史由來已久。那時的八坂神社香火旺盛,訪客眾多,周邊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個商業區。其中有許多稱為“水茶屋”的店,賣些茶水點心之類,讓往來香客有個暫時休憩的場所。在這些店工作的女服務生被稱為“茶汲女”,有些茶汲女會用歌曲、舞蹈來吸引客人,未曾料想,這些最初的招攬客人的手段,竟成了藝妓職業的雛形。
后來,隨著經濟的繁榮,客人們除了溫飽安歇之外,享受風花雪月的品味逐步升高,藝妓這門行業也因此應運而生,藝“技”愈加純熟,其中滲透了茶道花道、詩書禮儀、琴瑟歌舞等美學諸藝,其不俗的造詣竟然發展成非專門傳授不可得的地步。比如談吐裝扮,走路鞠躬、斟酒調情等行為方式,經過十分艱辛的訓練后,必須達到溫文爾雅、知書達理、儀態萬方的程度。其中特別要學會察言觀色,對男人們能夠應付自如,如此方可成為一名真正意義上的藝妓。
因為應酬的多數都是達官貴人,所以回報豐厚,社會地位也高。當時的京都作為藝妓業集中地區,一度藝館林立,相當發達,從藝人員竟多達幾萬人。
沿中料理館門前的石板小徑拾級而上,夜幕下燃著幾盞燈籠,散發著自然主義氣息的綠草叢生的庭院靜謐安詳,一縷縷禪意悠然而生。我們被躬身而至的和服女士小心地引進門廳,賓主們低聲寒暄,氣氛謙恭祥和。再向里面走,就是糊著和紙屏風的內室了,過道的臺階下已經整齊排滿了各式各樣的鞋子,原來,真正的客人們早已如期而至了。
依著以往的經驗,料理館內該設有相對狹小私密的房間,幾人圍著桌兒席地而坐,藝妓侍奉身旁,推杯換盞,打情罵俏,幾壺清酒過后,由內傳來鶯歌燕舞之聲。而眼前這處由好幾十席榻榻米鋪成的房間堪稱寬大,房間左右分別設五組拼成的方桌,中間空出的區域作為表演場地。慕名而來的四十多位年齡不等、性別各異、國籍不同的外國游客,早已各就各位地安坐在靠背椅上,翹首以盼等待著開席。
可想而知,如今的藝妓業無論從服務對象到表演形式,都有了很大的不同,當年男人之間的把酒言歡、客人與藝妓之間卿卿我我纏綿悱惻,那種享受人生的場景早已蕩然無存。
一位手持話筒的俊俏小生終于出場,一番英語開場白之后,三位藝妓踮著碎步走上臺前,三味線(日本弦樂器)琴聲啷啷,歌妓婉轉歌喉,舞妓婀娜腰肢,姐姐眉眼兒傳情,妹妹手中扇子似蝶兒輕搖,服飾華美,光彩照人,表演果然超凡脫俗,美妙絕倫,依舊原汁原味的日本情調。難怪當年,連表演大師卓別林也曾因藝妓的出色表演前來捧場助興。
更有軼事傳說,當年名藝妓巖崎峰子接待英國查爾斯王子。表演結束,王子意猶未盡,向峰子提出要看看她的扇子。當她把扇子遞給查爾斯時,查爾斯未經同意便在扇上簽了大名。這對一般人來說很值得榮耀的事卻讓峰子很不高興,回家便把那扇子扔掉了事,足見其高潔與自尊。
每當表演段落下來,藝妓那修長的脖頸如潔白的天鵝般從我身邊一飄而過。在休息區,我悉心觀察著藝妓們的一舉一動,舉手投足顰笑之間,無不透露出典雅的氣質,溫婉的柔情。她們款款而來,如輕風而去,令人心動不已,怎一個美字了得!其中一位曾婉言拒絕我在她沒有準備的情況下拍照,理由是:那樣拍的不好看。不過,依照約定,今晚我將有幸在宴席結束時為其中兩位藝妓拍照,機會不可再失。
日本藝妓神秘的生活難為外人所知。京都鴨川附近的老街兩旁有一些樸實素雅的傳統木制住宅,其中一間門楣釘著四塊小木牌上分別寫著:幸良、豆弘、豆涼……,幾位深居簡出鳳毛麟角的藝妓就住這里。這樣依稀尚存的藝妓宅邸在這條老街僅剩四家。從藝妓居所隔窗而望,只有耳畔的風鈴偶爾叮咚作響,其它一無所蹤。清風瑟瑟,人跡寥寥,雖然藝妓近在咫尺,卻恍若隔世。昨夜中藝妓館的華彩已逝,光陰不再,微醺的腦海里留下的只是美輪美奐難以消失的殘影而已。
“豬一”拉面和“魚伊”本店
無論何時何地,人到哪里都難免口腹之欲,特別是深入了“日本料理”這個于吃大有名堂的地方。
關于日本的美食,想起作家村上春樹曾經對日本美食有過多篇描述,諸如《超有深度的贊岐烏冬面之旅》、《鰻魚》……當我讀到作者一次去日本的鄉下贊岐采訪,三天之內上頓接下頓的“呼嚕呼嚕”大吃特吃烏冬面,吃的“烏冬面快從鼻孔里鉆出來!”的情景時,被作者幽默夸張的描述捧腹不已。不過,今天我們即將要體會的則是日本拉面,和村上提到的烏冬面有所不同,日本的面,想必是各有名堂。
下午三點鐘,在這個不饑不飽的空擋兒光顧“豬一”拉面館兒有點兒不是時候。
撩開京都下京區街邊這家面館的門簾,里邊小得不行,屋中間高臺桌子將操作間和客人隔開。客人這一溜剛剛排得下六張椅子,被帶進這家不起眼的小店特意吃碗拉面也許自有道理。店主竹田祐司與弟弟及其朋友經營著這間面館兒,這點鐘沒有客人光顧,因此有閑接待我們。
聽哥哥竹田簡單介紹情況:開面館的初衷嘛,是想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并非什么驚天動地的遠大抱負。由于悉心經營,這家開了兩年多的面館生意興隆,每天最多時竟能賣出兩百多份拉面。可以想象,哥兒仨每天該有多么忙活。
日本人愛吃拉面吃的出名,對這么貌似簡單的一碗拉面而言,口味當然也要求到一定高度才行。據說日本的拉面“高大上”到了分門別派的程度,而竹田自豪的聲稱:咱家拉面手藝獨道,“豬一”面館兒不屬于任何流派!咱家對食材的選用到了近乎挑剔的程度,比如牛肉的選用從源頭開始,從牛肉的產地到出生品系查戶口般的尋根溯源,每天都要將這些牛肉的來源信息寫在小記事板掛在墻上公示……。
如此使食客安心地享用“放心面”,可謂超乎想象,用心良苦。
用于制作拉面的小麥粉的出處則說來話長了。拉面本身是做成如同烏冬面般一團團地每碗一份兒,與烏冬面不同的是,拉面本身更細,所煮出的面頗有些嚼勁兒;至于拉面的湯底嘛,概括來說就是海鮮與醬油之類煮成的高湯。據說,“味道是記憶中的東西,至于味道怎樣的好,非得親口嘗一嘗……”,竹田此言極是!
桌子那頭兒,身材魁梧的弟弟正為我們在那狹小的空間里穿梭忙碌著,動作機械而熟練,看得我眼花繚亂,當一雙大手將一撮切得細碎的蔥絲撒在面上時,一碗滾燙的拉面已經端到我們面前。在座諸位早已迫不及待,將拉面“哧溜哧溜”品嘗起來,不住地頻頻點頭。
遺憾地是離用餐時間尚早,不能像村上先生描述的那樣,一碗接著一碗“呼嚕呼嚕”暢快淋漓地大吃特吃,那樣的話,肯定能讓在座的各位食客吃的揮汗如雨,拍案叫絕的。不過說句實話,依眼前這碗拉面的味道判斷,晚上下班溜達到這兒的客人,一定會捧著面碗吃的“呼嚕呼嚕”“稀里嘩啦”的了。
再說說鰻魚蒲燒,這東西在日本料理里也算獨具特色的極品美食。在酒店的早餐上,我曾看著對面一位體面的女士,正襟危坐地獨自對著眼前的鰻魚,靈巧地用筷子撥開鰻魚身上的細刺,有板有眼地送入口中,儀式般地半閉雙眼,兩片薄唇一撇一撇地分明是在品嘗,那神情看上去甚是享受。難怪村上春樹先生說:“只消走進鰻魚館,按部就班點完鰻魚,就會產生一種儀式性感觸,覺得某個意念就此落下閘門,從而產生莫可言喻的快慰。”鰻魚的魅力,看來非同小可。
專賣鰻魚蒲燒的店被稱為“鰻屋”,出名的鰻屋在日本隨處可見,每家的味道各有千秋,而且盡是祖傳的秘方。有些制作方法和佐料使用了二十多年,被認為是該店的重要“文化遺產”,因而就爆料出:有業內人遇到災害,舍家棄小抱著佐料罐子避難的笑話。
把鰻魚蒲燒店開成祖業的當屬大阪市旭區這家“魚伊”本店了,該店創業于1867年,傳統式樣的二層臨街店面,經營過餐飲百貨,之后又做過鰻魚批發,項目幾經更迭,“魚伊”本店傳到池田泰祐手里已經是第五代了。
池田泰祐年紀不到三十歲,長著修長的脖子,舉止有些靦腆。“蒲燒嘛!不過就是一種將涂以醬料的魚(以鰻魚為主)串上竹簽上碳火烤制的日本料理而已。”
關于蒲燒的由來,在日本有很多說法,比較靠譜兒的說法是:江戶幕府剛剛建立的時候,江戶城外有一片廣闊的濕地與海相連,為了滿足眾多的各類土木工程工人的食品供應,于是就有人靠水吃水,就地取材,捕捉沼澤里比比皆是的鰻魚,將鰻魚串上竹簽抹上醬料烤制出售。由于當時的鰻魚并不切開,加上醬制燒烤后的樣子和香蒲穗很是相似,所以就稱為‘蒲燒’啦。
池田說:“‘魚依’本店多年秉承的經營之道概括起來應該是:用卓越的手工技藝,將‘魚依’獨特的口味傳承下去;選擇優良產地的養殖場,根據不同季節通過質量控制,選用品質最好的鰻魚;用關西傳統的手法,由專業燒烤技師精心炮制……”
“在日本,有些蒲燒技師終其一生都從事著此類行業,樂此不疲,追求精益求精啊!”之后證明,這些絕不是池田先生在信口開河。
一盒賞心悅目的鰻魚套餐,終于由笑瞇瞇的和服美女屈膝奉上來啦!
入嘴的鰻魚,口感想當然地綿軟細嫩,香酥適口,其味妙不可言。正如村上春樹所說,“我頂頂喜歡鰻魚,那東西真叫好吃,固然不是天天吃的東西,但每隔兩個月必去吃一回。”
對于村上先生而言,每隔兩月才吃上一回的東西,對我們而言當然更是難得的美味珍饈了,于是乎陶醉于極品美食帶來的快感,將嘴里的鰻魚咀嚼的更加細膩了,看上去就像今天早餐上見到的那位體面的女士那樣。
后記:村上春樹與諾貝爾獎
回到房間,發現自己的相機不翼而飛,幾番周折后來又在某個器材店找到時相機已經損壞,手拿的相機忽然零件兒四處飛散,灑落滿地,當找齊了零件卻怎么也組裝不上了,心想糟糕,這可如何是好!急出一身冷汗。
醒來一看:此時正是10月10日半夜1點,身邊的相機完好無損,今天天一亮,該是回國的時候了。
這夢意味著什么呢?
電視機仍然亮著,屏幕上忽然傳來村上春樹的身影,被一群粉絲簇擁著來到一個大門口,粉絲們被維持秩序的警察阻擋在外……鏡頭一轉:一間酒吧里,一群“村粉”盯著電視屏幕等待著倒計時的消息,忽然發出一陣“啊”的嘆息,原來,日本NHK新聞節目傳來消息:曾多次做為候選人的日本當代著名作家村上春樹,再次落選2014年諾貝爾文學獎……
上面發生的事情不能不說是一個巧合,我的整個日本之行似乎始終都有村上春樹的作品隱隱地相伴,可以這么說,我是依由村上春樹的作品來品讀日本的。作為一位喜愛村上春樹作品的我,對村上春樹再次的落選諾貝爾文學獎,同樣不無遺憾地發出一聲嘆息。
我堅定地認為一切事物皆有緣分,喜歡村上作品是一種緣分,到日本采訪也是一種緣分。村上春樹和諾貝爾獎更是一種不可割斷的緣分,他們這份兒緣分只是時間未到,緣分未盡而已。
我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