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麈,麈尾的省稱。麈尾,即偶蹄目鹿科動物麋鹿和駝鹿的統稱;用麋鹿或駝鹿尾巴在細長的木條上端或兩邊插設麈毛,閑談時執以撣塵、驅蠅蚊和身份、地位象征的名流雅器,故稱“麈談”。《辭源》:“麈,獸名。鹿屬。角類鹿,蹄類牛,尾類驢,頸背類駱駝,俗稱四不像。”宋人陸佃撰《埤雅》引楊九齡《名苑》:“群鹿隨之,皆視麈所往,麈尾所轉為準。”“麈尾” 起始東漢、流行于魏晉,因“道同器殊”為儒釋道三家常用器具。如今在電影、電視劇、戲曲中仍然見到扮演太監、菩薩、道人、長老、尼姑等手執這種拂塵的道具。
東漢李尤《麈尾銘》:“撝成德柄,言為訓辭。鑒彼逸傲,念茲在茲。”大意是說:麈尾之柄,象征至高無上的道德,持之以發言遣詞,則具有教化之功用,故而可以燭照、警示那些放縱、倨傲之徒。唐代閻立本人物畫代表作《歷代帝王圖》(圖1)繪九朝十三位帝王,唯有吳主孫權手持一柄尖桃形麈尾,彰顯領袖風度。自魏晉名士何晏、王弼、夏侯玄首開玄學之風后,清談家截取麈尾用作手拂,喜執麈而談,以彰風雅,蓋有領袖群倫,引導流輩之義。東晉王導《麈尾銘》:“道無常貴,所適惟理,勿謂質卑,御于君子,拂穢清暑,虛心以俟。”陶淵明《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君傳》:“亮以麈尾掩口而笑。”漢代的麈尾只有數根條縷形若笤帚;魏晉南北朝的麈尾多數呈尖桃形狀;隋唐的麈尾多數呈蒲扇形狀(源自三國時的羽尾扇)。原裝的“麈尾”用麋鹿或駝鹿尾巴所制,以麋鹿、駝鹿尾巴的骨節作柄。日本奈良正倉院藏有一柄六朝時期的柿木柄麈尾(圖2),總長61厘米,柄長23厘米,挾木長38厘米。用黑柿木作柄和夾板,夾板中間為麈尾毛(因長毫脫落,已不見蒲扇模樣),夾板前端以象牙雕龍頭,中部有象牙透雕飾花,左右有二道象牙界線。用于放置麈尾的是一件黑漆匣,長84.5厘米,寬50.5厘米,高6.8厘米,匣刻凹槽,形似乒乓球拍,可開可合。
明清時期儒釋道使用的拂塵各有不同等級的定制。因麋鹿、駝鹿屬稀有動物,不易獲得。其質地為別的動物尾巴,諸如馬尾、蠶絲、麻絲等加工而成;手柄以玉石、象牙、犀角、玳瑁、黃花梨、竹貼黃、黑漆柄等名貴材料所代替。麈尾扇與麈尾是不同的兩種器物。南北朝時梁簡文帝對魏晉時的塵尾改進簡化,在紈扇上端加鹿尾毛,制成上圓下平(形似圓頭小鏟)的麈尾扇,還作文章贊美它,以為“既能清暑,又可拂塵”。傳世畫跡中留下有種種不同式樣,東晉顧愷之繪曹植《洛神賦圖》局部“傾訴”(圖3),身邊仕女手執的是麈尾扇。
道家執麈尾的形象最早出現在鄧州南朝劉宋墓出土的“吹笙引鳳”彩色畫像磚(圖4)上。磚呈長方體,長38厘米,寬19厘米,厚6厘米,正面左一人,背繪梧桐樹,梳丫髻,著長衣,坐姿,雙手捧笙管正在吹奏;右一人長發后垂,身著長衫,手執尖桃形多毛麈尾而立。有一鳳聞笙妙音,飛降二人之間,口銜瑞草,振翼張鳴。鳳的右方和上方有云氣繚繞,遠方有隱約的山峰,意示鳳聞笙聲自天旋降。此磚從墓門中揭出,與同墓出土有榜題為“王子喬、浮丘公”的畫像磚(現藏中國國家博物館)畫面內容相同,左為王子喬,右為浮丘公。南朝謝靈運有“儻遇浮丘公,長絕子徽音”詩句。王子喬,字子晉,周靈王太子,好吹笙作鳳鳴。后由道士浮丘公接往嵩山修煉,30年后在偃師緱氏山升仙而去。此磚畫取材漢劉向《列仙傳》的神話傳說,此磚再現了魏晉南北朝道教神仙人物故事題材的紋飾,并大量運用到社會的各個領域。
“麈尾”始被魏晉清談名士所把持,盛唐時因改進材質其形制繼續應用,亦名“拂塵”、“拂子”、“麈拂”、“蠅拂”、“蠅帚”、“云展”等稱謂。漢化佛教把拂塵作為上堂說法時的法器使用。在宋代偽照敦煌石窟刻畫的玄奘求佛法取經偷渡出國壁畫(圖5)中,蠅拂是路上必須裝備。沈從文在《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中曾研究此圖,得出唐代和尚必手持蠅拂的結論:“唐代蠅拂有用馬尾或牦牛尾作的,有用棕絲作的。照規矩,大德高僧手中拿的應當是棕拂,表示素樸。達摩多羅尊者拿的叫‘麈尾’或‘麈尾扇’。”敦煌畫北魏貴族,洛陽龍門北朝石刻病維摩和敦煌貞觀時壁畫《維摩說法圖》,以及較后李公麟繪《維摩演教圖》,手中都可發現形象大同小異的麈尾或麈尾扇。麈尾扇只敦煌貞觀時維摩說法講經臺前一天女手中還可一見。現在看到的這幅晚唐孫位繪《高逸圖》殘卷(圖6),賢士中的阮籍身著寬大的衣袍,手執蒲扇狀麈尾,面帶微笑,悠然而坐,身旁小童端著杯幾,俯首侍候。吳道子繪“維摩詰經變”中的《維摩詰像》局部(圖7),手執蒲扇狀麈尾。鑿成于唐永隆元年(680)的洛陽龍門石窟萬佛洞南壁的觀世音菩薩像(圖8—1),右手執馬尾形麈尾,左手提凈瓶,表現了佛家“萬法皆空歸南海,一塵不染靜禪心”的至高境界。爾后的儒釋道仍模仿玄學家使用“拂塵”(圖8—2),然各有不同等級的定制。因是麋鹿、駝鹿等屬于稀有動物,不易獲得。其質地由原來的麋鹿或駝鹿尾巴漸漸改為別的動物的尾巴,諸如馬尾、牦牛尾等加工而成;原裝的“麈尾”手柄,即麋鹿、駝鹿尾巴的骨節,也由玉石、象牙、犀角、玳瑁、黃花梨、竹貼黃、黑漆柄等多種名貴材料所代替。明代高濂《遵生八箋》:“古有紅拂塵,紅拂乃富貴家用物,毋論麈尾,似不易得。近有以天生竹邊如靈芝如意形者,斫為拂柄,甚雅。其拂惟以長棕為之,不必求奇,以白尾為妙。余有萬歲藤一小枝,玲瓏透漏,儼肖龍形,制為拂柄,可快披拂。”貧士之拂,自然考究不得,或以棕、麻繩為之。比如王時敏身著寬大淺色長袍,頭戴黑色冠巾,手持紅柄紅拂塵(圖9),盤膝端坐在蒲團之上,面容清秀俊逸,雙目炯炯有神,神態端莊溫雅,呈現出聰慧倜儻的青年才俊形象。
宋朝廷開科取士,士人有了更廣闊的入仕途徑,麈拂不再是身份的象征,重新回歸為驅趕蚊蠅和小蟲子的生活用具。歐陽修《和圣俞聚蚊》詩云:“抱琴不暇托,揮麈無由停,散帙復歸臥,詠言聊寫情。覆載無巨細,善惡皆生成。朽木出眾蠹,腐草為飛螢。書魚長陰濕,醯雞由郁蒸。豕鬣固多虱,牛間常聚虻。”楊萬里《風雨》詩:“梅天筆墨都生醭,棐幾文書懶拂塵。帽子一峰青可掇,隔墻不敢略開門。”意為筆墨文具在梅雨天長滿了白色霉菌,須以拂塵抖落干凈,但拂塵畢竟還是文房內的雅具。然《佛祖統紀》載:“宋太宗太平興國三年(978),開寶寺沙門繼從等自西天還,獻梵經、佛舍利塔、菩提樹葉、孔雀尾拂,并賜紫方袍;中天竺沙門缽納摩來,獻佛舍利塔、犛牛尾拂。”可見宋初佛教所用拂子已為孔雀、犛牛尾拂。明代文震亨《長物志》:“麈,古人用以清談,今若對客揮麈,便見之欲嘔矣。齋中懸掛壁上,以備一種有舊玉柄者,其拂以白尾及青絲為之雅。”南宋日本禪曹洞宗創始人道元祖師(圖10) 手持紅柄白尾拂塵,高雅端嚴。明代的文人時尚用白色馬尾制成的拂塵懸掛在書房的墻壁上,以彰顯主人的文化趣位。故而以“麈”字派生出大量的同源典故。“麈”與繁體“塵”二字,若不細加辨別,便十分容易使細微的字形差異致誤。不過,如果我們弄清了二字的含義,則不難判斷是“筆麈”,而非“筆塵”。宋人王明清著有“揮麈”系列《揮麈前錄》、《揮麈后錄》、《揮麈三錄》、《揮麈余話》,明清亦有眾多用“筆麈”一詞作筆記的書籍。
圖11這把清早期象牙透雕古梅柄馬尾拂塵,長75.5厘米,桿柄長18.8厘米,馬尾長56.7厘米。全桿仿一枝古梅而雕,透雕梅干嶙峋,梅枝老辣,群梅怒放,尾部兩梅樁通透用以穿穗。整體布局師法自然,梅花、梅枝相互掩映,雕刻技法嫻熟老練,為少見象牙柄拂塵佳作。《紅樓夢》(第3回、第40回):賈母“旁邊丫鬟執著拂塵、漱盂、巾帕”、“賈母素日吃飯,皆有小丫鬟在旁邊拿著漱盂、麈尾、巾帕之物”。上述兩處“拂塵”,也不是魏晉六朝清談家手中所執雅器“麈尾”。《紅樓夢》(第109回):“只見妙玉頭戴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細襖兒,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拴著秋香色的絲絳;腹下系一條淡墨畫的白綾裙,手執麈尾捻珠,飄飄拽拽地走來”。此處描寫妙玉所執麈尾和捻珠,與她迷人風韻的佛教居士身份十分相符。(圖12、圖13可見時人執麈尾之風)
辯考探源,有茲感嘆:“魏晉名士執麈尾,超軼絕塵冠群倫。儒釋道家常用具,一塵不染靜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