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ber中國無疑有一個非常棒的公關團隊。他們把自己的全球核心業務UberX和UberPop改名為人民優步,在Uber app里人民優步的車頂放著一顆五角星,這種話語體系和表征的運用深得中國時代精神。五一期間,廣州工商、公安、交委聯合查封廣州Uber辦公室事件在朋友圈刷屏,公眾幾乎一邊倒地站隊支持Uber。
而和它在中國廣受歡迎,幾乎一邊倒的輿論支持不同,Uber在硅谷飽受爭議,頂尖創投家彼得·泰爾盡管也以Benchmark基金的LP(有限合伙人)身份間接投資了Uber,但在評價Uber時他用了一句“道德存疑”。
而幾乎在每一個國家,都有大量對Uber的抵制、訴訟和管制上演。我厭倦了一邊倒式的站隊,這和“讓五仁月餅滾出月餅界”并不一樣,當我們談論Uber,我們可能在談論商業模式、科技,也可能在談論公共政策、壟斷和政府職責。這會讓你看到一個不一樣的Uber。
Uber是什么
2008年冬天,卡蘭尼克和Uber的另一個聯合創始人加勒特·坎普在巴黎開科技會議,兩人在寒冷的冬夜卻打不到一輛車,這成了Uber的開端,而Uber核心理念也來自于此:不管什么情況都能幫你快速叫到車。
最初Uber叫做Uber Cab(優步出租車),在舊金山,他們雇傭了幾個司機,做了個app就赤腳上路。雖然低調得很,看起來也很山寨,但他們還是收到了舊金山交通局的禁令,原因?名字里有個Cab(出租車)。
在美國做出租車生意和世界上大部分國家一樣,遵循特許經營模式,政府有償或者無償提供限量許可執照,而只有有執照的車才能在路上接客,否則都算作非法營運。
一張紐約市區的許可執照在二級市場上售價80萬美元,那些來自第三世界國家的新移民司機哪里買得起,于是他們通過出租車公司租賃牌照,每個月也會付“份子錢”。是的,在美國也要付份子錢。
卡蘭尼克從小小的挫敗里發現,自己當然不能做出租車生意,至少不能明目張膽,于是他想到一個妙招,說Uber只是一個平臺,連接司機和乘客,讓司機提供搭車(ride sharing)服務。這樣就從監管里切開了小口子。
Uber在全球主要有兩種服務,一種是豪車專車服務,也就是Uber Black,一般都和當地租賃公司合作,而司機則來自于第三方勞務派遣。這和國內的一號、滴滴專車模式幾乎一樣,租賃公司的道路運營許可讓一切看起來合理合法。
對于Uber來說,Uber Black只不過是它用來拓展新城市的障眼法。通常的做法是,進入一個新的城市,先開通Uber Black服務讓一切看起來合理合法,再推出Uber的核心業務。
這個業務在美國叫UberX,在歐洲叫UberPop,而在中國則叫做“人民優步”。這個業務里的司機,全是個體戶,司機開著自己的車,來給你提供服務,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個找黑車個體戶司機的平臺。而Uber自稱這是非盈利的搭車服務(Ride Sharing)。

Uber每到一個城市,通過早期對司機大量補貼吸引司機加入,迅速構建了黑車帝國,卡蘭尼克在接受《華爾街日報》采訪時說,“在這種情況下,你感覺自己是城市之王。”
如果你搜索百度關鍵詞指數,會發現“Uber”這個詞在3月以后指數猛漲,這正是他們在中國瘋狂補貼燒錢的時候,一方面培育用戶習慣,另一方面補貼司機。
所以,當你問起身邊人為什么支持Uber時,最常見的回答是便宜。便宜是人民優步產品的核心競爭力。這個如此接地氣的名字,正在用中國的方式占領中國市場。
Uber的兇猛文化
依靠著個體戶的導入,用補貼殺開市場,兇猛的戰略下,Uber已經殺入了包括中國在內的57個國家。而Uber的公司文化,同樣以兇猛(aggressive)和對抗著稱。
廣州查封事件后,Uber推出了“城市英雄”營銷方案,你可以用Uber免費叫車,一毛不花。Uber還迅速宣布降價促銷,而促銷代碼居然是“檢查”。滿是跟查封行動對抗的意味。
事實上Uber在大多數國家遇到禁令時都會置之不理,卡蘭尼克認為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和政府溝通。這也是Uber雖然廣州辦公室被查封,但業務依然繼續運營的原因。通常他們的應對之道是,除非法院判決,否則忽略政府禁令,鼓動人民群眾的力量。
Uber相當重視公關,目前聘用了160個說客,奧巴馬曾經的競選團隊幕僚長大衛·普魯夫也被卡蘭尼克收羅至公司。當城市運管對個體司機開罰單時,Uber通常會號召該城市市民集體簽名請愿,寫信給當地議員,并報銷司機罰款。因為坐車價格確實低,還是很多乘客愿意做這樣的事。
Lyft是Uber在美國的競爭對手。面對競爭,Uber也不會手軟,雖然采用的方式并不恰當。它派了大量的員工坐Lyft的專車,并鼓動司機換到Uber平臺,打Lyft專車并“放鴿子”。
市場推廣策略也是如此,有一段時間很多人轉載關于Uber成為了約炮新工具的新聞和段子,相同手段,他們也在法國里昂用過,當時的廣告里,有一堆豐乳肥臀的模特,而Uber告訴大家,用Uber你就能“打到”她們讓她們陪你一天。
在硅谷知名女記者、Pando創始人莎拉·萊西寫文章抨擊這一現象后,Uber的副總埃米爾·邁克爾居然在內部會議上說,要花100萬美元,挖記者黑材料然后搞垮她。當時輿論一片嘩然,第一次讓卡蘭尼克連發13條twitter道歉。
這種精英主義的做派,讓卡蘭尼克更傾向于把司機當作工具。他不止一次在媒體宣稱,希望自動駕駛早點實現,這樣可以讓所有司機都下崗。而欺騙司機的情況也屢次發生,比如給你發短信告訴你來總部拿錢,實際上是為了收走發給你的iPhone。
很多早期員工也因為這種過于兇猛和對抗的公司文化而離職,紐約創始團隊曾經發生過大規模離職,紐約前總經理馬特·科齊曼說為了實現公司愿景、推廣產品而不管不顧規則太不負責,鼓勵司機公開違法也如此。而留下的都是認同公司文化的,也是兇猛的員工。
為什么Uber可以比出租車便宜?
表面上看Uber車費便宜的原因是份子錢更少。
大西洋周刊記者的一篇調查報告報道,Uber所收取的每單服務費在23%?28%之間,盡管Uber宣傳自己只收20%的服務費,但經常有一些雜費出現在分成賬單上。而傳統的出租車行業里,根據2013年披露的信息,北京、上海的單班出租車承包費為5000元,雙班為8200元。
而在這些大城市,扣除份子錢、油費、違章罰款、維修保養出租車司機一個月也就能賺6000元左右,這還是在司機大幅度提高工作時間的基礎上,大部分司機都會超八小時工作并且沒有法定假日。每天工作八小時,幾乎不可能有太多收入。
需要注意Uber的份子錢和出租車公司的份子錢并不是一個概念。Uber所收取的服務費,僅僅提供了司機乘客的撮合信息。Uber的成本極低,份子錢幾乎都是Uber的利潤。
而在出租車公司收的份子錢里,包含了給司機的最低工資和社保,這部分占1700-1800元人民幣。還有汽車折舊費用,在上海,一輛出租車只有5年營運時間,而北京是6年,一輛12萬元的車,每年的折舊費用為2萬元。
此外還有車輛的保險、年檢、計價器GPS安裝檢測、場租和出租車公司的管理費用以及稅金。這些扣除的費用之外,就是是出租車公司的利潤。行業協會的數據,通常為8%?10%。8000元的份子錢,800元的利潤。
Uber的典型公關方法也由此而來,即告訴大家來做司機吧,我能讓你賺很多錢。在紐約每天開8小時,一年能賺9萬美元,就是他們曾經的廣告。要知道全美傳統出租車司機的平均薪水僅為3萬美元,Uber宣稱紐約UberX司機薪水是普通司機的三倍,甚至超過了全美科技行業的平均薪水,后者為87811美元。
然而越來越的美國Uber司機開始抱怨,做Uber司機并不能賺到什么錢。除了交給Uber的份子錢,你還要自己支付社保和納稅、汽油、汽車保險、汽車融資,汽車維護保養、手機話費,扣除這些費用甚至時薪低于法定最低工資。
在中國同樣如此,Uber進入新城市時,通常會給司機補貼,比如在中國的發展策略,高峰期給三倍補貼,乘客付10元,司機收到的是30元。反正有了百度的2億美元投資,燒錢也是件開心的事。
因為初期補貼策略,容易吸引大量司機,杭州的人民優步司機已經有3萬人,3倍于出租車,高峰期每天能發展500人,司機發展一個下線送200元,Uber培訓室里經常擠滿了人。
聽起來不錯不是么?然而司機的增加勢必導致車輛供給的增加,Uber補貼以后的第二個策略就是取消補貼加降價,這時候已經不需要這么多司機了,大量司機不得不競爭有限的訂單,不過,總有人會接受降價后的費率。
Uber的爭議
Uber存在的爭議主要有以下幾點:
安全性問題。作為“黑車大聯盟”,實際上Uber已經比傳統黑車安全得多。因為注冊司機需要身份證、電話,在部分地區Uber還承諾會查犯罪記錄。在使用Uber時,GPS會記錄下該車的軌跡。
然而和傳統的出租車行業比,Uber對司機的篩選并不嚴格。在中國,只要你填下姓名車牌信息,甚至不需要駕駛證、行駛證和保險單據,你就能順利注冊成人民優步司機。
而Uber和出租車在安全性上最大的差異在于保險。個人車險和營運車險千差萬別,你坐上人民優步,得不到任何保險,除非你指望出了車禍司機能把保險公司的定損員給糊弄過去,我相信在中國,很多人也是這么干的。
美國的UberX最早也如此,指望私人車險能蒙混過關,但車險公司Geico、Allsate、State Farm紛紛表示我們不愿意做冤大頭,多方壓力下Uber這才掏錢給這些車上了保險,而且這保險僅僅是車上有乘客時有效。
合法性問題。這是Uber在全球受到封殺的最主要原因。不管在本土美國,還是在歐洲南美,Uber一進入,當地運管都會迅速行動,開出罰單,理由都是同一個,非法營運。
Uber作為攪局者,攪動了傳統的出租車行業利益鏈條,在美國紐約,一塊出租車牌照的價格已經從100萬美元降到了80萬美元。它受到的質疑、爭議和管制幾乎是必然的,而它對抗性的態度也在其中推波助瀾。
不管巴西運管罰800美元,澳洲運管罰3000美元,美國運管罰500美元,Uber都會在第一時間非常強硬地回應,給司機全額報銷罰款。只有在德國,當法官判定如果繼續有違規運營情況一次罰款25萬歐元時,Uber才聲明停止業務。
動態定價問題。幾年前在波士頓,Uber通過研究數據發現,每周五周六凌晨都會有大量人叫車,而能服務的車又很少,這個時間年輕人剛剛從酒吧或是朋友聚會離開準備回家,而司機早早就收工回家。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Uber開發了動態定價系統,叫車的價格隨著需求供給匹配程度的變化而變化。在需求旺盛而供給不足時,提高車費,這提升了司機的積極性,更多的車出現在街頭愿意接客。
這個模式在經濟學上看起來無懈可擊,然而我們這個世界遠比幾個書呆子弄出的模型和供需杠桿復雜。
你去參加個新年跨年,結束了想打個車,發現價格翻了幾倍,跑去參加個音樂節,起步價又是幾倍。這個模式,和現在停在街頭的出租車不打表一口價又有什么區別?坐這類出租車你還能討價還價,而一不小心點了Uber,那扣掉的費用會讓你吃驚。
在經濟邏輯上,動態定價堪稱完美,考慮到現實世界的各種突發情況,Uber必須做一些妥協。
很多年前卡蘭尼克曾經被全美電影協會、唱片產業協會和音樂出版商協會起訴,導致公司破產清算。再一次,Uber又在全世界不斷挑戰法律的邊界,在越來越多的硅谷人喜歡把熊彼特的“顛覆性”掛在嘴邊時,我們必須審慎地衡量新技術對這個世界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