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清末民國時期有一位書法大家張伯英,在當時已為世人矚目,并獲得了廣泛贊譽。張伯英與楷書名家趙聲伯并稱“南北二家”,同時又與傅增湘、華世奎、鄭孝胥并稱“書法四大家”。
張伯英(1871—1949),字勺圃、一字少溥,譜名啟讓,別署云龍山民、榆莊老農,晚號東涯老人、老勺、勺叟,齋名有遠山樓、小來禽館。張伯英是清末民國時期著名書法家、金石鑒賞家、詩人、學者、政治家。張伯英出身于徐州望族,祖籍浙江紹興。弱冠時張伯英的詩文、書法已嶄露頭角。張伯英幼年時受業于徐葵南先生,與其子徐樹錚為同窗好友。張伯英17歲,為馮煦入室弟子,光緒時與其叔張云生同時中進士,一時傳為佳話。
張伯英不僅是書法家,而且是博古通今的學者。他能詩擅文,其詩文清新俊逸,學養深厚。1924年,段祺瑞出任北京臨時政府執政,張伯英被聘任為政府副秘書長。張伯英思想開明,性格耿介,重操守,他與清末遺老康有為、梁啟超、羅振玉、鄭孝胥等過從甚密,但卻力主共和,反對復辟。日軍占領北京后,張伯英隱居不出,堅辭偽政權的邀請,保持了民族氣節。張伯英晚年貧病交加,生活清苦,仍然醉心于書畫金石,節操高尚清雅。張伯英以精于品鑒金石書畫聞名于京津。
張伯英一生酷愛書法,早年從顏體入手,后受包世臣、康有為等金石學派的影響,精習《張玄墓志》、《張猛龍碑》、《始平公造像記》等北碑,骨格自然,超凡拔群,卓然成家。明清以來徐州書法界人才輩出,形成了“彭城書派”。“彭城書派”以北碑為宗,方勁古拙,蔚為風尚。張伯英秉承“彭城書派”傳統,植根于漢隸、魏碑之古樸奇絕,以顏體為風骨,并摻以蘇、黃、米、蔡尚意之韻,形成了其楷書結構緊斂而不拘謹,字體規整端正而不乏灑脫之韻致。用筆方圓兼備,寬博雄放,緊湊嚴密。行書質樸秀逸,古拙自然。行草書亦能見其剛勁雄強之勢,有“筆陣曾教淮海驚”之美譽。
張伯英以行楷成就最大,亦擅篆隸。其楷書結構緊斂而不拘謹,字體規整端莊、方圓兼備,既寬博雄放又緊湊嚴密,內多勁力。行楷樸實秀逸,古拙自然。張伯英用筆萬毫齊力,圓滿峻發,點畫所到之處,極具朝揖相讓之法。筆實氣滿,凝重含蓄,不泥于古,極富于創新精神。張伯英用筆一任性情揮灑,意態高遠。張伯英先生擅書寫碑志,數百字大楷不用劃線,從頭到尾一氣呵成,其謀篇布局,分行布白無不恰到好處,令人嘆為觀止。
張伯英書法藝術筑基深厚,作品形式多樣。在《撫琴雜花聯》(圖1)中顯示了顏真卿書法藝術對他的深刻影響。在這副對聯中每一字的主筆均豐滿壯碩,內緊外松,疏密得宜,內揠與外拓運用自如,有時在一字中交替運用。線條變化豐富,有的筆畫極粗,如:“操”、“雜”、“生”等字,為了避免主要豎筆畫呆板,作者在處理的時候進行了靈活多變的變化,分別向左右彎曲。如“亂”字豎彎鉤的彎曲幅度較大,形成一股離心力,彎鉤內收,又把放勢收回來。每一行字筆畫粗細極富變化,俯仰向背,行楷相參,顏體和魏碑相糅合。整副對聯既蘊涵魏碑之風骨俊朗又體現了顏體的豐腴肥碩之姿,在雍容靜穆中充滿了靈動之感。
《子西語錄中堂》(圖2)則是張伯英一幅難得一見的行草作品。書中所書為宋代羅大經《山靜日長》篇節錄,其正文為:“子西語錄妙甚,然能知其妙者殊少。彼牽黃臂蒼,馳獵于聲利場者,但見滾滾馬頭塵,匆匆隙駒影耳。東坡云:無事,此靜坐一日似兩日。樹垣先生之屬。張伯英。”下鈐兩方章分別為:張伯英印和東涯老人。此作有《祭侄稿》的疏朗,《衡方碑》的淳厚,《張猛龍》、《石門頌》的縱肆奇瑰。結體疏密有致,用筆方圓結合,揮灑自如。筆法摻以篆意,故勢圓。以魏碑直接出鋒,故方;帶行、草之法,故神采飛揚。用筆老辣持重,筆鋒反轉變化極大,處處轉又處處留,空靈暢達。又略顯遲澀古樸,與館閣體的雍容華貴判然異途,從而打破了帖學行草圓熟平順的法度,顯得恢詭縱橫,不可端倪。整體看奇肆不馴,氣象開闊,山林氣象非常濃郁。
進入清代,士大夫為逃避文禁羅網而究心小學,金石考據盛極一時,碑學活躍,特別是阮元和包世臣是清代碑學理論的開山功臣。他們的“南北書派”、“尊碑抑帖”等理論觀念,對促進碑學發展意義非同尋常。《廣藝舟雙楫》是繼阮元、包世臣之后又一部重要的碑學理論著作,其主旨在于提倡碑版。康有為對碑學是極力推崇的,贊之曰有十美。晚清至民國時期,在這些大家的立倡和影響下,碑學書法蔚為大觀,著名的書家如群星璀璨。這一時期的書法家普遍有著深厚的國學底蘊,如:沈曾植、羅振玉、李瑞清、章炳麟自不必說,康有為、梁啟超、李叔同、馬一浮等人更是學貫中西。不僅如此,一些人更是金石、書畫、詩文兼精的通才,如:吳昌碩、齊白石、李瑞清、李叔同、張大千、黃賓虹、潘天壽等。良好的國學功底,天賦才情,張伯英正是在這個時期碑學書風的浸潤下,通過個人的努力,奠定了一代開宗立派的地位。
張伯英的書法藝術不是純粹意義上的碑派,其中有比較系統而堅實帖學的筑基。如:鐘繇《宣示表》、蘇軾《赤壁賦》、米芾諸帖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如張伯英寫于民國甲申年(1944)的唐代詩人高適《金城北樓》(圖3)行書,可以說是其晚年行楷中難得的佳作。書作內容為:“北樓西望滿晴空,積水連山勝畫中。灘上急流聲若箭,城頭殘月勢如弓。逃名已謝磻溪老,體道猶思塞上翁。為問邊庭更何事,至今羌笛怨無窮。”張伯英寫此作品年已74歲,時值日本投降的前一年,他通過這首詩表達了國內還被日寇占據,雖已是古稀之年,仍渴望像呂尚一樣遇到賢主,施展自己的才華,報效國家的氣概,體現了對國家命運的擔憂。此幅書作尺幅不大,但整體看來氣息流暢,神清氣足,儀態豐滿,雍容大度。或行,或馳,或立,用筆干凈利落,一氣呵成,不見一絲凝滯。書作所受的北碑和書帖的影響在這里得到了完美的融合:寬博的骨骼,豐滿的血肉,飄逸的筆法,把雄渾和秀雅兩種藝術風格集于一體。
2011年北京秋季拍賣會上曾拍有一扇面,兩面分別有劉凌蒼繪《仕女圖》(圖4)和張伯英書寫晉郭璞《游仙詩》(圖5):“雜縣寓魯門,風暖將為災。吞舟涌海底,高浪駕蓬萊。神仙排云出,但見金銀臺。陵陽挹丹溜,容成揮玉杯。姮娥揚妙音,洪崖頷其頤。升降隨長煙,飄搖戲九垓。奇齢邁五龍,千歲方嬰孩。燕昭無靈氣,漢武非仙才。翡翠戲蘭茗,容色更相鮮。綠蘿結高林,蒙籠蓋一山。中有冥寂士,靜嘯撫清弦。”落款分別為:君玉三兄正 戊寅六月張伯英。戊寅夏日臨以應君王三兄大人教正弟劉恩涵繪。鈐印:伯英私印(白文)劉恩涵(白文)凌滄(朱文)。劉凌蒼落款君王應是君玉筆誤。此書作體勢寬博,孕隸書、魏碑結體,筆畫以側鋒直接出鋒,在行筆過程中方圓結合,轉換自然,用筆隨意灑脫,看是不經意實際在其中蘊涵著作者深厚功底。長豎筆喜用顏體中的懸針法,如:“神”、“升”、“翠”、“中”等字。在此帖中還有一些字,如:“吞”、“崖”、“方”等尾筆皆未回筆,但卻沒有輕飄之感。整篇書作作者沒有刻意為之,率意而為,清新自然,別有一番意趣。
另有一幅行楷書作,內容所書為明代徐溥《謙齋文錄》中七言詩(圖6)。從所書內容看,應是作者正處于政務繁忙時期,而出于對悠閑的隱居翰墨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從整幅作品來看,謀篇布局恰當得體,字密行疏,雖字字獨立,但氣息流暢,用筆一氣呵成。顯得既沉穩老練不疾不徐,又灑脫大氣;既中宮緊湊,又氣勢開闔,雍容大度,氣象豪邁。筆鋒使轉騰挪遵守矩度,既能放又能收,體現作者深厚的書法功力。在此幅書作中隱約可見鐘王、魏碑、顏米等的影響,但作者以其深厚的藝術素養,不為古人所囿,出繭化蝶,進入了書法藝術的自由王國,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體勢寬博,勁健雄強的藝術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