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覺仙俠夢

際遇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情，往往會讓人在奇怪的時間，遇到奇怪的人或事，當你順著時光的軸兒往前推進之時，或波瀾壯闊，或平淡流光，只覺得一切都是順其自然水到渠成之事。然而已過經年，你驀然回首，方才驚覺一切的相遇，似乎早已被一雙看不見的手安排好了似的。所有的一切，都巧合得恰到好處，不多一分，不少一分。那一份遙遠而近在咫尺的光陰，早已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世間獨一無二的異香，那是緣分，和這份時光的緣分，我命中的琉璃。

我的十年或許有點兒與眾不同，我命中的琉璃，是仙俠，是古風。

眼看著寒假即將結束，作業除卻開頭那工整的寥寥幾筆，卻絲毫未動彈，心里便慌了起來。于是，仿佛就在這幾天，人生就倒回了期末考前時的劍拔弩張、霹靂弦驚，挑燈夜戰的日子并不好過，每當眼皮子將合未合的煎熬時分，就想著去摸一下那個黑色鑲著金邊的小鐵皮盒， 它約莫有一個茶盒大小，卻遠比那些世俗的包裝要精美、要玲瓏、要神秘，造型古樸，開口處一把黃銅小鎖，上面刻滿了奇異美麗的紋路，鎖著一個星光璀璨、浩瀚瑰奇的大千世界，仿佛里面裝的是一顆價值連城的深海明珠，亦或是兵家奇才利用萬年隕石鍛造的法器。

盒子的正面，被刻上了一把從劍柄到劍尖都纏繞著花枝碧葉的劍，上面燙著幾個瀟灑的行書，閃閃發光：“古劍奇譚”。下邊一行泛著仙氣的小字：十二玉樓今何在，幾度塵煙滄海竭。剎那間，我便如臨仙境一般，渾身充滿了豐盈的力量，眼里泛著無盡的波光靈氣，縱馬飛馳，手執長劍，目若寒星，踏遍江河萬里，窮盡碧落黃泉，斬一切妖魔，仰望仙山，凌云之上，與命中之人相遇，成為一代俠者。眉間一點朱砂的少年、前世撫琴的仙人、晶瑩剔透的琉璃美人……還有那煙云浩渺的天界、世人向往的蓬萊仙境、有龍存在的不周山、九尾狐居住的青丘之國……我在那個精彩紛呈的世界里越走越遠，走了整整十年，時光仿佛倒回在那個我六歲那年光芒萬丈的早晨，媽媽遞給我一張小巧的光盤盒，一面笑著一面擺出一份恩威并施的模樣：“花了我50塊呢，好貴，就當禮物送你啦，不過，寫完了作業才能玩。”

那是我人生中見過的第一張正版游戲光盤，把它從光盤盒里拿出來的時候，那份慎重不亞于玉器藏家從錦盒中拿出的新紅山古玉。

我拿起那光盤，上面繪著一個溫婉如蘭的紫衣女子，頭戴冰藍色的發冠，墨色的長發一傾而下，掩不住的高貴端莊，我的心驀地一停，緊接著就迅猛劇烈的跳動了起來，那張丁香淡紫的光盤就那樣在我的手指上打著轉兒，仿佛那是一個能開啟一個世界的鑰匙，打開世界之門，劍氣斬裂蒼穹，少女拈花一笑。

值得一提的是這張光盤的來歷。這張游戲光盤的名字，叫做“仙劍奇俠傳三”。而那個我無意間在樓下宣傳畫中看到的紫衣女子，后來我才知道，她有個很美麗的名字，叫做紫萱，她是那個斑斕故事里翩若驚鴻的一抹，卻是我心頭最難以忘懷的紫色萱花。真真是如同靈魂召喚一般，年紀尚小的我竟如著了魔一般，癡癡地盯著那宣傳片發了一個上午的呆，一邊發呆一邊計算著媽媽可能慷慨解囊的可能性。

那可是2004年，那個時候國家為提升人民幸福感的大計劃正蓄勢待發，人民的工資也在待漲未漲之際，也不像現在這樣番了一番，大家好歹算個小康家庭，可也不是像現在這種可以隨便花小錢買衣食的年代。媽媽一月的工資一千元，付了房屋租金食品開支還有我的幼兒園費用后，大概就剩下個一百多塊了，50元的光盤真是奢侈品啊。想著想著，竟對著那宣傳畫流起了眼淚，被媽媽看見了，她嘆了口氣，哄著我上了樓。然后第二天，她就把一張光盤盒送到了我手里。

自那以后，我對仙俠游戲的喜愛便一發不可收。當然，絕對是在寫完作業的前提下，為了每天能去那個仙俠世界里與那些紅顏劍客們相會，每天屁股剛一沾電視機前的沙發墊，便一咬牙奔向書房，拼了小命去完成老師布置的各項作業，其實所謂的“各項”即是兩項作業——語文和數學，尤其是在那個小學數學極其弱智可笑而語文老師常年霸占班主任之位的日子里，語文便顯得尤為重要。而小學生除了一些句讀知識之外，無法教一些深奧的知識，所以作文就成了重中之重。當大家還在看圖說話里寫著由拼音組成的句子“今天，媽媽帶我去公yuan植shu……”之時，我卻開始以想象作文的精彩睥睨全班，“御劍”、“騰云”、“幻彩”、“圣光”、“劍”、“劍客”、“神獸”、“火焰術”、“仙氣”成了我作文里的高頻詞匯。縱然文筆幼稚，可是那一個個刻在我心頭上的俠骨柔情、仙劍仙山，卻重新在一個孩子稚嫩的筆下煥發光彩，高懸天宇的北疆雪國、重帷低垂的繁華舞榭，上古神殿中虔誠叩拜的祭祀、夕陽下空曠荒涼的大漠，都成了我筆下的游龍。最有意思的一次，是我去老師辦公室報本子的時候，她前一秒還在為一個剛剛批改出來的滿面拼音磕磕巴巴的作文而滿腹怨言，下一秒看到我的作文就驚得目瞪口呆，因為我的作文的開頭一段赫然躺著兩個大字——“饕餮”。

作為一名小女生，打游戲通關本不是我的專長，一部仙劍奇俠傳三，我足足打了四年，還頗為可恥的用了修改器，打贏了最終BOSS，看完了每一段的過場動畫和那無數次讓我淚流滿面的青澀對話。我不斷地重溫它，仿佛在看一幕電影一本小說，反復無厭倦，只是不能改變那個憂傷凄美的結局——紫萱死了，我的心也仿佛就那樣死去，那張舊光盤，仿佛情人的墓碑，靜靜地躺在電腦桌前，我默默地回憶著那段驚濤駭浪的歲月，四年中，我御劍飛行，斬群魔眾妖。同時，在現實生活里，由于仙俠而衍生的瘋狂也在繼續著。當其他孩子還在排山倒海的培訓班學習和小升初的壓力中苦不堪言時，我卻獨對一輪皎潔的明月，手執一枝竹竿羊毫毛筆，在墨香溫存間度過一個個春夏秋冬；當孩子們苦情地背著一篇篇畢業考試的范文之時，我輕輕翻起宋詞一頁，飄到江南水鄉“越女采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看那詞苑楊柳岸在歲月的輪回里花落如雪……我甘愿做茶香繚繞里紫砂壺上一枚淡泊千年的朱砂，也學得一手好琴，方便時時奏出我魂牽夢縈的古風曲。

初中三年，我打完了仙劍四、仙劍五、仙五前傳還有古劍奇譚，也收獲了同樣在仙俠世界遨游的一生的閨蜜、知音，也癡癡迷迷、瘋瘋癲癲地把《山海經》看了大半，把金庸古龍的小說啃了大半，深深地拜倒在中華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之下。在那個日漫韓流風行的年代，我和閨蜜真算得上是異類中的異類，我們對那些頂著微燙卷發的花樣美男全部視而不見，因為在我們心中，都有一位豐神俊朗、氣度不凡、武藝高強的大俠，他身長玉立，眉飛入鬢，目若寒星，只待與你歷經千折百難后許一生一世的萬水千山來與君相伴，莫失莫忘，不離不棄。而我們自己，雖然不夠完美，也在努力地學習，我們心中都夢想著有朝一日能變成仙俠故事里才藝雙絕、翩若驚鴻的紅顏佳人。

每個人都會是生命的主角。這是十年來，仙俠游戲告訴我的。

如今，學業繁忙，不能與君長伴，但我心中的那個仙俠夢，依舊在某一個角落，默默等待著某一天，能像鳳凰一樣張開金黃的羽翼。那時，我依舊站在那片浩瀚廣漠的世界里，手握古劍，仰望仙山，斬一切妖魔，與自己命中注定的人相遇，過著旁人艷羨不已的人生。

（作者單位：華中師大一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