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金庸小說的現代性文化意蘊

[摘 要]金庸的武俠小說吸取了濃厚的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為思想根基，這在我們當前重建中國文化價值體系的過程中具有象征性模型的意義。這緣于由香港“非古”、“非中”、“非西”的三“非”狀況，帶來對傳統文化認同的渴望。金庸的小說在人生哲學、佛學思想、人格養成等發方面發揚了傳統文化精神，同時也有與傳統文化精神相疏離的因素。金庸的小說以其生動的人物系列對我們當前的傳統文化思考提供了重要的啟示。

[關鍵詞]金庸；傳統文化；發揚；疏離

一、現代性文化意義

金庸的武俠小說吸取了濃厚的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為思想根基，將傳統文化思想寓于栩栩如生的武俠人物形象當中。“作者以寫‘義’為核心，寓文化于技擊，借武技較量寫出中華文化的內在精神，又借傳統文化學理來闡釋武功修養乃至人生哲理，做到互為啟發，相得益彰。”[1]

金庸的小說有對中國傳統文化積極認同的渴望，是我們重建當前文化價值體系的具有代表性和重要性的文本，具有“模型”式的意義。其原因，如王一川教授在文章《文化虛根時段的想象性認同――金庸的現代性意義》中所說，是由香港“非古”、“非中”、“非西”的三“非”狀況決定的，可稱之為香港的“文化虛根”，從而產生強烈的對傳統文化的渴望。金庸寫作武俠小說時所處的時代氛圍與整個中國在鴉片戰爭后重建文化價值體系的狀況類同。因此，“文化虛根，不僅特地針對香港狀況，而且也是對整個中國文化在現代遭遇的普遍性危機境遇的一個簡便概括。”“這一象征性模型高度凝縮了中華民族在現代世界的深切痛苦和強烈的認同渴望，在中國文化現代性時段中具有一種普遍的象征性模型的意義。”[2]

金庸的小說正是現代性文學的體現。中國在鴉片戰爭后，面臨著傳統的以自我為中心的文化的拼棄，面臨著新的文化形態建立的嚴峻問題，也是最艱巨而長遠的任務。這就是中國的現代性問題。文學是文化具有代表性的詮釋方式。金庸小說以獨特的形象系列、語言、文本，成為現代性問題的重要表達。“金庸小說，正是這樣一個能體現中國現代文化精神的形象系統。”[3]

當作者以現在人的身份，吸取了中國傳統文化思想時，反觀中國傳統文化時，吸取、繼承了傳統文化的哪些成份，來作為他的想象性中華文化的一部分呢？本文將從傳統文化的人格養成、宗教思想、人生智慧三個方面加以討論。中國傳統文化思想可以概括為“哲人智慧”、“信仰力量”、“制度價值”、“科學精神”、“人格養成”等方面的內容。[4]同時，金庸的小說，也存在與傳統文化思想相疏離的方面。

當前，我們正在進行中國現代性文化的建設、進行現代人價值觀念的建構，金庸小說具有濃厚的傳統文化內涵，具有巨大的讀者影響力，其為我們對于傳統文化的思考提供了重要的啟示。

二、傳統文化思想傳承

（一）人格養成

在當前市場經濟條件下，我國社會面臨著文化價值規范的重建，面臨傳統向現代的全面轉型，社會生活領域以及精神文化領域，都被商品大潮所侵蝕，被交換原則所支配、所充斥。見利忘義、忘恩負義、損人利己、弄虛作假、欺騙、不尊親、不敬老、不守禮等現象正沖擊著傳統文化的仁、義、禮。因此，對于傳統文化人格的提倡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對于塑造中華民族的國民性具有積極的意義。

古代先賢對人格的追求，由孔子、孟子、莊子等共同構建。它主要包括孔子的君子人格和孟子的大丈夫人格。“君子上達”（《論語·憲問》）。“上達”“就是求仁、為仁、成為一個有能力挽救世態人心的志士仁人，這是孔子人格追求的本質所在。”“孔子認為，君子人格應以仁、智、勇為根底，去追求‘不憂、不懼、不惑’的智慧境界。”[5]奉行“溫、良、恭、儉、讓”，“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分別是仁、智、勇的具體表現。“孔子為君子人格制定的核心內容是‘中庸’”，“以‘中’為標準，孔子常常告誡人們思想行為要合乎中道。”“因此說‘中庸’是君子人格的完美形態，但是能做到這一點的人是不多的，只有圣人能做到。”[6]

“大丈夫人格的基本內涵是不行中庸，而趨狂狷”。孟子所說的大丈夫的特征是：“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7]

金庸作品自覺吸取融會了“孔孟”塑造理想人格的思想資源。傳統俠士的人格以勇武、義氣為主，而金庸作品中英雄性格的內涵更加豐富，超越了傳統的“武”與“俠”。在令狐沖、段譽、楊過、郭靖、張無忌、胡斐這些人物身上，表現出了傳統文化的優良品性。

金庸小說中著力渲染的人格特征是講究兄弟之情。俠士與朋友肝膽相照、惺惺相惜，體現了傳統文化“親親”、仁愛的規范。小說中的俠士具有的品性還包括：以“義”為上，形成崇高的人格氣節；對祖國、百姓、父母、師長、兄弟姐妹的敬和愛；行為處事例行君子之道；一諾千金、不負于人、灑脫、率真等。

（二）佛學思想

佛教是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佛教的宗教倫理學說、宇宙觀的影響綿延不絕。其回歸本心、向善去惡、克已成仁等思想，對民眾心理產生了廣泛影響。金庸武俠小說中的佛學思想，最明顯地體現于《天龍八部》當中，表現了慈悲為懷、去惡向善、人生無常、放下恩仇等觀念。小說篇名從佛典中來，宣揚慈悲為懷，去惡向善。小說中的主人公具有天性的慈悲心腸，勸阻武林各派紛爭。《倚天屠龍記》中的張無忌也是“善”的代表。趙樸初的“人間佛教觀”指出，佛教不僅僅是一個宗教，也是一種文化，具有重要的文化意義，對社會的發展、人的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佛教思想對于當下的人格建構、國民性的發展、社會慈善事業等經濟文化的發展都具有重要作用。

（三）人生智慧

傳統文化人生智慧包括立身之宗、貴賤之識、人生智慧等幾個方面。在貴賤之識問題上，其核心是孔子的觀點，君子與非君子的區別就在于，君子不要以不正當合法的手段取得的富貴。人生智慧具有詩性形態，即人與自然合一。儒家和道家都有此主張。令狐沖、段譽、黃藥師、楊過等形象都體現出“莊禪意識”。

在立身之宗問題方面，儒家思想具有重要意義。“概而要之，儒家堅持‘入世’，即認為人生的目便是在‘世’這個舞臺里貢獻自已的聰明才智，成就自已的各項事業。對于這個‘業’，儒家也有具體的目的，那就是三立：立德、立言和立功。”[8]

金庸小說以眾多武雄形象詮釋了這一傳統文化思想。這突出地表現為對傳統武俠小說描寫行俠丈義、救威扶困一類內容的超越，對俠義的理解變為“為國為民，俠之大者”，在俠與民族國家之間，突出“俠”的民族大義。金庸小說中的俠士，大都置身于朝代更替、民族危機深重的境遇之下，面臨民族沖突、國家興亡，他們勇于為國為民赴湯蹈火，具有自我犧牲精神，甚至獻出生命。如《射雕英雄傳》中的郭靖，《天龍八部》中的喬峰，就是典型的代表。這些人物是金庸對俠義精神的一種提升。

當前，在主流文化、精英文化、大眾文化并存的文化發展格局當中，精英文化呈載著社會教化與社會價值導向的使命，具有“以天下為己任”的特點，與中國傳統的士大夫文化精神一脈相承。然而，在當代中國社會轉型和市場經濟環境下，精英文化面臨著種種沖擊和考驗，在商品大潮的沖擊下， 精英文化的導向功能表現出衰退。中國傳統文化中，以“入世”為人生目的，“立德、立言和立功”的人生目標，是精神文化、精神群體應當遵守的價值規范，這對于精英文化的發展具有啟示意義。

三、與傳統文化的疏離

（一）愛情描寫

從建構新的文化價值觀念，建構現代性文化想象的角度來考察金庸的小說，其中的愛情描寫也是具有現代意義的。然而小說中的“一男多女”的情感模式卻是封建的，非現代的。究其原因可能為迎合大從欣賞趣味的表現。金庸的小說夾雜著宏揚傳統文化價值與疏離傳統文化因素兩個方面。

金庸的武俠世界有各種各樣的愛情景觀，其中之一就是一夫多妻。如《鹿鼎記》中韋小寶娶了七個老婆，《天龍八部》中段正淳與五個女子有愛情糾葛，并生兒育女。第二種現象是一個男子被一群女子所包圍， 一個男子與諸多女子發生感情糾葛。如張無忌之于殷離、周芷若、趙敏和小昭；楊過之于小龍女、陸無雙、程英等。

從“一男多女”這個愛情模式來看，不可避免地流露和折射出一定的男權意識和復雜心理。從小說的描寫中可以看到，這種愛情模式可以解釋為男子發自內心的本性，男子對每個女子都是真心的，全身心地投入，不是朝三暮四，玩弄他人的情感。如張無忌與幾人女子在情感上糾纏不清源于他性格上的拖泥帶水，楊過與多個女子的糾纏不清緣于其性格的輕佻。看似隨性而致，實際卻是情感的不專一、缺少平等、尊重。這都是現代社會的情感關系中所不應推崇的。

（二）韋小寶形象

《鹿鼎記》的主人公韋小寶形象表現出“反俠”的傾向。其身上表現出與傳統文化、道德準則想背離的因素。

這一人物，表現了作者對于市民價值觀、市民智慧、人生哲學的肯定。韋小寶的處世哲學是：“而恰恰是韋小寶這樣的人， 一腦子實用主義思想的人， 卻飛黃騰達。他飛黃騰達的本事是什么呢？ 主要是溜須拍馬、造謠撒謊、見風使舵、熟悉關系學。”在肯定市民價值觀充滿活力的一面的同時，上述一些與傳統文化人格準則、道德準則相背離的因素，不值得提倡，雖然某些描寫可迎合一些讀者的心理。在當下社會當中，一些市儈特征已被人們思空見慣，也是一些人追求的生活方式，更應引起注意。

傳統文化主張“立身”、“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而韋小寶以自已的人身利益為基本行為準則。他對反清復明不感興趣，對扶威濟困不感興趣，對功夫不感興趣。傳統文化的人格精神為君子人格和大丈夫人格，而韋小寶腦子里始終不知“ 忠” 字為何物， 遇到危險時便準備隨時溜開，不講江湖道義，不守武林規矩。例如，他打敗別人不是靠武功， 而是靠在桌子下面砍別人的腳等。韋小寶還多次害人性命。

小說中韋小寶的妓院出身以及對妓院這一背景的描寫，迎合了大眾獵奇的口味。“妓院出身不管在過去還是現在正統道德者的眼里，都不能說是一件多名譽的事。可作者讓韋小寶似乎并不以之為恥，，這正和現代香港市民社會的娛樂文化背景是一致的。”[9]小說在語言上，韋小寶操市井語言，對于讀者來說可以吸引眼球，但這種語言不應推崇。

注釋：

[1]轉引自嚴家炎：《金庸小說與傳統文化》，《中國文化研究》1998年8月，第63頁.

[2][3]王一川：《文化虛根時段的想象性認同――金庸的現代性意義》，《天津社會科學》2011年第5期，第112、111頁.

[4]張衛中主編：《中國傳統文化概論》，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5頁.

[5][6][7][8]張衛中主編：《中國傳統文化概論》，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205、207、211、22頁.

[9]姚曉雷：《當下市民文化精神的兩種演示———王朔與金庸小說中人物形象之比較》，《文學評論》2003年第1期，第148頁.

作者簡介：王文玲，女，講師，博士，單位：吉林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中國文化研究、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