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桃花窺春色

中國是桃樹的故鄉(xiāng)。桃花象征著春天、愛情、美艷與理想世界，自古以來，描寫桃花或以桃花寓意、抒情、諷喻的詩很多。古典名著《紅樓夢》中，曹雪芹借林黛玉之手寫了一首《桃花行》：“桃花簾外東風(fēng)軟，桃花簾內(nèi)晨妝懶。簾外桃花簾內(nèi)人，人與桃花隔不遠(yuǎn)。東風(fēng)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卷。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黃花瘦……”全詩回環(huán)往復(fù)，低回哀怨。晉代文學(xué)家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更把人們帶入了一個無限神往的美好世界。同樣，在古代畫家的筆下，桃花也呈現(xiàn)出美艷、多情、喜悅、沉靜等不同神態(tài)。

一、南宋佚名《桃花鴛鴦圖軸》（圖1）

《桃花鴛鴦圖軸》是一幅工筆花鳥畫，南宋佚名繪。絹本，設(shè)色，縱105.3厘米，橫49厘米，南京博物院收藏。

鴛鴦，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愛情鳥。初唐詩人盧照鄰的“愿作鴛鴦不羨仙”之句，膾炙人口，表達(dá)世人對愛情的繾綣和堅貞不渝。桃花，自古以來也象征美好的愛情。古人在贊美、祝賀婚姻時常說“既和周公之禮，又符桃夭之詩”，其典故就來源于《詩經(jīng)·周南·桃夭》。全詩大意就是：在桃花盛開的春天，有一個像桃花一樣美麗的女子，能夠生兒育女，使新郎的家族子孫像桃樹一樣果實累累、枝葉茂盛。民間俗語稱男子得到女子的愛戀為交了“桃花運”。春季天氣回暖，萬物萌生，草長鶯飛，鳥語花香，人們此時心情愉悅，妙齡男女，心中蠢蠢欲動，極易沉入愛河。因此，古語有春閨、春情、思春、懷春之說。由此可見，這幅畫表達(dá)的主題就是愛情。

《桃花鴛鴦圖軸》的構(gòu)圖，大概源自五代詞人韋莊《菩薩蠻·洛陽城里春光好》中的“桃花春水淥，水上鴛鴦浴”之句。春天來了，一樹夭夭的桃花下，一對鴛鴦剛從河里游上岸來，一只伏臥于地梳理羽毛，一只立于身旁對其凝視，顯得愛意融融。一枝桃花、一對兒相思含情的鴛鴦、花紅草綠的春天，全圖色彩艷麗卻又文雅不俗，很好地表現(xiàn)了愛情這一美好主題。

此畫將宋代野逸、富貴兩種主要的畫法融于一體。水邊野草以長線提勁雙鉤的率意為能事，敷色疏淡；桃樹枝則以短線按勁雙鉤的頓挫、轉(zhuǎn)折為特征，手法趨于工致；桃花則以十分精細(xì)的游絲線條勾描；鴛鴦則幾乎是只見顏色不見線條，即線條完全被顏色覆蓋了。之所以這樣處理，是因為枯黃的野草，不以率意的墨線不足以表現(xiàn)其枯與野；桃枝倘不以頓挫有致的線條則不足以表現(xiàn)其疤疤節(jié)節(jié)和挺健伸展的姿態(tài)；桃花的用線倘不柔細(xì)，則不能顯其嬌媚；鴛鴦倘不以重色覆蓋，則不能顯其光彩。畫法風(fēng)格上，雖有野逸的筆法，但并不荒疏；整體富麗而又不媚俗，一種大雅靜謐之氣令人心蕩神怡。無論從筆、從色、從形、從質(zhì)、從神、從韻、從章法、從境界，處處天衣無縫，恰到好處。

畫面上部，桃花數(shù)枝，從花心到花瓣、花托、樹葉、樹枝，陰陽向背、卷曲伸展，每一細(xì)部都表現(xiàn)得無比逼真、生動。哪怕是極小的花朵、花托，敷色都能做到從里到外、從明到暗、從冷色到暖色，漸次變化，微妙過渡。細(xì)細(xì)觀賞，真如同活生生的桃花呈現(xiàn)眼前，似乎伸手可摘，而又不忍下手。畫面下部，畫一對鴛鴦停憩岸邊。鴛鴦的羽毛、嘴、眼、爪，以極為工細(xì)的線條畫出，再敷以明麗的色彩，直至色彩淹沒了線條，活生生的鴛鴦躍然絹素之上，光澤照人。畫面右下方畫水邊花草。草為陳年野草，長長的隔年老葉雖已枯黃，而根部已露出黃綠色的新生嫩葉；花為新生野花，葉綠花白，皆以粉色敷染，顏色雖濃厚但色相沉著，既增添了畫面的野趣生氣，又起到了很好的襯托作用。畫面章法上，野草向左上伸展，桃花向左下出枝，皆指向鴛鴦，使鴛鴦成為視覺中心。色彩上，對比最強(qiáng)烈、最豐富、最艷麗的是鴛鴦，其次是桃花，復(fù)次是野草雜花。整個畫面洋溢著春天的氣息，明麗而又寧靜，嫵媚而又雅致。

二、元代張中《桃花幽鳥圖》（圖2）

《桃花幽鳥圖》，元代畫家張中作品。立軸，紙本，墨筆，縱112.2厘米，橫31.4厘米，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張中，生卒年不詳。一名守中，字子政，亦作子正，松江（今上海松江）人。大約主要生活于元順帝至正年間。張中擅繪花鳥，多以水墨點簇暈染，生動而富韻味。筆法粗簡，墨氣渾潤，近于寫意畫法。偶爾設(shè)色，墨色淡雅。與王淵并稱元代水墨花鳥畫代表畫家。明代沈周、周之冕、陳淳均受其水墨花鳥畫法的影響。

元朝統(tǒng)一南北之后，分全國人民為四等，漢人南人處于最下等，備受歧視。元朝初年，一度廢除科舉。元代中期，雖復(fù)行科舉制，但對漢族文人限制過嚴(yán)（如規(guī)定先須做吏，十年后才能根據(jù)表現(xiàn)予以晉升為官），漢族知識分子能進(jìn)入官場的又為數(shù)極少。這樣以來，大批文人出仕無望，只得隱居山林。因此，與唐宋畫風(fēng)相較，元畫追求簡率尚意，空靈含蓄的藝術(shù)風(fēng)格。

這件作品從構(gòu)圖到用筆用墨，都具有元畫鮮明的疏簡特色。圖繪一枝折枝桃花，枝上站立一只孤獨的鳥兒。畫家用墨直接點寫出枝葉，桃花或勾或點，禽鳥略加勾染。一枝桃花，一只幽鳥，勾染點結(jié)合，運筆草草，近乎寫意，十分簡練。簡單的構(gòu)圖，簡單的畫面，再配以《桃花幽鳥圖》的題名，渲染出一種孤傲幽冷的簡逸趣味。

詩、書、畫、印的結(jié)合，是中國繪畫藝術(shù)的特色。宋代以前的繪畫，一般不題款，有也是寥寥數(shù)字，無非署作者名款，而且以小字書寫在畫中樹石的隙縫間，如不留意，不容易看到。元代繪畫，大都在上面題詩書款，洋洋灑灑，不厭其多，使得畫面上花花斑斑，有的甚至給人一種“喧賓奪主”的感覺。《桃花幽鳥圖》的題字就幾乎占畫面的三分之一，除作者自題外，另有十余人的題詩題跋，都是元末明初的名士，如楊維楨、袁凱、顧謹(jǐn)中、貝翱等人。其中楊維楨的題詩內(nèi)容是：“幾年不見張公子，忽見元都觀里春。卻憶云間同作客，杏花吹笛喚真真。”可見張中憑借自身出眾的畫技獲得了時代的認(rèn)同。

三、清代王武《春柳桃花圖》（圖3）

《春柳桃花圖》，紙本，設(shè)色，扇面畫。縱19.9厘米，橫56.3厘米，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

王武（1632—1690），字勤中，吳縣（今江蘇蘇州）人，清初院畫的名家。明代畫家王鏊六世孫，擅畫花鳥，風(fēng)格工整秀麗。

“桃紅復(fù)含宿雨，柳綠更帶春煙。”（唐·王維《田園樂》）畫面上春柳依依，桃花灼灼。畫家采用寫意手法，柳葉多以中鋒拖出，似有微風(fēng)吹拂之意，通過墨色濃淡的變化使柳樹婀娜多姿的姿態(tài)躍然紙上；紅紅的桃花以點葉法寫出，艷艷盛開，一片春意盎然之景。畫家在構(gòu)圖上頗為新巧：春柳曳曳下垂于桃花之疏朗凹陷處，且與桃花的向上之勢互為映襯，使得畫面繁而不亂。全圖設(shè)色艷麗，猶如一個濃妝重彩的女子，很好地渲染了春天喧嚷熱鬧的景色，透露出畫家內(nèi)心深處的喜慶愉悅之情。

四、清代汪士慎《貓石桃花圖》（圖4）

《貓石桃花圖》，紙本，墨筆。縱126厘米，橫61厘米，現(xiàn)藏于上海博物館。

汪士慎（1682—約1762），字近人，號巢林。安徽休寧人，寓居揚州。以賣畫為生，為“揚州八怪”之一。擅畫花卉，隨意勾點，筆墨簡淡，清妙多姿。

以貓為主的中國畫比較少。此圖畫一只身披長毛的貍貓，卷尾靜蹲在湖石上，軀體肥胖，而雙目有神，姿勢靈巧可愛，精簡生動地畫出貓靈巧警覺的本性。圖右伸出一枝桃花作背景，與畫面底部斜出的巖石相呼應(yīng)。二者一剛一柔，會合于貓身之上，構(gòu)圖十分巧妙。凸起的巖石下面，是叢叢雜草，緩沖了畫面的過于硬朗的氣氛。畫面左上角有自題詩一首，內(nèi)容是畫家養(yǎng)貓的經(jīng)歷及人與貓的親密關(guān)系：“每餐先備買魚錢，曾記攜歸小似拳。一自爪牙勤黠鼠，傍人安穩(wěn)臥青氈。”字體古樸瘦硬，詩畫相映成趣。

五、清代鄒一桂《桃花圖》（圖5）

《桃花圖》，立軸，紙本，設(shè)色。縱126.2厘米，橫58.9厘米。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

鄒一桂（1688—1772），字元褒，江蘇無錫人。雍正五年（1727）進(jìn)士，官至禮部侍郎、內(nèi)閣學(xué)士。擅工筆花卉。《清史稿》稱他“工花卉，承渾格后為專家。嘗作《百花卷》，花題一詩，進(jìn)上，上深賞之，為題百絕句”。可惜的是，鄒一桂的“百花圖”和乾隆的百首題詩現(xiàn)不知藏于何處。

此圖表現(xiàn)了桃花繁花壓枝、競相吐艷，牡丹花次第盛開的熱鬧場面，觀之使人感受到春天的勃勃生機(jī)。圖繪在牡丹的襯托下，一樹繁花的桃樹，畫面熱烈而秀雅。桃花以重粉點瓣，又以胭脂淡淡罩染，顯出其千嬌百媚、欣欣向榮的姿容；牡丹卻敷以淡粉，用重粉點染邊緣，顯得晶瑩剔透、莊重典雅。整個畫面設(shè)色明凈而又古艷，韻味十足，深得明末清初的常州畫派的開山祖師、開創(chuàng)沒骨花卉畫的獨特畫風(fēng)的惲壽平之沒骨真諦。全圖筆法輕快疏秀，設(shè)色淡雅清麗，花之媚，葉之柔，充分表現(xiàn)了桃花的獨特魅力。畫家不刻意求工、求似，唯求自然天趣，揭示出平淡超逸的審美意趣。牡丹雍容大度，花開富貴，是吉祥富貴的象征；“宏圖”與“紅桃”讀音近似。全圖不僅表現(xiàn)出春回大地桃花含煙帶霧的詩意，而且具有富貴長春、大展宏圖的吉祥寓意。

六、清代朱僻《桃花白頭圖》（圖6）

《桃花白頭圖》，立軸，紙本，設(shè)色。縱164.5厘米，橫46.7厘米。上海博物館收藏。

朱僻（1826—1900），字夢廬，號覺未，浙江嘉興人。擅畫花鳥，筆法粗簡，構(gòu)圖巧妙。

圖中桃紅滿樹，簇簇盛開。中間一枝桃枝上，有一窩幼雛，張嘴嗷嗷待哺。一對白頭翁父母，一只守在鳥巢旁看護(hù)雛鳥，一只正捕食歸來，準(zhǔn)備喂食小鳥。鳥的形象逼真，姿態(tài)生動活潑。桃樹枝干揮灑自如，法度井然。粉紅的桃花和嫩綠的桃葉皆以沒骨法點出，相輔成輝。畫面中的白頭翁，以干筆皴擦羽毛，用淡色烘染，體現(xiàn)出羽毛質(zhì)感。桃樹根部，繪一叢月季，花色金黃，與鳥巢中黃褐色的幼雛，在空間和顏色上遙相呼應(yīng)。艷艷的桃花、嘰嘰喳喳的鳥鳴，營造出生命、希望等昂揚向上的氛圍。整幅畫色彩妍麗，構(gòu)圖新穎，疏密有致。作者很強(qiáng)的造型能力、寫生能力在圖中形神兼?zhèn)涞幕ɑ茗B蟲形態(tài)與神韻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誠為其傳世花鳥畫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