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圣-瓊·佩斯,法國著名詩人、外交官,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
1916年至1921年,他擔任法國駐華公使館秘書,寫作了史詩式長詩《阿納巴斯》,在精神世界里朝圣“遠征”。
在中國任職的五年里,他寄情北京西山,游歷中國大地,穿越蒙古草原絲綢之路 ,在現實世界里策馬“遠征”。
追尋佩斯在中國的足跡,感受他“仕途”與“詩途”交織的傳奇人生。
北京城里的“外交家”
1916年,佩斯經香港、上海抵達北京,在法國駐華公使館擔任秘書。
從此佩斯有了兩個身份:一個是在外交場合正襟危坐的官員,一個是在現實與精神世界策馬馳騁的詩人。
他的精明才干在這里獲得了充分的發揮,很快就做出成績,開啟了“仕途”和“詩途”交織的人生方向。
1973年9月11日,青年時代曾赴法勤工儉學的中國總理周恩來舉行宴會,歡迎歷史上第一位訪華的法國總統蓬皮杜。宴會上,蓬皮杜總統發表了演講,其中提到:“中國激發起來了人們更大的想象力,而且一直是如此。法國的一些偉大詩人,如克洛岱爾和圣-瓊·佩斯,在本世紀初從中國得到了最好的啟示?!?/p>
1980年代,法國總統密特朗訪華時更是進一步將“法國三位杰出的詩人”即保羅·克洛岱爾、維克多·謝閣蘭和圣-瓊·佩斯并列在一起。三人都曾在中國做過外交官,在文學詩歌和歷史考古領域建樹頗深,享譽世界。
2005年12月,溫家寶總理在法國巴黎綜合理工大學的演講中,追溯了中法文化交流的淵源,尤其提到:“許多法國現代政治家、文學家對中國文化都有很深的感情。1960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法國詩人圣-瓊·佩斯的長篇杰作《遠征》(又譯作《阿納巴斯》)就是他在北京西郊的一座道觀中完成的?!?/p>
圣-瓊·佩斯,1887年5月31日生于西印度群島的法屬瓜德羅普島,原名瑪麗·勒內·阿列克西·萊熱。畢業于波耳多大學法國系,17歲開始創作詩歌。1924年,在北京西山開始構思與創作的長詩《遠征》發表于《新法蘭西評論》,署名圣-瓊·佩斯。“佩斯”,即“波斯”、“東方”之意,他還把自己的中文名字取作“雷希愛”,由此可見包括中國在內的東方世界在佩斯詩歌創作中的地位。
1916~1917年之交,循著數百年法國傳教士和漢學家前赴后繼來到中國的足跡,年輕的萊熱取道海上航線,經香港、上海抵達北京,在法國駐華公使館擔任三秘。此前,他本來計劃去法國在美洲的殖民地開拓,做一名養殖業主。當他把前往中國的這個想法告訴自己的前輩、外交官兼詩人克洛岱爾后,很快獲得了足以改變其人生的建議??寺遽窢栒J為,萊熱的決定應該既要能保證自己的前途,又能發揮詩人的才華。因此建議萊熱到中國做外交官,也就是重復克洛岱爾自己的人生軌跡。
年輕的詩人接受了克洛岱爾的啟發和誘惑,在1914年抓住了最后的一次機會,考入了法蘭西外交官隊伍,追隨克洛岱爾和謝閣蘭等人的腳步。后來的研究者發現,事實上萊熱考得并不怎么樣,且無錢無勢。在當時多招收富家子弟的外交部,錄用萊熱應屬格外開恩。
不過,他早在15歲(1902年)開始,就陸續結識了法國文壇的重要作家如詹姆、紀德、瓦勒里、克洛岱爾等人,進入《新法蘭西評論》的圈子,并發表詩作。換句話說,他的才華不僅早已獲得認可,還提前為自己在未來的人生十字路口選擇了一位正確的“向導”。
從通過外交官考核的那一刻起,法蘭西就少了一位養殖業主,但卻多了一位世界級詩人,外加一位頗有建樹的外交官。從此,人們可以看到兩個佩斯:一個是在外交場合正襟危坐的官員,一個是在現實與精神世界策馬馳騁的詩人。
初到北京,萊熱立刻意識到克洛岱爾給自己指了一條再正確不過的路。他的精明和才干、他的生花妙筆在這里獲得了充分的發揮,很快就做出成績,從而堅定了他在仕途上的信心,也在冥冥中開啟了“仕途”和“詩途”交織的人生方向。
萊熱起初在北京的工作方式主要是社交。他必須和在京的法國人和中國名流保持密切接觸,以源源不斷地獲取有關中國的各類信息。其中,傳教士是重要的信息來源,比如北直隸教區主教林懋德;其次是長期在華的作家、學者比如夏爾·圖森,使館醫生貝熙業博士;最重要的,就是能說一口流利北京話的駐華使館首席譯員鐸爾孟,或者能講法語的中國人陸徵祥、蔡元培一類人物;此外,還有清末貴族后裔、宮廷舞者裕容齡等社交紅人——以他們作為橋梁,萊熱還必須經常與很多中國人打成一片,特別是中國的上層人物,或者與上層人物接近的人們,以便獲得盡可能多的官場內外的信息。
法國前駐華大使毛磊在1997年那次佩斯研討會上還原了貝熙業在大甜水井16號的沙龍,人們在沙龍里談論的,正是萊熱需要的:“人們談論的內容,不外是這個處于危機之中的國度一周來發生的重大事件,包括京城里的爾虞我詐,以及外省的形勢變化,多為賓客們旅行與活動的所見所聞?!?/p>
這些信息經過萊熱的過濾與潤色,通過外交渠道送呈法國外交部。外交部擇要將這些消息定期刊印在《北京政聞報》上。
這樣的工作剛剛持續半年多,就被北京城一次意外政變打亂了節奏。前總統袁世凱去世一年后,北京持續混亂的政局給前清舊部張勛制造了一次“復辟”的機會。1917年6月14日,張勛以調停府院矛盾為名,率5000“辮子兵”開進北京,局勢驟然緊張,各國駐華使館也處于高度戒備狀態。
期間,北京城亂象叢生。萊熱在致母親的信中描述了諸多畫面:逃進使館的總統黎元洪,逃亡的北京市民,滿城飛奔的黃包車,拖著辮子的士兵,漫無目標的槍炮聲,被誤擊的教堂、使館和歐洲人,城外圍觀的群眾,城里空蕩蕩的街巷。直到7月12日復辟失敗,這回又輪到政變者逃進使館……
這一鬧劇總共持續了近一個月,萊熱的高度緊張工作狀態也持續了一個多月。他在8月2日寫給母親的信中,大致提到自己在那段時間的工作和見聞。其中關于逃亡中的黎元洪總統,他還描述了一個“有趣”、“奇特”的細節:在一片恐慌中,萊熱與大使館譯員受托在北京城費了三個小時,接出了因“張勛復辟”而陷入困境的黎元洪總統的家眷,“他們在我的住所滯留了幾個星期,一個中國小孩把果醬弄到了我的家具罩子上”。
“這駭人的變局像一場龍卷風掠過,政治生活重新洗牌。共和制度帶來的復雜和混亂局面,讓人民對第一次民主經歷感到恐慌?!薄皬捅佟苯Y束后,使館區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從萊熱寫給母親的這封信中可知,他獲得了一次去西山放松的假期。這封信就是在西山桃峪觀寫給母親的。
寄情西山的“文學家”
1917年,30歲的佩斯在北京西山開始創作《遠征》,奠定了文學成就。
《遠征》就像《紅樓夢》一樣,非常神秘且討論不完。
耐人尋味的是,這兩部傳世之作都創作于北京西山。
佩斯讓西山獲得了一次超越:不僅可以孕育東方的傳世詩篇,還照樣可以孕育來自西方詩人的驚世詩作。
在百年前,北京的外交場合,萊熱總是一身筆挺正裝,正襟危坐——這是外交官萊熱。而一旦得閑,他常常會“精神抖擻”地騎著他的蒙古馬“阿蘭”,出北京城,花上大概一天時間,朝西北方向去到一個叫桃峪觀的西山小道觀休假、構思作品——這是詩人萊熱。
在1917年8月2日的那封致母親的信中,萊熱描述了他的隱居之處——這封信成為近百年后北京史地民俗學會學者常華、張文大等人尋找到桃峪觀遺址的重要依據:
親愛的母親:
“我在一座小廟宇里給您寫信,它坐落在北京西北部一座石頭山丘上。幾天前,我來這里放松和避暑?!?/p>
“在我腳下,是被近期幾場大雨淹沒的山谷;在我眼前,是延綿到蒙古高原的群山。每兩天,一個騎馬男子會送來一些生活所需,告訴我一些最新消息;必要時,還有使館派來的工作。在我身邊,‘阿蘭’時刻準備著,一旦公使下達指令,我就會躍馬而去。因為現階段政局極不穩定,一切難料……”
“這里遠離城市的喧囂,夜晚無比寧靜,我的內心能感受到無邊無際的安寧。這里過得似乎比其他地方要慢,我們能聽到時間一點點逝去。這顛倒與流動的情形,讓我有時會想要背叛此前下過的決心,重新提筆寫作。這是一個奇特的國度,外國人難以理解,而我則為此感激不盡。遠處,去往西北和中亞的駝隊啟程,一道淡黃色的痕跡顯現;腳下,在那條泥沙淤積的河流不遠處,一個村落正在消亡。”
從他在晚年為《圣-瓊·佩斯全集》整理的書信里可知,他曾多次駐留這座道觀。讓很多中國人津津樂道的乃是他在這里構思并“花幾個星期”創作的長詩《遠征》(Anabase)。有學者從后來的研究中發現,萊熱最終果然違背了此前封筆的諾言,在這里至少構思并寫下了《遠征》十首當中的數首。長期研究圣-瓊·佩斯及其作品的蔡若明認為,這是萊熱第一部風格成熟的詩歌,也是一部現代史詩的典范之作。到今天為止,《遠征》這樣的史詩仍然“鳳毛麟角”。而它的誕生,與西山的創作環境不無關聯。
遠離塵囂,于寂靜處尋找創作靈感,是詩人自然的選擇,東、西方詩壇概莫能外。西山,是北京的地理源頭。北京平原就是經年累月由發源于西山的大小河流沖擊而成,北京城在平原之上應運而生。千百年建都史,讓北京有了深厚的文化底蘊。西山因為離北京城近,且山靈水秀,成為歷代詩文薈萃之地。來此雅集與久居,甚至埋骨于此的文人雅士比比皆是,如曹雪芹、納蘭性德等等;跟西山有關的傳世詩文更是不勝枚舉。
法國文化與西山的緣分,早在17、18世紀張誠與白晉等人在暢春園向康熙講授西方科學新知、蔣友仁等人在圓明園設計大水法時就已經有詳盡的記錄。他們同其他來到中國的法國同胞一樣,以專著或者書信將中國文化傳回法國。20世紀上半葉,一批法國學者與中國學者攜手在西山地區為中國教育與學術的現代化,做了大量開創性工作。比如貝熙業與鐸爾孟等人在西山參與創辦中法大學,德日進等學者在西山深處的周口店“北京人”遺址發掘中發揮關鍵性作用。
如此看來,萊熱與西山的結緣并非孤立現象,也并非偶然。產生于西山的《遠征》頗像是一部法國學人歷來在西山地區為中法文化交流所作歷史性偉業的頌歌。
在西山開始創作《遠征》這部長詩的1917年,萊熱剛剛30歲。學者們從詩歌本身的角度認定這部長詩標志著他進入創作的成熟時期,與其之前的詩作有明顯的區隔。而以中國人“三十而立”的標準,從年齡上看,似乎也符合這樣的“認定”。
成熟的一個重要標志,就是這部長詩宏大的氣魄。在地理上,《遠征》跨越小島和大陸,中國和法國,大海和大漠。比如他出生的海島瓜德羅普和游歷過的歐亞大陸,其中對大海與黃土地、蒙古高原那截然不同的廣闊與博大,都有所涉及。在人文歷史領域,《遠征》穿越古希臘與西歐、中國、蒙古、印度等地風物,眾多的文化元素讓讀者思維隨著詩人之筆,穿越歷史地理時空,應接不暇。
《遠征》沒有一個具體的、有名有姓的人物,而是只有一個象征性的“異邦人”:他既是一個軍事首領,又是一個創業家、一個旅行家,當然還是一個詩人。這個“不存在”的“主人公”貫穿全詩,在理想王國里,創造了精神上的豐功偉業。一定程度上,讀者或多或少可以看到萊熱自己的影子。
《遠征》就是佩斯在“精神世界”的一次探險,是在西山獨特的自然及人文環境里完成的傳世之作。同時,精神世界的探險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閱讀和收藏了大量西方旅行家游歷中國的作品,特別是17世紀之后耶穌會士以及20世紀初沙畹、伯希和等漢學及藏學名家的著作。
海島上的童年時代,法國本土與中國大地的青年時代,豐富的閱讀與經歷,精神與現實世界的探險,成就了萊熱在西山那片寂靜山林的文思泉涌。“作為詩人,佩斯是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在特定的環境(中國)下成長起來的。換一個地方,沒有這樣的條件?!辈倘裘髡f。
萊熱的到來,不僅讓他自己獲得了一次超越,也讓西山的詩歌培育有了一個驚人超越:北京西山不僅可以孕育東方的傳世詩篇,還照樣可以孕育來自西方詩人的驚世詩作。如今,西山已經先后復建起金仙寺“方亭”和“桃峪觀”兩處“佩斯著詩處”,這或可讓更多的人閱讀佩斯,認識佩斯。
1960年,佩斯(萊熱)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獲獎原因是“由于他高超的飛越與豐盈的想象,表達了一種關于目前這個時代之富于意象的沉思”。
行走中國的“探險家”
1920年,佩斯與朋友一起穿越蒙古草原,開始了一次現實世界的探險。
佩斯隱居西山時經歷過一次“探險”:從桃峪觀跟隨朝圣的隊伍登上妙峰山的金頂,感受特有的民間信仰盛況。
1921年,佩斯游經日本、美國,回到法國,從而完成了一次“環球之旅”,并開始仕途與詩途交織的新“遠征”。
1924年,《新法蘭西評論》發表《遠征》,獲得眾多詩壇名宿追捧。這是萊熱首次以“佩斯”的筆名公開發表《遠征》(只有今見版本的第一、三、六、八、九、十等首)。后經過多次修訂、增補,陸續被翻譯成多國文字。這部詩的名字,與“佩斯”的詩名,開始享譽世界詩壇。
中國著名翻譯家、法國文學研究專家沈寶基在《致克羅索的像》的“譯者評注”中寫道:“圣-瓊·佩斯的作品不能一讀即可了解,對于艾略特(英國著名詩人)亦是如此。但絕不是不可解。如果讀了不懂,過失是在讀者把他意向的強烈與集中看作沒有次序的一團糟。其實圣-瓊·佩斯是一個嚴謹的作家……”
不過時至今日,真正能完全讀懂這部詩的人似乎仍不多,就如同能讀懂佩斯一生的人少之又少。即便在法國,佩斯之名的境遇也不像中國人對本國諾貝爾獎得主那樣人盡皆知。蔡若明有一次在法國舊書攤購買一個印有佩斯頭像的首日封時,反倒是法國攤主詢問:“請問這個佩斯是個什么人?”讓蔡若明哭笑不得。
“《遠征》是20世紀最難解的詩歌之一。”這是學者錢林森在《中國,給了他詩名,給了他歌喉!》一文中的一個斷語。這個結論獲得許多詩歌研究者的認同。蔡若明也認為,《遠征》就像《紅樓夢》一樣,“非常神秘”且“討論不完”,而這也是它的魅力之一。耐人尋味的是,這兩部作品,都創作于北京西山。
《遠征》的中國元素眾多,它對東方特別是中國地理歷史背景的依賴,也獲得中外研究者的公認。它的中國元素,主要來自精神世界與現實世界的探險。“阿歷克西·萊熱是個探險家,但主要是個精神上的探險家”,法國普羅旺斯大學教授若埃爾·加爾德-塔米納如是說。
精神世界的探險,得益于他海量的有關亞洲內容的閱讀,特別是關于中國的閱讀。研究者們常常能通過他的詩句,看到一部中國經典或者關于中國的經典著作的影子。比如《道德經》、《馬可·波羅游記》、《張誠日記》等等。
根據學者卡特麗娜·瑪約的說法,詩中涉及最多的內容是西方探險家和考古學家有關中國的記述,“特別是17世紀法國第一批耶穌會士的日記和布道史”,以及后來歷代法國漢學家的著作。法國前駐華大使、漢學家毛磊也發現,對中國的關注貫穿佩斯的一生,他在“為數眾多的有關中國的作品上寫了批注”。除了前人的旅行記,“他對原始資料,甚至是研究者詳盡的專題論著更加酷愛”。其中,“與他同時在北京生活過的伙伴尤其是伯希和、葛蘭言以及巴高的作品占很大比例”。
“一位強盛的鄰君,在他的女兒們擁簇下坐著覲見和互換金箔國書,親善和劃定邊界的條約,兩國民間的河壩協議,還向親近和睦的國家納稅……”這段詩句,或許可以解釋為萊熱讀過《張誠日記》的佐證——在這本日記里,法國傳教士、科學家張誠在華期間,作為隨清國軍隊赴中俄邊境簽署《中俄尼布楚條約》的譯員,詳細記述了那次“遠征”的見聞。
現實世界的探險,以1920年五六月間的蒙古之行——尋找“草原絲綢之路”最具代表性。萊熱與貝熙業、夏爾·圖森等人從北京出發,先是騎馬,后改開車,從平原穿越山區、戈壁、草原,奔赴蒙古高原的城市庫倫(今烏蘭巴托)。在那次旅行中,貝熙業保留了沿途的照片,使得人們可以將其與《遠征》對照,獲得一些直觀的現場感。比如“外邦人住進帳篷,受到奶品和水果的款待”,在貝熙業收藏的照片里,就有類似的畫面。
特別是在第一首的一處注解里,將草原與大海類比,不難感受萊熱對于草原與帳篷的那份“似曾相識”,以及在精神上產生的“蹈海”的沖動:“青天高懸在古原上,古原上豐草連天;而天一如無垠的氈包,扣在草原之上,豐草擁戴著頂頂金帳,宛如碧海上片片篷帆。再說,不知氈包摹仿天體,還是天體仿造氈包,反正是大穹廬覆蓋著小小營帳。而小營帳好似反扣的髹漆了的船體,似是處處為蹈海做準備的工地?!比舴巧砼R其境,詩人的想象不會如此具體。
而在北京,史地民俗學會理事張文大,也從詩中找到了與西山民俗風物相符的詩句。張文大介紹,直到1920年代的兩百多年里,供奉碧霞元君的妙峰山金頂都是華北地區香火旺盛的宗教勝地。從北京城出發,有五條登山香道,主要在海淀區蘇家坨鎮,其中由北安河經大覺寺到金頂的中道和從北安河經金仙庵到澗溝的中北道香客人數最多。
萊熱所隱居的桃峪觀,就處在中北道不遠處。除了其他幾處零星的痕跡,《遠征》在第十首里,還密集介紹了數十種人物形象,這些人物基本都有著中國特征,而且其中大量人物或者元素,都曾在妙峰山朝圣香道沿線集中出現。比如“壯丁扛起木棍頂著他們崇奉的神靈”類似妙峰山的娘娘駕會;“于三岔路口渴飲古銅色大碗水,底印有捐家姓氏的善人”類似妙峰山香道的茶棚——幾條香道匯合處的“澗溝村”,以前就叫“三岔澗”。
或許,在西山隱居與創作中的萊熱,還經歷過一次短距離的“探險”:從桃峪觀跟隨朝圣的隊伍,登上妙峰山的金頂,感受到了中國人特有的民間信仰盛況?!哆h征》深深的中國印記,讓很多中國人與這部難懂的長詩,距離并不遙遠。
《遠征》中一再出現大海的元素,應該是他對少年時代生活于瓜德羅普島那段光陰的眷念。他的家族產業因地震而喪失殆盡,讓他從一位無憂無慮的島國少年,轉換為一位流落于大陸的青年。即便身處內陸荒漠,他也時時能想起大海的召喚。
他的“血管里流動的是海水,而不是血液”,他在致母親的信中有較為直接的表述。他還在詩中時時不忘表達對大海的眷念:“我看到分成若干遼闊空間的全大陸,而我的心思須臾未離蹈海人?!彼K其一生的喜好,就是駕馭帆船“蹈?!?。
從1916年自法國出發,在中國任職四年多后,萊熱于1921年游經日本、美國,回到法國,從而完成了一次完整的“環球之旅”。此后,日漸成熟的萊熱開始了他“仕途”與“詩途”交織的新的“遠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