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年春秋,從俄羅斯西伯利亞、中國北方、阿拉斯加的繁殖地到澳大利亞、新西蘭的越冬地之間,都有數百萬鸻鷸鳥類在遷徙,在這長達12000多公里的漫長旅程中,遼河入海河口的雙臺河濕地是這些鳥類最重要的停歇地之一,每年春秋至少為10萬只左右的鸻鷸鳥類提供停歇,成為國際著名的鳥類遷徙驛站。
每年從3月底潮間灘涂的冰凍開化,到5月底候鳥北遷離開的兩個月里,是雙臺河口最熱鬧暄囂的時節, 一波又一波候鳥從遙遠的南方涌來,有時是幾百只小群,有時是數千只大群,在這里的潮間帶集結,隨著潮頭的消漲遮天蔽日地飛舞;常常轟一聲飛起來,在天空中像一群巨大的蜂群,揚揚灑灑地快速地變幻著方向,一會兒向空中飄飛而去,一會兒又大風一樣地掠過灘面。
雙臺河口灘涂上的紅色堿蓬草,是候鳥們棲息覓食的樂園。在其中一處隱蔽的草灘,一漲潮就會大群大群地落到那里,在紅色的草中縮著脖子睡上一會兒,待潮水緩緩地涌上來淹沒那里,再飛向更高的灘涂。發現了鳥群的這個習慣后,連續兩年春季的4月中旬,我都在這里進行觀察。
第一批來到這個驛站的客人中,白腰杓鷸、大杓鷸、環頸鸻顯然是主角。它們一到就忙著在灘涂上覓食。白腰杓鷸用它那長長帶有弧度的長嘴變魔法般地從灘涂泥濘里抽出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螃蟹來,叼著一路小跑到一汪蓄有海水的小池子中,麻利地擺蕩起來,熟練地洗去上面的泥沙,然后像給我表演一樣:一揚頭,把小螃蟹稍稍拋起來,一張嘴,螃蟹就滑進了它的大嘴里。
時間接近5月中旬時,第一批到驛站停歇的白腰杓鷸、大杓鷸、環頸鸻等鳥類開始踏上飛往蒙古等繁殖地的旅程,數量越來越少;而即將趕往北極等更遠地區繁殖的中杓鷸、大濱鷸、黑腹濱鷸等鳥類開始漸漸從遙遠的澳大利亞飛來,越聚越多,逐漸形成春天里最龐大的鳥類集群,而且群飛的頻次也越來越多。
潮水漸漲時,四面八方的鳥類蜂擁而至,落到我眼前的這片灘涂上,毫不顧忌站在附近的我。有時群鳥飛起的瞬間,我的眼前幾乎就是豎起了一堵數十米的翅膀組成的墻,時而變得白亮亮的一片,時而變成灰黑色的一片,令我頭暈目眩。有時,身前身后都是無數翅膀蕩起的呼呼隆隆的聲音,我仿佛置身于翅膀織成的迷宮之中,四顧都是數不清的翅膀和它們劃動空氣發出的整齊的聲音。
在那些數不清的翅膀中,偶爾會發現一抹黃色一閃而過,這是它們鳥類的一種環志標識。黃色是澳大利亞的鳥類學家常用的環志顏色,一旦確定是澳大利亞的環志,眼前的這只看似普通的鷸就有了一層光環,不僅表明它來自1萬公里以外,更重要的是它標注出了飛行路線,帶來了鳥類研究者的迅息。能遇見這種環志鳥類,是我們野外觀鳥的一份獎賞,想一想它飛過的上萬公里的行程,在成千上萬只的鳥類中間,只有你能在這灘涂上與它相遇,就是一種好運氣,值得人忘形地慶祝一番。
2014年5月中旬的一天,我發現了3只帶有澳大利亞彩環的大濱鷸。它們都站在距我不超過30米的位置上,使我能用望遠望仔細地看清它們腳上環志的細節。鳥類學家在遼河口開展的大量野外鸻鷸調查,也發現了眾多來自澳大利亞的環志鳥,這些都說明了雙臺河口在東亞鳥類遷徙中的重要地位。
這些鸻鷸的遷徙和大雁、大天鵝等不同,它們不是沿遼河逐點停留,一路向北,慢慢接近它們在內蒙古高原上的繁殖地;而是在遼河口停歇和補充能量,有的鳥種集群會在這里停留半個月左右,待5月底天氣轉暖的時候,這里集結的龐大鳥群會以大跳躍的形式,連續直飛北極附近的繁殖地。
鳥類千里之外定向識途的本領一直是大自然的奧秘。它們靠什么決定航向?科學家通過環志、雷達、飛行跟蹤和遙感技術等方法不斷在探索其中的秘密。一般認為,鳥類在飛行時,往往通過天空中日月星辰的位置來確定飛行方向。在白晝遷徙的是根據太陽來定位,它們通過身體中像鐘表似的感覺器官,在天空中計算太陽的位置,不斷調整自身與太陽的角度,確定自己飛行的方向和路線。生物學家瓦利亞姆·基吐納研究發現,鴿子在飛行中一小時要調整15次與太陽的角度。在夜間遷徙的鳥類則是根據夜空中的月亮和星星定位。
有的觀點認為,鳥類擁有適應于空中觀察的敏銳視力。在開闊的環境中,人類的視野半徑為9.6公里,而在2000米高空飛行的鳥類視野為100公里,并能牢記廣大地區的特征作為方向標志,為其遷徙往返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此外,還有科學家認為,地球磁波、紫外線等,是鳥類飛越千里而不會迷航的依據。對地磁波感應能力最強的鳥有鴿子、知更鳥、海鷗等。近來,德國科學家發現鴿子的嘴本身就是活地圖——許多有遷徙本領的鳴禽的嘴,均能感覺地磁波的改變,鳥類就是根據自己掌握的地磁信息來決定它們的遷徙或者棲息地點的。
從4月到5月,整整兩個月時間,遼河口所在的雙臺河口潮間灘涂和濕地成了真正的鳥類驛站,有的鳥群在這里僅是短暫停歇,馬上又投入下一個旅程;有的鳥群卻要在這里停留半個月左右,補充身體在上一個旅程中的損耗,并為下一段的旅程積累能量。有來的,有離開的,有停留的,鳥群每天都有變化,今天觀察到一種鳥類第二天就消失了,前一天還是一大群的鳥類一夜之間就走得干干凈凈。在那里觀鳥每天都可能有驚喜,稱上是一個交通極其繁忙的空港。
人們在灘涂上圍建養殖池和采捕也開始活躍,對那些只作短暫停留的鳥類來說,這種干擾可能影響不大;但對長距離遷飛需要補給的鳥類來說,這種干擾可能影響比較大。每次望著像蜂群一樣掃過的鳥群,我在贊嘆自然的博大和神奇時,也有一份隱憂:一旦失去這些南來北往的朋友,自然會變成怎樣?
5月下旬,候鳥們的狂歡之舞終于落下帷幕,留下來繁殖的鳥類也開始離開集群,忙著去筑巢戀愛了。望著重新變得空蕩蕩的灘涂,想象著那黑煙一樣飄過天際的鳥群,想象著它們呼嘯著從頭頂飛過的情形。沒有它們的時候我們只能想象,想象幾個月后,它們從蒙古高原,從遙遠得無法想象的北極地區再次飛進我們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