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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沁縣·小波

2015-04-29 00:00:00李銀河
花城 2015年3期

名字·學前班

(1952年至1958年)

1952年2月4日,我在北京出生。那一天是立春,除了閏年,幾乎我的生日總是立春這個節(jié)氣,我是個精確意義上的春姑娘。節(jié)氣跟農時有關,按說它應當走農歷,可它竟然不是按舊歷走的,卻總是跟陽歷一致。我哥哥的生日是4月20日,而每年的那一天都是谷雨。

我的第一個居所在東華門附近的一個四合院里,是《人民日報》宿舍,因為父母是《人民日報》的創(chuàng)社元老(1946年)。媽媽后來一直到去世都是《人民日報》的編輯,父親的主要年華也在這里,直到1965年才調離,那時,他在《人民日報》已經待了20年了。

東華門緊鄰王府井,是北京最繁華的地段,人民日報社直到1960年代后期一直坐落在王府井大街上。我的童年就在這熙來攘往的商業(yè)區(qū)度過。每次去父母單位看電影、洗澡,都要從北到南穿過整條王府井大街。盡管如此,我們住的那個小院倒是個鬧中取靜的所在,因為它處在與王府井大街(南北向)垂直的東華門大街(東西向)的西端,已經遠離了街市的喧囂。

跟卡內蒂那樣的神童不同,我記事相當晚,六歲以前的事情處于一片模糊的混沌之中。印象最深的只有胡同口那個擺攤賣紐扣的老頭。每當阿姨拉著我走過,我總是賴在老頭的攤位前挪不動腳步,扣子的形狀和顏色讓我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以致隱隱記得受到老頭的申斥:你們老站這兒,我怎么做生意?然后才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地走開。

我在七歲之前一直叫李三反。這個名字有兩個特別之處,一個是我姓的是母姓而不是父姓,這是比較少見的一種情況,原因在于父母的男女平等地位和觀念。說起給孩子起名字,《人民日報》這種知識分子扎堆兒的地方越軌事件是比較頻發(fā)的,父母的一位同事是傅作義的女兒,她跟一位周姓同事結了婚,生有三個女兒,老大姓母姓傅,老二姓父姓周,老三索性沒有姓了,據說就叫晨風,我不是那么肯定,只知道她的小名叫小乖。我們兩家住對門,小乖常來我家玩耍。另一個特別之處,三反典出1952年在全國開展的三反運動(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父母政治上過于敏感,才會給我起了這么個名字。記得我們小學同年級的同學里有好幾個叫三反的,什么蔣三反啊,陳三反啊,可是我上小學后就改了名字,三反只是小名了。我小時候學會的第一首兒歌就是:反貪污,反浪費,官僚主義我反對。我哥哥小名叫老虎,有些大人見到我們一家出游總要拿我和哥哥的小名打趣:三反打老虎,三反打老虎。我一開始不明白:我沒有打過哥哥呀。后來才知道,三反運動抓出來的貪污犯都被稱為“老虎”,所以這些大人會把我們倆的小名連在一起,叫個不停,樂不可支。

再有一個印象就是媽媽要把我送學前班,因為沒上過幼兒園,我鬧著不去這個學前班,媽媽想捉住我把我扭送學前班,我就拼命逃跑,繞著院子里的一個圓形的花壇,我在前面跑,媽媽在后面追,不知追了多半天才捉住了我。反正最終胳膊拗不過大腿,我還是被強行扭送了。

那個學前班是我最早的社會生活,值得寫幾筆。

人民日報社辦的學前班在一個舊廟里,叫娘娘廟。當馮唐告訴我他離婚后租住的地方是娘娘廟的時候,塵封的記憶突然浮現(xiàn)——我在那里生活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呵,而且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離家,離開父母家人。

看張元導演王朔編劇的《看上去很美》的時候,那個幼兒園的場景馬上讓我想起了我上過的娘娘廟幼兒園,連廁所的樣子都好像的:不是一個個的馬桶,甚至不是單個的蹲坑,而是一條貫穿全屋的水溝,上廁所的時候腳要踩在兩邊的磚地上,糞便會被一個水龍頭統(tǒng)一沖走。那時我們是那么幼小,所以上這樣的廁所成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冒險。而且老師不允許起夜,害怕夜間憋尿就成了我生活中的第一個恐懼。同學們也全都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以臨睡覺前,誰都不愿意從廁所出來,總想待的時間長一點,好像這樣就能減少夜里的便意似的。小波的小說中也寫過幼兒園上廁所的場景,他寫了老師忙不過來的時候,“我”幫助小女孩擦屁股的事跡,記得原話大意是:誰能想到,這些后來的美女早就被我光顧過屁股呢。可是要說驚險,后來看,這個廁所還真算不上。我后來在山西農村父親的老家插隊,當地家家戶戶的廁所都是在院子里挖一個一丈深的大坑,直徑也有一米多,上面架兩條木板或者石條,那才真叫驚險,小孩掉進去淹死的極端事件屢見不鮮。

我還留著一張學前班同學的合照,有三十多個人,都是《人民日報》員工的孩子。我不知道為什么被任命為班長,也許是因為學習成績好?可是我根本不記得在學前班學過什么課程。要命的是,當班長在老師進教室的時候要喊“起立”,這個差事差點兒要了我的命,我性格中不知為什么有種極度的羞澀,可能是遺傳,因為我姐姐就是個害羞得不得了的人,由此推論,我的羞澀一定是有家庭遺傳的。我記得每當要喊起立的時候,我心跳劇烈,臉紅脖子粗,憋半天才能喊得出來。這種遺傳使我把別人輕而易舉的一些事情視為畏途,終生不敢沾邊。記得小學時我被選中參加一個表演唱《八大員》,那是個連說帶唱的節(jié)目,表演郵遞員、炊事員什么的,我渾身哆嗦硬著頭皮去表演,都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在國務院研究室的時候,開聯(lián)歡會唱歌也是這樣,幾乎哆嗦得唱不成句。最納悶的是,我后來居然當了老師,上臺講課(我講課從來不能脫稿,我后來執(zhí)意從北京大學調到社會科學院,不想講課是原因之一),還不時受邀去講演。我永遠不善講演,所以對講演還是能逃就逃,能躲就躲,實在躲不過去的才硬著頭皮上。我寧愿把講演改為對談,我喜歡一問一答的表達方式,因為都是我駕輕就熟的話題,我是本領域的權威,比別人知道得多,思考得多,就比較自信,不會過于羞澀了。

娘娘廟里有設在大殿里的教室,有九曲回廊。我們上完課就在院子里玩游戲,還坐在回廊的長條木板座上聽一個叫新華的小男孩說書。這孩子天賦異稟,小小年紀就會講《三國》《水滸》《西游記》,那時候我們才六歲呀,他怎么能記住那么多的故事,還能那么繪聲繪色地講給大家聽呢?他簡直就是我完完全全的對立物:他知道那么多故事,我什么故事都不知道;他講起故事來神態(tài)自若,眉飛色舞,我一說話就滿臉通紅,羞得無地自容。那時候,我對他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至今還記得他講故事時的神態(tài)和一個習慣動作:因為講話講得滿嘴白沫,他會每隔一段時間就用手背去抹嘴角。從那時到如今,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我還能記得一清二楚,證明當時他給我留下了多么深的印象,造成了多么大的震驚。

卡內蒂在這個歲數已經知道了許多希臘神話故事,對諸神都有自己的好惡評價,而我當時知道的只不過就是一些童話故事。比如小紅帽的故事,記得一個細節(jié),狼外婆夜里吃老奶奶的手指頭,嘎嘣嘎嘣響,小紅帽問狼外婆:奶奶奶奶你在吃什么呢?狼外婆說:我在吃胡蘿卜呢。還有白雪公主的故事,三只熊和七個小矮人。再有就是連說帶唱的“小羊兒乖乖把門兒開開……不開不開就不開”。我后來想,這是父母怕單獨在家的孩子給陌生人開門遇到危險而專門編出來告誡孩子的,幾乎算不上什么童話故事,不過是安全防身教育而已。

記憶最深刻的還是要數三條小魚的故事,因為那幾乎是媽媽給我講過的唯一一個故事,她工作很忙,而且中國的媽媽沒有給孩子講睡前故事的習慣。情節(jié)很簡單,只有不到十個句子:三條小魚啊,找媽媽去了……它們找到媽媽的時候,媽媽已經變成一條白骨啦。我每聽到這兒的時候都會流淚。媽媽可能是因為這個效果而很有成就感,或者是比較訝異,所以總是一試再試,屢試不爽——只要講到這里,我一定會哭。記得媽媽最后一次給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已經很大了,十幾歲了,可我還是忍不住眼淚。講故事的和聽故事的都覺得有點尷尬了,媽媽后來就再也沒有給我講這個故事了。我現(xiàn)在想,這個故事可能根本就是媽媽自己編的,里面最讓人揪心的一個是“找媽媽”,一個是“媽媽死了”,這是所有的孩子都有的心結,對于敏感如我這樣的孩子,它總是能讓我淚流不止。

家里有個典故冊,記錄了孩子們說過的最可樂的話,常常被父母拿出來說,供全家開懷一笑。這里試舉幾則:一則是我大姐小林的:她五六歲那年,有一次媽媽病倒了,下不了床。小林對媽媽說:如果你死了,一定要把錢包留給我。她可能看到媽媽總是從錢包里掏出錢來買吃的,怕自己斷了糧草。另一則是哥哥老虎的:他小時候說話有點大舌頭,那天,他看見來了一輛公共汽車,說:快看快看,東東汽車(公共汽車)上坐了一車小撅撅嘴兒(那是因為媽媽老管他叫小撅撅嘴兒,他以為是人都叫小撅撅嘴兒)。我最最膾炙人口的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天,我對著鏡子哭,媽媽要給我擦眼淚,我對媽媽說:別擦了,我還要接著哭呢。

沁縣·農村生活

(1973年至1974年)

從1973年的4月開始,我在山西沁縣喬村——父親的老家待了兩年。我住在姑姑家,姑姑對我很好。姑父是個陰陽先生,有點神神叼叼的。老鄉(xiāng)很樸實。我那段時間只做兩件事,一是下地干活,二是抽空讀書。

農村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清晨的氣味。早飯前我們年輕人就出去干第一班活了。走在莊稼地里,空氣中有一種沁人心脾的甜絲絲的味道。深深吸一口,好像能受用一整天,如果不是一輩子的話。那是我對農村生活最美好的記憶。

干活在我來說是小菜一碟——經過內蒙兵團的高強度重體力勞動,山西農村婦女干的那點活兒簡直像玩兒一樣。山西農村的婦女原本是不下地的,只做家務,生孩子養(yǎng)孩子,干完家務就串串門子聊聊天打發(fā)日子。估計是從集體化以后,婦女才開始干大田里的活。尤其是知識青年插隊后,引起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一陣驚慌:這些女娃來把工分都掙走啦。雖然一個工分也就值幾分錢,可那也是錢呀。村里成立了鐵姑娘隊,我還當過一任鐵姑娘隊長。看她們挑兩小筐土還被壓得晃晃悠悠的樣子,我就暗暗好笑:我們在兵團挑的土可要比這重一倍也不止呢。

對于當時宣傳的“接受再教育”我持將信將疑的態(tài)度,不知道有什么教育可以從那種純體力勞動中獲得。倒是見識了一些民俗,像婚喪嫁娶一類的,蠻有趣的。后來我做了社會學,對民俗這一塊有相當的興趣,沒準就是那個時候埋下的種子。

記得有一次,村里有人娶媳婦要鬧洞房,我也傻呵呵地往里闖,結果被一個表情很威嚴的老婆子擋了駕。這在我是很意外的,因為我姑父在村里有點地位,姑姑人緣也好,平常大家對我都是客客氣氣的。這回卻不然,老婆子臉上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表情,她代表的是民俗的權威——女人絕對不能涉足這種場合。我當時也是肅然起敬,很失落地走開了。

考大學時寫作文寫的就是農村生活,這跟我平常堅持寫農村生活筆記有關。當然,心里也隱隱有個文學的夢,記錄插隊生活有采風的感覺。可惜這個夢就像我爸爸有一次所說:每個人在二十歲的時候都是一個文學青年。我爸爸當年在抗大時還寫過歌詞呢,是鄭律成譜的曲,被人們廣為傳唱,他最終還是改了行。文學永遠是我理想的最高境界,但是它高不可攀,可望而不可及。我的理想只能由王小波來實現(xiàn)了。王小波之所以能成為我的選擇,部分原因就藏在我的文學之夢中。

因為是父親的老家,所以有時姑姑會帶著我去串親戚,親戚分散在方圓幾十里的幾個村子里,大姑在這村,二姑在那村,我住的這家是三姑,爸爸好像是有一個哥哥,三個姐姐。他們的后裔生活在各個村莊里。山西農村婦女真能生孩子啊,我三姑一生生了五男五女,只活下來三個女兒。嬰兒死亡率高跟婦女要拼命多生孩子有直接關系——生這么多也剩不下幾個,生少了就可能絕后,而絕后是中國人最無法接受的人生慘劇,所以“斷子絕孫”能夠成為對人最惡毒的詛咒。

有一次我們去仁勝村看一個未出五服的親戚,他的父親是抗日戰(zhàn)爭時犧牲的八路軍地方武裝隊的戰(zhàn)士,要算個烈士。他跟我大姐同歲,是個鄉(xiāng)干部。他結婚后一直生女兒,而他一直堅持要生個男孩。經姑父(陰陽先生)診斷,是他家的房子朝向不對,他很認真地考慮要把房子拆掉按正確的方向重蓋。直到生了五個女兒之后,他才終于生了個兒子,這才打住。他這種生法是很典型的,這也是中國實行計劃生育之前的普遍狀況。我看到當年所做的筆記,上面寫道:“他的媳婦是個很好的青年,但是現(xiàn)在完全讓孩子拖住了。人在這個世界上能做的事是多么少啊。我能比她多做一些什么呢?不由得想到將來。我一定要打破把孩子而不是把創(chuàng)造當做使自己不朽的辦法的習慣勢力。”看來,我當時已經意識到,中國人之所以熱衷于生孩子,其中至少有一個原因:把生育當成了使自己永生的途徑。這既可以算是一種世俗宗教,也可以算是一種精神歸宿。西方宗教為人們指出的永生之路在于上天堂;中國宗教為人們提供的永生之路在于生育后代,把自己的基因(骨血)世代相傳。

我在村里那年,已經開始宣傳計劃生育了。記得有一天,村里一位外號叫大洋馬的老婆子在街上大呼小叫:這共產黨管天管地,還管起老婆們(女人之意,方言)生娃兒了!聽她那口吻,這事兒就像有人要管別人拉屎撒尿一樣荒誕。的確,生孩子這件事從古以來就是天經地義,從來也沒人管過。如今有人要管這件事,豈非滑天下之大稽?那時誰也沒有料到,這事兒后來成了農村干部口中的“天下第一難”,而且家家戶戶的生活都受了影響,幾十年下來,中國因此少出生四億人,社會生活以及風俗習慣都因此發(fā)生了深刻而微妙的改變。這是后話。

由于姑父是風水先生,算個土生土長的準神職人員,我對農民的宗教信仰生活有了一點點接觸。農民都或多或少有點迷信,而且是潛在的泛神論者,相信鬼魂、因果報應、萬物有靈等等,對于鬼神持有一種“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的態(tài)度。

村里流傳著一些半真半假神乎其神的典故,因為原因不明,無法解釋,所以帶上了一種神秘而恐怖的色彩。例如,有一個人刨地,刨出一個肉蛋,還發(fā)著光,蹦著火星,他把肉蛋帶回家,結果一家子全死掉了,連人帶牲口死了七八口。村民相信他是“動了土神了”。再如,有一個聰明孩子,他爸帶他去上墳,在墳地轉了一圈,孩子就變傻了。當時是六七歲,現(xiàn)在十六七歲了,后來就一直是個低智人了。人們找不出這些神秘事件的原因,所以陷入恐懼和疑慮之中。

出于恐懼與疑惑,村民事事要來陰陽先生這里問一問,無論給出什么答案,總比完全沒有答案好。于是我姑父家可以說是門庭若市、生意興隆。有一次我跟一位當過教書先生的農民大伯聊過這個話題,他在村里算是比較有見地的人,談話中他甚至提到了“神權”:

他:現(xiàn)在蓋個房子辦個事兒還是離不了這風水先生啊,這就是“不可不信”。可是外邊公家蓋房就不問風水先生了,這不就是“不可全信”嗎?

我:現(xiàn)在揀日子(辦事揀黃道吉日)的人還多嗎?

他:多呀。修個門樓盤個炕,蓋個雞窩豬圈,打個窯洞,挖個高階(廁所),人人還都是明著不問悄悄問啊。

我:給報酬嗎?(這關系到我姑父的利益了,難道他是雷鋒嗎?)

他:給呀,問了哪能白問呢,不管是饃饃餅干,總得給些呢。

我:干部們也問嗎?

他:干部就不問?都悄悄地問。別說村干部,那公社干部他就不信?他也悄悄問呢。有80%的人都會問。唉,這牛鬼蛇神可要了人們不少錢呢(糟糕,姑父不但不是雷鋒,而且成了牛鬼蛇神了)。

我:問一次是多少錢?

他:隨他高興唄,說要兩塊就給兩塊,還得給好吃的。要不然就說這神權,他們權可大了。自從1947年算賬(土改),這神權才變成民權啦。

解放后農村批判封建迷信,姑父這個行當不像過去那么名正言順了,帶上了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味道。可是,在缺醫(yī)少藥的農村,這種活動還是有著深厚的群眾基礎。即使北京郊區(qū)農村也會時不時地出現(xiàn)一位神靈附體的巫婆神漢類人物,名聲大些的,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們還會慕名前去問這問那,當然會帶去豐厚的問詢費。

因果報應輪回轉世的信仰在農民和鄉(xiāng)村文化中有相當深厚的基礎,它看上去有一半宗教信仰的成分,一半道德訓誡的成分。在普遍不信神的中國社會中,這種準信仰起到了一定的規(guī)范人們行為的作用。當我問到是否相信輪回轉世因果報應時,一位農婦對我說:人就是不能干傷良心的事。前輩子害了人,后輩子就要遭報應,反正是逃不掉的,早晚要償還的。接下來,她給我講了一個因果報應的故事:一個人從一個瞎眼老婆婆那里借了一螞蟻籮的米,欺她眼瞎,還米的時候他把籮筐反過來,只還了一個籮底的米,老婆婆并沒有發(fā)現(xiàn)。可這人死后就轉生為一只母雞,恰恰在這老婆婆家。他天天為人家生蛋還債,生到最后,毛也掉光了,還是強生下最后一個蛋,人家把他抓起來扔出去,說,這只禿雞,毛都掉光了還生了一個蛋。他實在難過,托夢給他的女兒說,你無論如何去還了這老婆婆的米吧,我一粒米還她一顆蛋,下到最后毛都掉光了還讓人家把我扔出去了。他女兒果然去替他還了這筆債。農婦總結道:這就說明人在啥時也不能安壞心眼。你害了別人,別人早晚也要害你。我為了試探她是否真的相信轉世,問:人下輩子能轉生成樹嗎?她一本正經地答道:不能,只能轉生成家畜這類動物,雞牛羊馬兔豬……

在當地,由于干旱頻發(fā),水澆地又非常少,莊稼全靠雨水澆灌,所以民間有許多祈雨儀式,還有一種鳥被叫做祈雨鳥,因為這種鳥常常會迎風扇翅,頻率極高,但是懸空停留,并不飛走,看上去就像人拱臂祈求的樣子。有時,忽然間干涸的泉水復涌,也會引起轟動,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們都會去拜謁神泉,據說能治百病。有一次,神泉出現(xiàn)在離我們村不太遠的地方,我專門跑去參觀了一下參拜儀式。穿過一片開闊地,看見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巨石林立的山溝,一股清泉從石頭縫中涓涓涌出。泉水近旁有塊大青石,石頭上擺滿了“香爐”。所謂“香爐”不過是一些瓶瓶罐罐空罐頭盒裝上沙土做成。微風輕拂,蟲鳴唧唧。一抬頭,一棵大柳樹居高臨下地俯瞰著跪拜的人群。兩個老太太緩緩走過來,臉上帶著極其莊嚴肅穆的表情,略顯呆滯。兩人就地跪倒,雙手捧香,拜一次插一炷香,然后開始燒紙。火柴劃了一根又一根,不時被風吹滅。兩張小黃紙被燒盡后,她們小心地包起紙灰,嘴里喃喃著:老人家,給俺治治腿疼吧,俺這腿可迭(特別)疼啊。儀式完畢,一位用手指蘸水擦拭著快要睜不開的老眼,虔敬地念叨著:給俺治好這眼吧,糊得像是結了一層網,什么也看不清呀,老人家……兩位老人默默站起身走了。天陰沉沉的,一場大雨馬上就要到了。

在村里時間長了,我交了農民朋友。記得有一陣,我跟婦女隊長六六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她比我年紀小些,臉上紅撲撲的,有一雙細細的眼睛。我們天天在一起干活,家住得近,上工下工同路,會聊幾句天。她有次說出一番帶點哲學意味的話來,令我對她刮目相看。那天在地里干活休息的時候,六六趴在地上唱歌,唱的是一個我沒聽過的小調,聲音忽高忽低,音調里有一種悲涼的意味,我轉頭看她,一下愣住了:六六頭靠在臂彎上,兩眼失神地望著虛空,一大滴眼淚無聲地淌下來,在她那風吹日曬的紅撲撲的臉上流成了一道小溪。我驚愕地望著她,又用眼光詢問素梅,她搖搖頭,笑了笑。我有點不知所措,心里想了幾種可能性:是不是婦女為掙工分的事跟她鬧別扭她覺得委屈了?是不是大家剛剛談起的隊里從上到下多吃多占貪污腐敗讓她難過了?還是她找婆家不順利了……沒容我再想下去,六六已經開始招呼大伙去干活了。我看她,像什么事也不曾發(fā)生一樣,臉膛還是那么紅撲撲的,干不了一會活兒就掛上了汗珠。她對我說過:受苦的命就特別愛出汗(俗語說:吃飯出汗,一生白干)。我告訴她,我也是個極愛出汗的人。她沒說什么。收工路上,我照舊跟她一起往家走,我試探著問她今天為什么哭。她一雙常常是認真的眼睛閃出一絲調皮的光彩。我還從沒見過她這種表情,心中不禁有點迷惑。這時,她直勾勾地看著我,說出一句話:人活著沒意思呀。我不明白她這是怎么了。她又說了一遍:人活著是真沒意思呀。每年春天鬧著種地,種地打下糧食來吃,吃完了屙,屙下的糞種糧,種完糧食又吃,年年一個樣,就這樣一輩子,有甚(什么)意思。這就是我從一位普普通通的農婦口中聽到的帶有哲學意味的對生命意義的追問。我當時仍處于尋找人生意義和人生道路的年齡段,這位農婦的話令我深思。

村里的耕作方式和所用農具相當原始,讓人覺得仿佛回到數千年前,牛耕人種依舊如此,天命神權依舊如此。就在我在村里的那一年,村里通了電,家家戶戶有了電燈照明,告別了煤油燈的時代。碾子和磨開始被放棄了,村里有了一臺電動的磨面機,人們抱怨去電磨磨面吃虧,可還是選擇了電磨,因為它實在太省力了。農民對于電感到新奇神秘,因為不知道為什么燈會亮。燈泡臟了我姑父不讓擦,說上面的點子是雷電炸上去的。從電想到雷電,這倒是一個相當合乎邏輯的聯(lián)想。

那一年,沁縣通了火車,在喬村遠遠地可以看到火車路過,村里的小孩還沒見過火車,所以非常興奮。據說天天都有村民去參觀修鐵路,結果有一天起重機鋼纜斷了砸死了幾個人,施工不得不改為夜間進行,可是那也無法阻止村民參觀的熱潮。

村里小孩問我:火車比汽車大吧。

大,可大了。

你坐過?坐在上邊晃不晃?

不晃,就像在你家炕上坐著。

外呀(這樣啊)。

沁縣修鐵路其實并非第一次。抗日戰(zhàn)爭時期,日本人曾經強迫老百姓修了一條從太原到沁縣的火車線,民工們白天給鬼子修路,夜里跟著八路軍去破壞路,把鐵軌鋸斷扛走,送到八路軍的兵工廠去,還把電線都剪斷了,結果火車最終也沒有通車。

村里有個很扎眼的現(xiàn)象:有不少低智人,而且看年齡大都是40年代末出生的。我姑姑的小女兒菊蘭也是一個這樣的孩子。姑姑對她特別好,有好吃的總是要留給她吃,因為她實在是太可憐了。可是為什么這些孩子都在那個時間段出生呢?原來村里那年搞土改,斗地主。開完了斗爭會,把浮財的藏匿地點問出來后,一鋤頭鋤在人的頭頂上,人就當場撲地死去。那些懷孕的年輕農婦哪里見過這種陣仗,她們當中很多人一輩子連縣城(離喬村30里地)都沒去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突然間見到這樣慘烈的事情,個個嚇破了膽,生下的孩子就全都不正常了。糟糕的是,土改(村民叫“算賬”)的對象不止于地主富農,有些富裕中農也被算了賬。有次跟一位村民聊天:

她:被算了賬的心里恨著呢,有仇哇。

我:村里被算了賬的好像不只是地主富農吧?

她:可不。有富裕戶待人處事處得不好的,人家把他吊起來,底下架起火來燒他,腳不沾地。唉,要不然就說什么時候都得搞好群眾關系呢。

我:村里打人的是什么人?

她:積極分子唄。到哪兒拖到人就打,用棍子打,打得可不輕,看不下去。

我:村里沒有干部領導運動?

她:他們鬧的就是這個呀。好多中農都被算賬了。俺家沒算別人的賬。自己夠吃就行了,沒要人家的,這樣用著也氣長(理直氣壯)呀。

我:這下人們不就結下仇了嗎?

她:可不。老的死了,小的也忘不了,還常鬧別扭。

由此可見,首先,土改這個利益再分配過程在一些地方搞得相當平均,連富裕中農都成了被平均的對象;其次,訴諸暴力成為普遍現(xiàn)象。這個運動雖然為窮人帶來利益,也為后來的集體化運動掃清了障礙,但是它的絕對平均主義理念和濫用暴力破壞了鄉(xiāng)村淳樸的人際關系,降低了農民的文明程度,使得世風變得更加暴戾野蠻,而不是更加淳厚文明。

暴力的濫用在文化革命中再次泛濫。姑姑家請來兩個木匠做棺材,一天,他們聊起“文革”初期的“修理站”:

木匠:那時,城里都有專門的修理站。

我:修理站?

木匠:你跟他觀點不一致就抓進去修理修理。用紅薯袋往腦袋上一扣,打了你也不知是誰打的。

我:這些打人的人現(xiàn)在怎樣了?

木匠:那城里不是押著幾個嗎?打死人了,還能便宜了他們?

原來,農村的文化大革命就是這么搞的。

村里的暴力批判斗爭是家常便飯,我在時也趕上過。那次是因為一個比較風流的女人跟村支書搞婚外情,作為信物把支書的手表扣下了,批判會的目的是把表要回來。

當時的一則日記:

今天又一次開斗爭會。

農村的事情就是這樣。道義法庭。

當她不說的時候,群眾的憤怒到達了頂點,讓她站在凳子上,大伙一聲吶喊,拉熄燈就你推我搡地動起手來。

“這就叫群眾專政!”不知是誰這樣喊著。

“你們?yōu)槭裁创蛉耍 蹦莻€女人聲嘶力竭地喊著。

“誰打你來?”幾個人同時喊起來,“血口噴人,污蔑革命群眾!”

燈亮了,支書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她大哭大叫起來。

“不是說他是強奸你嗎?你那時候為甚(什么)不哭一哭呀,像今天這樣。咹?那會兒你到底哭了沒有啊?”大伙兒一片嘲笑聲。

她木然地低著頭,一聲不吭。

支書到處找繩子,他要繩子做什么用?

后來她承認了,退出了扣下的手表,答應寫檢討。她讓我?guī)退P寫檢討,我發(fā)現(xiàn)她不時揉膝蓋,聽說是上了老虎凳,她不得不服軟了。

私刑,這是有傳統(tǒng)的,在人們眼里是司空見慣的,不算回事。“要是個后生早招了,還那么費事?”(看來,因為是女人,不能打得太厲害,比較費事)什么人權,根本沒有這種常識。

在村里待到近兩年的時候,每日單純的體力勞動使人產生錯覺,覺得自己就像一頭牲口,每天從早到晚不停地干活,中間停下來吃個午飯就像牲口加飼料。那時候敢喝生水,因為據說只要喝完生水馬上出汗,讓它從身體里流出去,就不會得病,水再臟也不會得腸胃病。試著喝生水,還真沒病過,看來傳言不無道理。

一天因為下雨無法出工,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我寫下了這樣幾句話:

我忽然想開了,我愿去隨便做點什么工作,就種地也好,等到打仗時,就到戰(zhàn)場上去犧牲了就完了。生活本來是很可笑很簡單的。

小波有次說:我們這代人跟前面的一代后面的一代最不一樣的經歷就是,我們體驗過絕望的感覺。當時中國沒有大學可上,也沒有地方可去,我們都曾經當真想過一輩子做農民,在農村終老。而農村除了勞作種地,沒有其他事可做,所以就連去打仗去死掉也不顯得那么可怕了。

當時還寫過這樣幾句話:

我是一個充滿了熱情的不能燃燒的人,好像一個有很多能量的燃燒品,但是沒有炸開。我不知這還要持續(xù)多長時間。

原因是沒有找到好的引爆物,只是干放著,這是外因。

但內因有什么辦法呢?只有努力使內部的能量加大再加大。這是無限的。

重要的是保持熱情,積蓄能力,在一旦有了引爆物的時候,發(fā)出更多的光和熱。

在那樣一種無目標的生活中,人不得不想到宇宙和人生的意義。這個問題早在20歲就來到我的心中,在山西農村那兩年孤寂的生活中,更是常常思考的問題。就此我寫過很多日記和詩,這是其中比較典型的一篇:

世界在我的眼睛里是美好的,但是我在世界的眼睛里是不美好的。這有時使我心中不快,甚至有些病態(tài)的感覺。

呵,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只是茫茫宇宙的一粒微塵。一粒微塵的美好與否有誰會去注意呢?世界照樣會美好地存在下去。

今天早上,雨后的景色格外清新,到處是花香和泥土特有的香味。遠處的山巒在朝陽的照耀下,這里現(xiàn)出一片青翠,那里涂上一層薄金。剛剛醒來的村莊籠罩著一層清淡的炊煙,坪上的麥田一片碧綠,露珠在陽光下顫動。呵,多么美啊,世界。

我幻想著有一天我要到海邊去,我要日夜坐在岸邊的巖石上,看著大海奔騰咆哮,波濤起伏。那時,我將會更加理解宇宙之廣大,個人之渺小,如滄海之一粟。

《光明日報》·小波

(1977年至1978年)

大學畢業(yè)后,我在《光明日報》工作,出去是記者,回來是編輯。在《光明日報》我的部門是史學組。其間我寫了一篇關于中國在近現(xiàn)代落后的文章。我在資料室里狠查了一陣資料。記得文章發(fā)了幾乎一整版。后來我到上海去出差,突然發(fā)現(xiàn)很多我拜訪的單位都在墻上把我文章中的那批資料以不同的形式掛在那里:直方圖,餅形圖,花里胡哨。我估計是上海的什么宣傳部門把這批數據發(fā)給了各單位,讓他們搞現(xiàn)代化教育了:當時,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百廢待興,現(xiàn)代化是當時全國最具號召力的口號。

正是在這一年我結識了王小波。我在一個我們兩人都分別認識的朋友那里看到了他的手抄本小說《綠毛水怪》,心里就有了這個人。雖然不但是“水怪”,還長著“綠毛”,初看之下有心理不適,但是小說中顯現(xiàn)出來的小波的美好靈魂對我的靈魂產生了極大的吸引力。

《綠水毛怪》這本手抄本小說嚴格來說是我和小波的媒人。第一次看到它是在那位我們共同的朋友那里。小說寫在一個有漂亮封面的橫格本上,字跡密密麻麻,左右都不留空白。小說寫的是一對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的戀情。雖然它還相當幼稚,但是其中有什么東西卻深深地撥動了我的心弦。

小說中有一段陳輝(男主人公)和妖妖(女主人公)談詩的情節(jié):

白天下了一場雨,可是晚上又很冷,沒有風,結果是起了雨霧。天黑得很早。沿街樓房的窗口噴著一團團白色的光。大街上,水銀燈在半天照起了沖天的白霧。人、汽車影影綽綽地出現(xiàn)和消失。我們走到10路汽車站旁。幾盞昏暗的路燈下,人們就像在水底一樣。我們無言地走著,妖妖忽然問我:“你看這夜霧,我們怎么形容它呢?”

我鬼使神差地做起詩來,并且馬上念了出來。要知道我過去根本不認為自己有一點做詩的天分。

我說:“妖妖,你看,那水銀燈的燈光像什么?大團的蒲公英浮在街道的河流上,吞吐著柔軟的針一樣的光。”

妖妖說:“好。那么我們在人行道上走呢?這昏黃的路燈呢?”

我抬頭看看路燈,它把昏黃的燈光隔著朦朦的霧氣一直投向地面。

我說:“我們好像在池塘的水底,從一個月亮走向另一個月亮。”

妖妖忽然大驚小怪地叫起來:“陳輝,你是詩人呢!”

從這幾句詩中,小波的詩人天分已經顯露出來。雖然他后來很少寫詩,更多的是寫小說和雜文,但他是有詩人的氣質和才能的。然而,當時使我愛上他的也許不是他寫詩的才能,而更多的是他身上的詩意。

小說中另一個讓我感到詫異和驚恐的細節(jié)是主人公熱愛的一本書——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本不大知名的書《涅朵奇卡·涅茨瓦諾娃》。小波在小說中寫道:“我看了這本書,而且終生記住了它的前半部。我到現(xiàn)在還認為這是本最好的書,頂得上大部頭的名著。我覺得人們應該為了它永遠懷念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我看到《綠毛水怪》之前,剛好看過這本書,印象極為深刻,而且一直覺得這是我內心的秘密。沒想到竟在小波的小說中看到了如此相似的感覺,當時就有一種內心秘密被人看穿之感。

當時,我剛剛看完這篇小說,當中有什么地方撥動了我的心弦。作品中的主要人物都是一些幻想者,他們的幻想碰到了冷酷、腐朽、污濁的現(xiàn)實,與現(xiàn)實發(fā)生了激烈的沖突,最后只能以悲慘的結局告終。作品帶有作者神經質的特點,有些地方感情過于強烈,到了令人難以忍受的程度。書中所寫的涅朵奇卡與卡加郡主的愛情給人印象極為深刻,記得有兩人接吻把嘴唇吻腫的情節(jié)。這是一個關于兩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熱烈純潔的戀情的故事。

小波在小說中寫道(男主人公第一人稱):

我堅決地認為,妖妖就是卡加郡主,我的最親密的朋友,唯一的遺憾是她不是個小男孩。我跟妖妖說了,她反而抱怨我不是個女孩。結果是我們認為反正我們是朋友,并且永遠是朋友。

由于小波在《綠毛水怪》中所寫的對這本書的感覺與我的感覺驚人地相似,產生強烈共鳴,使我們發(fā)現(xiàn)了兩人心靈的相通之處,自此對他有了“心有靈犀”的感覺。記得我當時心中暗想:這是一個和我心靈相通的人,我和這個人之間早晚會發(fā)生點什么事情。我的這個直覺沒有錯,后來我們倆認識之后,心靈果然十分投契。

第一次見到他是跟那個朋友去找他爸請教學問方面的問題。我當時已經留了個心,要看看這個王小波是何方神圣。一看之下,覺得他長得真是夠難看的,心中暗暗有點失望。后來,剛談戀愛時,有一次,我提出來分手,就是因為覺得他長得難看,尤其是跟我的初戀相比,那差得不是一點半點。那次把小波氣了個半死,寫來一封非常刻毒的信,氣急敗壞,記得信的開頭列了一大堆酒名,說,你從這信紙上一定能聞到二鍋頭、五糧液、竹葉青……的味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后來,他說了一句話,把我給氣樂了,他說:你也不是就那么好看呀。心結打開了,我們又接著好下去了。小波在一封信中還找了后賬,他說:建議以后男女談戀愛都戴墨鏡前往,取其防止長相成為障礙之意。

王小波凌厲的攻勢是任何人都難以抵御的。那是我們的第二次見面,也是第一次單獨見面。地點是虎坊橋光明日報社我的辦公室。借口是還書。我還記得那是一本當時在小圈子里流傳的小說,是個蘇聯(lián)當代作家寫的,叫做《普隆恰托夫經理的故事》,雖然此書名不見經傳,但是在當時還是很寶貴的。小波一見到我,就一臉尷尬地告訴我:書在來的路上搞丟了。這人可真行。

后來我們開始聊天,天南地北,當然更多是文學。正談著,他猛不丁問了一句:你有男朋友嗎?我那時候剛跟初戀情人分手不久,就如實相告。他接下去一句話幾乎嚇我一跳,他說:你看我怎么樣?這才是我們第一次單獨見面啊。他這句話既透著點無賴氣息,又顯示出他咄咄逼人的自信和無比的純真,令我立即對他刮目相看。

小波這個人,浪漫到骨子里,所以他才能對所有的世俗所謂“條件”不屑一顧,直截了當憑感覺追求我。我們開始正式談戀愛了,雖然從世俗的標準看,一切“條件”都對他相當不利:當時,按世俗眼光評價,我們倆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我大學畢業(yè)(雖然只是個“工農兵學員”,但是也勉強算是上了大學吧),他初中沒畢業(yè);我在報社當編輯,他在一個全都是老大媽和殘疾人的街道工廠當工人;我的父母已經“解放”恢復工作,他的父親還沒平反;我當時已經因為發(fā)表了一篇被全國各大報轉載的關于民主法制的文章而小有名氣,而他還沒發(fā)表過任何東西,默默無聞。但是正如小波后來說的:真正的婚姻都是在天上締結的。經典的浪漫故事都是兩人天差地別,否則叫什么浪漫?我和他就是一個反過來的灰姑娘的故事嘛。我早就看出來,我的這個灰姑娘天生麗質,他有一顆無比敏感、無比美麗的心,而且他還是一個文學天才。他早晚會脫穎而出,只是早點晚點的事情。戀愛談了一陣之后,我問過小波,你覺得自己會成為幾流的作家?他認真想了想,說:一流半吧。當時他對自己還不是特別自信,所以有一次他問我:如果將來我沒有成功怎么辦?我想象了一下未來的情景,對他說:即使沒成功,只有我們的快樂生活,也夠了。他聽了如釋重負。

后來,小波發(fā)起情書攻勢,在我到南方出差的時候,用一個大本子給我寫了很多未發(fā)出去的信。就是后來收入情書集中的“最初的呼喚”。由于他在人民大學念書,我在國務院研究室上班,一周只能見一次,所以他想出主意,把對我的思念寫在一個五線譜本子上,而我的回信就寫在空白處。這件軼事后來竟成戀愛經典:有次我無意中看到一個相聲,那相聲演員說:過去有個作家把情書寫在了五線譜上……這就是我們的故事啊。

我們很快陷入熱戀。記得那時家住城西,常去頤和園。昆明湖西岸有一個隱蔽的去處,是一個荒涼的小島,島上草木蔥蘢,綠陰蔽天。我們在小山坡上盡情游戲,流連忘返。這個小島被我們命名為“快樂島”。可惜后來島上建了高級住宅,被封閉起來,不再允許游人進入。

小波去世后,一幫年輕時代的好友約我出去散心,其中一位告訴我,小波的《綠毛水怪》在他那里。我真是喜出望外:它竟然還在!我原以為已經永遠失去了它。

責任編輯 許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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