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與宋代書法繪畫

唐代茶文化將后世大多數茶文化內容都開發了出來，包括援茶入書法、繪畫。著名書僧懷素的《苦筍帖》“苦筍及茗異常佳，乃可徑來，懷素上”是現存最早的佛門手札茶書作（圖1）。而相傳為閻立本所繪的《蕭翼賺蘭亭圖》則是傳今最早與茶有關的繪畫作品（圖2）。畫面中、右部，辯才和尚剛招呼蕭翼坐下。畫面左下角畫有二人以一應茶具烹茶。其中之老者，手執茶筴，正欲攪和爐上茶鍑中的茶湯；少者正俯身從盤案上拿起一副淺色碗、深色盞托的茶碗盞，準備分茶。盤案中還有一副碗盞和一個小貯茶罐，表現了主人以茶招待客人的茶事狀況。此外，唐代現存與茶有關的畫作中，尚有《明皇和樂圖》、《宮樂圖》、周昉《調琴啜茗圖》、《烹茶仕女圖》等。

不過，關于《蕭翼賺蘭亭圖》、《明皇和樂圖》等畫作所繪成的年代，學者尚有唐、宋兩代不同的看法（注1）。筆者以為以畫面茶事所用茶具等因素來判斷，這兩幅畫作于宋代的可能性要遠遠大于唐代。最后的結論仍需進一步研究。

宋代是我國繪畫藝術又一個鼎盛發展的時期，與其山水畫卓越成就相對的，是大量的社會風俗畫。茶作為浸潤在社會生活諸多層面中的一種物品，也自然而然地為宋代的許多畫家繪入丹青。同時，宋代的文人書家們，也留下了大量的茶書法作品。

茶與宋代繪畫

一、與茶有關的繪畫作品

宋代繪畫題材，除宗教外，既重山林意趣，又重現實生活，茶飲正是二者可兼而有之的題材?；兆谮w佶畫有《文會圖》，畫面即是眾多文人在園林之中雅集，品茶、飲酒，兼而有之（圖3）。

宋代以茶為專門題材的繪畫作品從宋初就開始出現，如作者不詳的《魏處士詩意圖》，魏處士即魏野，字仲先，陜州人，真宗時隱居不出，為詩清苦，有名于時，宗召之不赴，令圖其所居以進（注2）。魏野有詩句曰“洗硯魚吞墨，烹茶鶴避煙”，《魏處士詩意圖》所繪即此詩意境。自兩宋之交起，以茶為題材的畫作非常之多，如徽宗時入畫院、建炎間任畫院待詔的李唐繪有《月團初碾瀹花瓷》，高宗作題。此畫所繪為秦觀詩意圖，詩曰：“月團初碾瀹花瓷，啜罷呼兒課楚詞。風定小軒無落葉，青蟲相對吐秋絲?！保ㄗ?）史顯祖《斗茶圖》、《陸羽品泉圖》（注4），吳炳有《茗茶圖》（注5），另外，還有蔡肇《烹茶圖》（注6），喬仲山《火龍烹茶圖》、《盧仝煎茶圖》（注7）等。

只可惜以上這些畫除在一些畫錄中還有著錄外，現已不能見到其畫面，現在尚能見到的宋代茶繪畫作品主要是南宋劉松年所作。

“劉松年，錢塘人，居清波門（一名暗門）外，俗呼‘暗門劉’?！保ㄗ?），是南宋孝宗、光宗、寧宗三朝的宮廷畫家，尤善人物畫，后人將他與李唐、馬遠、夏圭合稱為“南宋四家”。劉松年是南宋著名畫家，在中國繪畫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一生畫有多幅茶圖，現今可知的有《盧仝烹茶圖》、《攆茶圖》、《茗園賭市圖》、《斗茶圖》、《唐子西拾薪煮茗圖》（注9）等，現在人們還能看到的有《盧仝烹茶圖》、《攆茶圖》、《茗園賭市圖》、《斗茶圖》四幅，以下分述之。

關于劉松年所畫《盧仝烹茶圖》的畫面，清厲鶚《南宋院畫錄》轉引《鐵網珊瑚》中所記都穆題跋云：“玉川子嗜茶，見其所賦茶歌。松年圖此，所謂破屋數間，一婢赤腳，舉扇向火，竹爐之湯未熟，而長須之奴復負大瓢出汲。玉川子方倚案而坐，側耳松風，以俟七碗入口，可謂妙于畫者矣?！贝藞D為絹本設色，畫山石瘦削，有松槐生石罅，枝干權奇擁（臃）腫，下覆茅屋，盧仝赤腳擁書坐，婢治茶具，長須奴肩壺汲泉，款：劉松年，蠅頭小楷，署在松節。后幅有唐寅等人的題跋。

而另有署名劉松年所作《盧仝烹茶圖》的畫面卻非此等境象?！拔匆娖莆荩皇切阒窈?。舉扇向火之人為須者而非婢，且是著屐。玉川子盧仝本人，則是站立持盞受茶而非倚案而坐。因此很顯然《南宋院畫錄》與臺灣茶事圖冊所載之圖同名而不同軸，但并不能確定孰是劉松年之作?！保ㄗ?0）

案南宋張炎《踏莎行·盧仝啜茶手卷》：

清氣崖深，斜陽木末。松風泉水聲相答。光浮碗面啜先春，何須美酒吳姬壓。頭上烏巾，鬢邊白發。數間破屋從蕪沒。山中有此玉川人，相思一夜梅花發。（注11）

所記圖景與厲鶚《南宋院畫錄》所敘完全相吻合，如“數間破屋從蕪沒”對“所謂破屋數間”，“松風泉水聲相答”對“側耳松風”，所以從此詞中或可斷定，《南宋院畫錄》所記之圖乃是劉松年之作，而所謂“臺灣茶事圖冊”即《茶藝》中著錄的題為劉松年所作的《盧仝烹茶圖》則大可商榷（圖4）。

另據《清波雜志》卷八《茶圖記》：

先人三弟，季字德紹，與煇同庚同月，煇先十三日……中年后文筆加進。嘗題《玉川碾茶圖》絕句云：“獨抱遺經舌本乾，笑呼赤腳碾龍團。但知兩腋清風起，未識捧甌春筍寒?！?/p>

前兩句用韓愈《寄盧仝》：“一奴長須不裹頭，一婢赤腳老無齒”，“春秋三傳束高閣，獨抱遺經終究始”詩句（注12）。“但知兩腋清風起”用盧仝《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七碗吃不得也，惟覺兩腋習習清風生?！弊詈笠痪湟嗯c厲鶚所記有異。劉永翔注《清波雜志》此條以謂：“味德紹‘捧甌春筍’之句，意所圖必為少婢。畫師媚俗，喜以秀色餐人，固不惜厚誣古人也?！碑嬅媾c前兩舉又有異，或者當日以《盧仝烹茶圖》為題者不止劉松年一圖。

而其《攆茶圖》可讓人們看到宋代文人小型雅集品茗觀書作畫的生活場景以及宋代點茶的器具與程式。畫面左部，有二人正專心忙于茶事。一人坐在矮幾上，手執茶碾轉柄正在碾茶。另一人站在一張方桌邊，左手持一茶碗，右手執湯瓶正往茶碗中注湯。方桌上還放置有多種茶具一疊盞托，平堆著一摞茶碗，兩只貯木茶盒，一只盛水水盆，盆里還有一只水杓、一只竹茶筅和一疊其他器具。桌前側下部的橫檔上掛著一方茶巾。桌前地下的小方幾上有一只正在燒水的茶爐，爐上是一只帶蓋的茶鍑。執瓶注湯人的右后側，還有一只巨大的貯茶甕（《茶藝》中認為為貯清水以備用的貯水甕）。較全面地描繪了宋代的點茶茶藝從碾茶到點湯的點飲過程以及所用的大部分茶具（圖5）。

《茗園賭市圖》從畫面上看是賣茶沽茗者之間在斗茶競賣。畫中有四個提茶瓶的男子在斗茶，一位手持茶碗似乎剛剛喝完正在品味，一位正在舉碗喝，一位左手持茶瓶右手拿茶碗正在往碗中注茶湯，一位則是在喝完茶后抬起右手的衣袖擦嘴。四人的右邊，一個男子站在茶擔邊，左手搭在茶擔上，右手罩在嘴角上正在吆喝賣茶，茶擔一頭貼著“上等江茶”的招貼。畫面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個手拿茶瓶、茶碗茶具的男女，一邊在往前走，一邊同時又在回頭看著四位斗茶的人在斗茶（圖6）。

畫面中提茶瓶的賣茶人身上都帶著雨傘或雨笠，挑茶擔人的茶擔上也有一個防雨的雨篷，說明這些賣茶者主要是在露天的大街小巷、瓦市勾欄中賣茶的。整幅畫面表現了宋代茶肆生活的一個側面，反映的是市民階層的賣茶、飲茶生活。

劉松年還繪有另外一幅反映賣茶者之間相互斗茶的《斗茶圖》，畫面上，四位身背雨具提茶瓶挑茶擔的賣茶者在市郊相遇而斗茶，圖卷左上有明代杭州人俞和所書盧仝七碗茶詩，顯系后來補書（圖7）。

劉松年的茶事畫作，或借前朝衣冠或摹寫時人的茶事生活，反映了宋代不同社會層次中人們不同飲茶方式的生活風情，故而他的茶事作品屢被后世畫家所仿效。如宋元之際錢選的《品茶圖》（由于明代顧炳在其《顧氏畫譜》中摹繪此圖，并標題為閻立本《斗茶圖》，現有不少論者將其目為閻氏所作。但閻氏系初唐人，畫中的長流水注、用茶筅刷調茶等器物都是唐末至五代時才有的，所以其不可能為閻氏所作）、元代趙孟頫的《斗茶圖》，均是選取其《茗園賭市圖》的局部加以改動而成（圖8、圖9）。

此外，錢選還作有《盧仝煮茶圖》（又稱《玉川烹茶圖》，注13）、《陶學士雪夜煮茶圖》等茶事畫作。

錢選是南宋時的鄉貢進士，入元后隱居不仕，放游于山水之間，“不管六朝興廢事，一樽且向畫圖開?！保ㄗ?4）《盧仝煮茶圖》是錢選所作多幅以隱逸為題材的畫品中的一幅。畫面中間席地而坐者即是盧仝，他頭戴紗帽，身襲長袍，神態悠閑。畫中另有兩位侍者，一位身著朱衣，手執紈扇，蹲于地上在給茶爐扇風，似是唐人所說的老婢；另一侍者旁立，神態恭謹，似乎是不裹頭之“長須奴”（圖10）。

宋人茶事繪畫作品值得一提的還有審安老人的《茶具圖贊》?！恫杈邎D贊》有贊，已入茶書之列。但它又有圖，用簡潔的線條，描繪出宋代主要茶具的圖譜。所以將它列入茶事畫作，是因為北宋早就有了茶具圖畫，雖然已經沒有圖畫傳世，但卻有文同的《謝許判官惠茶圖茶詩》傳達消息：

成圖畫茶器，滿幅寫茶詩。會說工全妙，深諳句特奇。

盡將為遠贈，留與作閑資。便覺新來癖，渾如陸季疵。（注15）

從詩中可以得知早在北宋前期人們就已開始畫茶具圖賞玩，應該說茶具圖譜并不是審安老人的首創，審安老人的創造，在于贊。

宋代還有一些與茶事有關的非專題性畫作，如佚名的《人物圖》，表現的是典型的文人書齋生活：燒香、點茶、掛畫、插花；而蘇漢臣的《長春百子圖·荷庭試書》中，書桌上放著茶壺和茶杯，一童子手執茶杯正在賞茶，則可能是現存最早記錄茶壺的畫作（圖11、12）。

文物中與茶有關的繪畫作品

考古發掘出土的宋代文物中，亦有多幅與茶有關的繪畫作品。它們或反映宋代茶具、點藝過程，或反映當時社會日常生活的飲茶習俗。

1.洛陽宋墓進茶圖。洛陽宋墓墓主約葬于崇寧二年（1103）前后。此墓于1992年發現于洛陽邙山，墓室北壁繪二侍女，東側一人頭梳高髻，簪綠色花飾和耳飾，雙手托一帶瓶托的茶湯瓶（也稱注子），西側一侍女頭包髻，簪綠色花飾和耳飾，雙手捧托盤，盤內置兩盞（帶盞托），向墓主人進茶。（注16）

2.宋人宴樂圖。河南白沙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墓，前室兩壁半浮雕壁畫。主人夫婦對坐，中間桌上擺設著注子及茶盞，注子蓋為獸形，盞與盞托均以蓮瓣為飾，后有四人捧果盤侍候。

3.洛寧樂重進畫像石棺進茶圖。石棺成于政和七年（1117），1992年2月在河南洛寧縣大宋村北坡出土，上有單線陰刻畫像多幅。石棺的前擋中間為樂重進觀賞散樂圖，其左面為進茶圖，進茶圖畫面左側的屏風前，中有一桌，桌后左右各立一侍女，左侍女梳鬟髻，一手拿茶托，一手端茶盞，右侍女戴冠子，雙手端盤。桌上放二高足杯，一臺盞，一果盤。桌前右面一侍女彎腰而立，雙手扶碾輪在茶碾中碾茶。

4.河南宜陽宋墓石棺飲茶圖。1995年12月出土，河南宜陽縣蓮莊鄉坡窯村宋墓畫像石棺上單線陰刻圖，畫面共有六人，墓主人夫婦隔桌對坐，兩人手中均持茶碗，桌正中放帶瓶托的茶瓶一，對稱放果盤四、盞托二。二人身后各左右站立兩侍女，其中男主人身后右邊的侍女雙手端一托盤，盤中放著兩只果盤。

5.宣化遼張文藻墓進茶圖。1993年發掘的河北張家口市宣化區下八里村七號遼墓前室東壁上，有一長170、寬145厘米的壁畫。在畫面的右側四個人物中間依次從下往上有灰色茶碾，下有束腰長形碾座；朱漆盤，盤中放著曲柄鋸子一、棕帚茶刷一、方形茶餅一；茶爐一，爐下有蓮臺形爐座，爐上煨有一煮茶瓶，爐前地上有一柄燒火用的扇子。畫面中間的朱色方桌上，擺放著白瓷碗六，花式口碗二，長圓盤一，白瓷食碟四，白瓷托子一，湯瓶一，果盒一摞，白色茶瓶一，桌下又有一朱色小方桌，上放白瓷茶瓶二（圖13）。（注17）

除碾茶所用的束形棕帚茶刷與《茶具圖贊》中的茶刷不同外，與宋代中原地區所用茶具完全相同，表明遼代社會上層飲茶習俗與宋地相同。

茶與宋代書法

陸游《入梅》：“墨試小螺看斗硯，茶分細乳玩毫杯”，《初歸雜詠》之五：“下巖石潤揮毫后，正焙茶香落硙時”，之七：“茶甘半日如新啜，墨妙移時不再磨”（注18），表明品茗揮毫是宋代文人的雅興，宋代文人們也留下眾多與茶有關的書法作品。

一、蔡襄的茶書法

宋代書法在中國書法史上成績卓著，蔡襄身為北宋四大家之一，親手所書的《北苑十詠》也是蔡襄茶詩書法的得力作品，拓本載明代宋玨刻行的《古香齋寶藏蔡帖》卷二（注19）。而對于蔡襄的茶與書法，時人的寶重之情，亦早已見諸吟詠，如梅堯臣《得福州蔡君謨密學書并茶》：

薛老大字留山峰，百尺倒掛非人蹤。其下長樂太守書，矯然變怪神淵龍。薛老誰何果有意，千古乃與奇筆逢。太守姓出東漢邕，名齊晉魏王與鐘。尺題寄我憐衰翁，刮青茗籠藤纏封。紙中七十有一字，丹砂鐵顆攢芙蓉。光照陋室恐飛去，鎖以漆篋緘重重。茶開片銙展葉白，亭午一啜驅昏慵。顏生枕肱飲瓢水，韓子飯齏居辟雍。雖窮且老不媿惜，遠荷好事紓情悰。（注20）

蘇軾語曰：“歐陽文忠公論蔡君謨書獨步當世，此為至言。君謨行書第一，小楷第二，草書第三。就其所長而求其所短，大字為少疎也。天資既高，又輔以篤學，其獨步當世，宜哉。”（注21）《茶錄》便是用小楷書法所寫，寫成后其茶文化的內容與精妙的書法形式都引起了人們的注目，結果是在蔡襄知福州的任上，“為掌書記竊去藏稿”，后來，“知懷安縣樊紀購得之，遂以刊勒行于好事者，然多舛謬?！辈滔逡驗椤白纺钕鹊垲櫽鲋鳎瑪埍玖魈?，輒加正定，書之于石，以永其傳?！保ㄗ?2）

所以，蔡襄一生至少兩次書寫《茶錄》，第一本在寫好后就進呈仁宗皇帝，藏于內府，徽宗宣和時，有人編輯評述內府所藏的名家法帖，其卷六對蔡襄《茶錄》的評述。而流傳后世的《茶錄》，乃是蔡襄為訂正當時坊間舛謬較多的刻本而第二次再寫者。另外還有一種絹寫本《茶錄》，曾為南宋劉克莊收藏，原本今已不見，明代宋玨《古香齋寶藏蔡帖》保留著它的刻本，從中仍可窺見蔡襄的書法風韻。蔡襄小楷所寫《茶錄》，不僅是宋代重要的專門茶著，也是一幅精妙的書法藝術作品。

《石渠寶笈》中著錄有“宋蔡襄《茶錄》一卷。素箋烏絲闌本，楷書，分上下篇，前后俱有自序，款識云：治平元年（1064）三司使給事中臣蔡襄謹記。引首有李東陽篆書‘君謨茶錄’四大字……后附文徴明隸書《龍茶錄考》，有文彭、文震孟二跋。”

張彥生《善本碑帖錄》著錄此書：“宋蔡襄書《茶錄》帖并序……小楷。在滬見孫伯淵藏本，后有吳榮光跋，宋拓本，摹勒甚精，拓墨稍淡。此拓本現或藏上海博物館?！保▓D14）

北京故宮現藏有一卷《楷書蔡襄茶錄》，紙本，沒有題款，尚不能定為宋代作品，可能是元人之抄本。

時人對蔡襄《茶錄》的書法藝術作出了中肯的評價，如歐陽修《跋〈茶錄〉》一文曰：“善為書者以真楷為難，而真楷又以小字為難……君謨小字新出而傳者二《集古錄目序》橫逸飄發，而《茶錄》勁實端嚴，為體雖殊，而各極其妙，蓋學之至者，意之所到，必造其精。予非知書者，以按君謨之論者，故亦粗識其一二焉?！?/p>

宋以后，人們對《茶錄》的品評頗多，如方時舉在《觀蔡忠惠墨跡詩》中對蔡襄推崇備至：“宋朝書法誰第一，端明蔡公妙無敵。百年遺跡落人間，片紙猶為人愛惜。公書方整八法俱，荔譜茶錄絕代無。當時石刻今已少，況復筆跡真璠玙。此書飄逸尤絕品，風度不殊僧智永……”

此外明代董其昌《畫禪室隨筆》、陳繼儒《妮古錄》、孫承澤《庚子銷夏記》，清代蔣士銓《忠雅堂文集》等作品中，對《茶錄》的書法藝術都有中肯的評價。

在《茶錄》之外，蔡襄還有多件詩、書、尺牘等與茶有關的書法作品，主要有《北苑十詠》、《即惠山泉煮茶》兩件詩歌書法作品。二者均為明代宋玨刻入《古香齋寶藏蔡帖》一書中，后者還存于蔡襄手書墨跡《自書詩卷》中，二者均為行書，是蔡襄行書書法的得力作品。另外還有《思詠帖》等（圖15、16）。蔡襄的書法，與茶之間還有一段佳話。歐陽修請蔡襄為其《集古錄》目序書寫刻石，所書清勁，為世所珍。歐陽修“以鼠須栗尾筆、銅錄筆格、大小龍茶、惠山泉等物為潤筆，君謨大笑，以為太清而不俗。”一個月后，有人送給歐陽修一種更好的茶葉“清泉香餅”，蔡襄聽說后頗感遺憾，以為“香餅來遲，使我潤筆獨無此一種佳物?！?/p>

二、蘇軾及其他文人的茶書法

絕代文豪蘇軾，于思想、于政事、于文章、于藝術，一生均成績卓然，寫有多篇與茶有關的詩文，其中尚有多件茶書法作品墨寶傳世。

一如《道源帖》：“道源無事，只今可能枉顧啜茶否？有少事須至面白。孟堅必已好安也。軾上，恕草草?！边@是蘇軾于元豐三年（1080）寫給劉采劉道源的一則便札，《墨緣匯觀》、《三希堂法帖》皆有著錄。其書用墨豐贍而骨力洞達，直如其自己所說“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圖17）。

再如《新歲展慶帖》，是蘇軾寫給陳慥、陳季常的一則書札，《墨緣匯觀》、《石渠寶笈續編》著錄，《快雪堂法書》、《三希堂法帖》摹刻：“軾啟：新歲未獲展慶，祝頌無窮……此中有一鑄銅匠，欲借所收建州木茶臼子并椎，試令依樣造看。兼適有閩中人便或令看過，因往彼買一副也。乞暫付去人，專愛護，便納上。余寒更乞保重，冗中恕不謹。軾并教，季常先生丈閣下。正月二日……”是蘇東坡的書法杰作，岳珂評為“如繁星麗天，映照千古” （圖18）。

黃庭堅與茶有關的書法作品不多，但卻很有價值，如《元祐四年正月初九日茶宴和御制元韻》，是迄今為止古人書跡中第一件明書“茶宴”二字的書品（圖19）。另外，還有行書《奉同共擇尚書詠茶煎啜三首》，除了書法欣賞價值外，還可資校訂之用，因此詩詩名及句中數字，與傳印有異。（注23）

宋四家中的米芾，詩、書、畫、印四全，又癖好古物，常備名茶清泉，“客至烹飲，出諸奇相與把玩，嘯詠終日”。其《苕溪詩卷》中的《飲盡壑源茶》，是宋代茶書法中不可多得的精品（圖20）。

（本文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主要從事宋代社會歷史文化、茶的歷史文化與理論研究）

注釋：

1.見于良子《談藝》之《撲朔迷離的〈蕭翼賺蘭亭圖〉》篇，浙江攝影出版社1995年版

2.《宋史》卷四五七《隱逸上·魏野傳》，中華書局1977年點校本

3.清厲鶚《南宋院畫錄》卷三著錄

4.《南宋院畫錄》卷八、清卞永《式古堂畫考》（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卷三十皆著錄

5.《南宋院畫錄》卷五著錄

6.《式古堂書畫匯考》卷二著錄

7.張丑《清河書畫舫》卷一著錄

8.《南宋院畫錄》卷四

9.見《南宋院畫錄》

10.曹工化《劉松年茶事三圖記》，見《西湖茶思錄》，浙江文藝出版社1991年版

11.《全宋詞》第五冊第3503頁

12.《昌黎先生集》卷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3.《石渠寶笈二編·重華宮藏》著錄，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4.錢選《題山水卷》第二首，見《元詩選》二集

15.《全宋詩》卷四三八，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

16.參見宋濤等《洛陽邙山宋代壁畫墓》，《文物》1992年第12期

17.參見鄭紹宗《河北宣化遼墓壁畫茶道圖的研究》，《農業考古》1994年第2期

18.《劍南詩稿》卷四三、卷五三

19.水赍佑《蔡襄書法史料集》按語：“此帖《續修四庫全書提要》中《燕喜堂帖四卷》條曰：‘其北苑十詠及蘇題皆偽也。’”見第129頁，上海書畫出版社1983年版

20.《全宋詩》卷二五八

21.《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三十二《山谷下》

22.見《茶錄》后序

23.參見《談藝》之《“山谷”茗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