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這里發(fā)表的是李銳、何方、杜導正等人對曾彥修的追思文章。
曾彥修,四川宜賓人,筆名嚴秀,當代思想家、雜文大家、著名出版家、《炎黃春秋》顧問。1919年生人,1938年入黨,先后在中央政策研究室、中宣部工作,1949年任中共華南分局宣傳部副部長、《南方日報》總編輯,1954年任人民出版社副社長、副總編輯。1978年出任人民出版社社長總編。著有《嚴秀雜文選》《審干雜談》《一盞明燈與50萬座地堡》《微覺此生未整人》《平生六記》等著作。2000年出任《炎黃春秋》雜志特邀編委,后為《炎黃春秋》雜志顧問(參加社委會)。2015年3月4日凌晨,曾彥修先生因肺炎遽然逝世,享年96歲。
3月5日,《炎黃春秋》編輯部鴉雀無聲。編輯部同人在社長杜導正的倡導下,向雜志社顧問曾彥修默哀,痛惜和沉思彌漫在小小的編輯部里。
3月9日杜明明代表雜志社前往協(xié)和醫(yī)院參加了曾彥修的遺體告別。
長女周小燕、兒子曾小平肅立于父親身旁,幼女周枚也從澳大利亞遠道奔喪。他們慟哭失去一位好父親。曾彥修生前好友于光遠的女兒于小冬也來了,他拼了命保護過的戴文葆的兒子來了,他們哀悼失去一生總是用生命護佑他人的高貴者。沒有鮮花沒有橫幅沒有哀樂,空空蕩蕩的大廳卻盛滿了哀慟,這哀慟幾乎讓人承受不了了。
周小燕哭著念給父親一封信,是當年她為了給父親落實應有的醫(yī)療和住房待遇偷偷寫給有關(guān)領(lǐng)導的。但是曾老卻為此斥責女兒毀了他一生的清譽,一直不愿意原諒她。女兒哭訴說:“當時,我只是把信給了人民出版社的領(lǐng)導商量,并沒有非份要求。父親,您一定要原諒我啊。那不過是您應該享有的待遇啊!您一生都是寬厚待人,虧待自己啊!……”他們?nèi)易优陀H戚都跪別了他,人們泣不成聲。
3月10日,本刊社長杜導正等人前往曾彥修家里悼念。家里所設的靈堂,擺滿了從總書記習近平到各界人士所送的花圈。
他是講究做人的
李銳

我認為,曾彥修是對黨,尤其是對黨在1949年后執(zhí)政治國問題上覺悟得最早的人之一。他是講究做人的,認為最重要的是做人,當做人與做黨員發(fā)生沖突時,他選擇做人。他就是這樣一個人,非常值得敬仰和學習。
我跟曾彥修是同時代的人,我比他長兩歲。我們同在延安待了六七年,最初我和他都是做宣傳工作的。我在延安搶救運動中被打成特務。他與田家英是同鄉(xiāng),當時他們都在中央政治研究室工作,知道我的經(jīng)歷。1952年后,他調(diào)到中宣部,我改行搞工業(yè),不在一起了,但常常從田家英那里知道他的情況。
我們的經(jīng)歷比較相似。他的問題登在《人民日報》頭版后,成了全國知名的大右派。我反對批判胡風集團,反對反右運動,后來成為開除我黨籍的10條罪狀中的前兩條。我在工作單位就沒有打幾個右派,我對反右是很反感的。田家英告訴我,反右派前,他給曾彥修打過電話,要曾注意說話的分寸。他還去過曾家特意當面提醒過他。說來可笑,曾彥修成為右派的主要原因竟然是杜甫一首詩中的兩句“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荒唐啊!
在四清時,他已經(jīng)被下放在工廠工作。四清運動開始,他對30多個被認定有問題而且自己也承認了的人,反復調(diào)研之后,親筆為每個人寫下厚厚的證明材料,他認為:“我這一生真正談的上是做了一件事的,就是這件事。即1965年在四清運動中,為被審的三十來個人及干部,全部洗清了漢奸、特務、政治騙子、反動資本家這一類懷疑的帽子,全部徹底以書面撤銷了這些懷疑。我一生的其他工作,我認為也就是辦公而已。”
年前,當我看完曾彥修贈的《平生六記》,6次經(jīng)歷的政治運動,他是怎么對付這些運動的。十分感動,我寫下了這樣的一首打油詩,夾在書里,今天翻出來讀給你聽:
革命改良對折磨,上世紀中驚逝波。暴力引來仍暴政,改革方能去夢魔。
這是曾彥修的《平生六記》引起了我的思考后有感而發(fā),這也是我對整個20世紀世界和中國政治走向的思考。人類的進步是靠搞改良和改革,絕對不是暴力。(改良和改革在英語中是一個詞)胡適是提倡改良的,延安整風時曾遭到大批判,認為改良是反革命,資本主義搞的是改良,利用科學技術(shù)發(fā)展生產(chǎn)力;暴力革命引來的必然是暴政,只有民主體制下的改革,才能真正讓社會走向進步,人民享有幸福。
曾彥修是研究魯迅的專家。他說魯迅就是講怎樣做人,魯迅前半生的文章最好。他非常贊成魯迅說的必須先做人再做學問。92歲高齡時,竟以一身之力編輯了《魯迅嘉言錄》一書,根本的動力在于責任感。他說魯迅曾經(jīng)呼喊:救救孩子!“今天我卻覺得我們也未必不可以呼喊:救救魯迅!”他呼吁要把魯迅“從神壇與框框中解放出來,讓人們比較自由地來研究他。魯迅是罵不倒的,但卻可能會被一味的、片面的、不當?shù)母桧炈铝ⅰ⑺蜎]。天下事沒有例外:凡不能批判的人,都不可能是偉大的,因為說明他經(jīng)不起批判。”
曾彥修認為,魯迅最大的功勞在于他是一個空前的啟蒙家、思想家,他最大的功績是在中國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字。他一生最根本的目標是改造中國的國民性。魯迅一生追求的是中國的富強、現(xiàn)代化和民主化。他呼吁大家一定要讀魯迅,研究魯迅。
陸定一78歲時,用毛筆抄寫了于謙的一首詩贈曾彥修。這首《石灰吟》借寫石灰來抒發(fā)詩人的志向,陸定一用在這里,表達了他對曾彥修的一種敬佩: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只等閑。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以史為鑒,能知興替;以人為鑒,能知得失。他參與《炎黃春秋》社委會工作,非常敬業(yè),令人難忘。
高尚高貴寫春秋
杜導正
曾彥修,著名作家和思想家,出版業(yè)領(lǐng)軍人物之一。20多年來他所以是《炎黃春秋》的中流砥柱之一,在于他對歷史求真求實的堅定性,在于他高貴品格的感召力。他的一生,處處體現(xiàn)著對人的關(guān)愛,閃耀著高貴的珍重他人生命和名譽的人道主義精神;他經(jīng)歷了六次“非人”的政治斗爭,但是每次他都勇敢地用犧牲自己的方式挽救他人。他身體力行了一個高尚的人,一個高貴的仁慈的人;他永遠是雜志社同人的楷模;是我們《炎黃春秋》寶貴的精神財富。
曾彥修是黨內(nèi)覺悟得早的老黨員,他在解放后的“三反”運動、反右運動時就覺悟了,他屬于早年的老黨員,跟李銳一樣。
我覺悟比較晚,我是中共抱大的晉察冀娃娃黨員,13歲入黨。直到1959年我被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后,即廬山會議后才第一次有點覺悟,到了文革才有第二次覺悟,到了1989年風波才第三次覺悟。
第一次見到曾彥修是90年代在我住的大院內(nèi)——陶鑄夫人曾志家。曾志讓我找了幾個老記一起研究《陶鑄傳》。曾志請了他,盡管早年他挨過陶鑄的整。
2000年,他成為《炎黃春秋》特邀編委之一。風里來雨里去,隨叫隨到。《炎黃春秋》經(jīng)歷了10多次風波,每一次總有他瘦削的肩膀、明晃晃的眼睛。他語言從不激烈,很溫和,他的話經(jīng)常讓大家冷靜。他的態(tài)度跟杜潤生、任仲夷和我一樣,我們都認為要換位思考,希望理智地去解決復雜的問題。
我早就知道他把自己劃成右派一事,但他總是英雄不提當年勇。一次被我女兒問急了,他微微一笑:說,簡單了,名額不夠,把自己加上去嘍。一直到他的《平生六記》出版之后,大家才知道他是冒了怎樣大的風險,他之所以把自己劃為右派,是為了解脫人民出版社的其他領(lǐng)導不被一鍋端。
反右那會兒,我是新華社廣東分社社長,當有人貼出大字報說:“杜不抓右派,因為他自己就是右派!”我違心按上邊規(guī)定劃了4個右派。跟他相比,多么巨大的差別。盡管后來我親自登門向受害人致歉,但在我良心上一直是不能原諒自己而終身內(nèi)疚悔恨的。
今年2月17日,聽說曾彥修肺炎住院了,我趕到協(xié)和醫(yī)院帥府519病房,他戴了氧氣面罩,不能說話,但眼睛還炯炯有神,頭腦很清楚。他與我?guī)状尉o緊握手,許久不肯放開。10天后,他突然呼吸衰竭,我趕到了醫(yī)院,可是因為剛剛搶救過來,不準任何人探視。我在他秘書馬立國協(xié)助下闖進醫(yī)院,見到了他。只見他面色尚好,戴著氧氣面罩,眼睛還很明亮,頭腦依舊清晰。我緊緊握著他的手,不忍松開,我們兩人眼睛都濕潤了。他知道,我的到來,是代表了雜志社,代表了雜志上百萬讀者啊。這里面的分量,我們彼此的心里一清二楚。
他念念不忘雜志,惦記著他上月為我們趕寫的一篇魯迅研究的長文。他知道這文章《炎黃春秋》第4期刊登,他很惦念,他說他大概是看不到了,真遺憾啊。
臨別,我向他深深鞠了幾個躬。當時看他的精神狀態(tài),以為他還可以堅持一陣子的。誰知,這竟是永訣。他把遺體全部捐獻給了醫(yī)院,自己連骨灰都沒有。這需要怎樣的遠離世俗和無畏!
他走了,他的音容笑貌不時浮現(xiàn)眼前:2008年,我們八九個人在李銳家,為了給溫家寶用4萬億元投資來應對金融風暴的“大手筆”提意見,我們提醒中央:弄得不好這4萬億將會被貪污分子分掉。于是上書中央要嚴格監(jiān)督,他馬上簽了名。
去年9月《炎黃春秋》遇到的風波中,我們6個90歲以上的老黨員給最高領(lǐng)導人上書,他也是挽起袖子第一個簽名。
就在不久前,他還來雜志社議事,希望為雜志社度過困難出主意想辦法。在《炎黃春秋》的多事之秋,他不顧病痛纏身,以他瘦削的肩膀擔起了《炎黃春秋》雜志顧問的重擔并參加社委會,參與社里重大問題的決策。
當年曾彥修因右派開除黨籍下放,妻離子散,境遇悲慘。可是,夫子之道,一以貫之。在四清中他再次拼了命挽救了30個被“定罪”的反革命、特務、反動資本家。我女兒曾問過他,您是在延安挨過整的,難道不知道不跟著黨走很可能萬劫不復嗎?他說,當時的環(huán)境你沒有選擇,我選擇了良心。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會有例外,唯獨一件事沒有例外,這就是良心。誠哉斯言,壯哉斯言!
我想,追求良知和求實,這正是《炎黃春秋》的追求,也是我們雜志所以能夠堅持到今天,一直被讀者愛戴,被有良知的共產(chǎn)黨人庇護的原因所在。
我們永遠懷念您,曾彥修先生!
沉痛悼念曾彥修同志
何方
摯友曾彥修同志病危并終告不治,我很悲痛。2月27日我寫過一張字條向他告別:“在平生好友曾彥修同志已處于彌留之際,我不能前去話別、送終,感到萬分悲痛,只好從病榻上爬起,寫下一些話。我和曾老交好多年,可說是情投意合。他崇高的思想和純潔的人品,一直是我學習的榜樣。在長期交往中,他從來都是坦誠相見,沒有絲毫的虛假和應酬。在我看來,曾彥修同志早就是毛澤東所說的:‘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對我們偉大的祖國來說,這樣的人并不是很多的。曾彥修的思想和精神因此更加值得人們珍視和傳承,不斷得到發(fā)揚光大,成為全國人民的一份寶貴財富。一代偉大的人道主義戰(zhàn)士和思想家曾彥修永垂不朽!在此訣別之際,我相信彥修老友在離開人世進入極樂世界的彼岸時一定能夠一路走好,保持他特有的平靜和安詳,無憂無慮、無牽無掛地走去。作為長期追隨他的學弟,我最后向他致以誠摯的敬意和親切的問候!愿我們的友誼萬古長存。小弟何方泣血再拜。”他的秘書小馬當天就念給他聽了,他說了聲:“謝謝!”
彥修同志是我一生中一位難得的知己加諍友。我們的深交始于1979年,中共中央決定隆重舉行追悼會為張聞天平反昭雪,我們二人被指定參加起草悼詞工作。指定我們兩人,是因為彥修同志先在延安馬列學院做過張聞天的學生,后在中央政治研究室工作又受他領(lǐng)導并隨他赴晉西北進行過農(nóng)村調(diào)查。我是1949年在遼東省委宣傳部工作期間被張聞天看中,1950年跟他到北京從事外交工作。他一直把我當作他的助手,直到1959年他被毛澤東打倒。1979年11月,在胡耀邦同志倡導下,中央決定成立張聞天文集編輯領(lǐng)導小組,并指定我們兩人為小組成員并負責處理有關(guān)張聞天平反后的一切宣傳和資料收集整理等事宜,這項工作持續(xù)至今,我們合作了30多年,彥修同志做了重要貢獻。一年多前《200位老人回憶張聞天》一書的出版,他就起到關(guān)鍵性作用。
不過,我和彥修同志的深交,并未限于研究和紀念張聞天。我們更多是就一些理論和中共黨史問題交換意見。1999年我改行學習和研究中共黨史,寫出《黨史筆記》一書。成書前,每寫完一章都必送請彥修同志審閱修改,他幾乎每篇都有回應,有的章節(jié)還引發(fā)他的長篇議論。特別令我感動的是,有一次他給同一章提的意見,竟抄改3次,一寄再寄。
說我們是諍友,是因為我們交換意見時彼此毫不客氣。為張聞天起草悼詞,兩人剛剛結(jié)識,我不揣冒昧,對他原先起草的部分拿起筆來就改。對我這種不講禮貌的魯莽行為,他不僅毫不見怪,反而連說改得好。這也是他后來對我做出過高評價(我不敢承受)的原因。我們之間一直是直話直說。他撰寫《天堂往事略》時,曾分篇寄給我征求意見。我對他偌大年紀還下那么大的功夫,包括硬啃維辛斯基的法學著作實在佩服,但對他把書名定為《白頭宮女話長安》自比“白頭宮女”,感到實在不妥,堅持提了3次,請他換一個。他舍不得改,直到最后關(guān)頭才改。他給我寫的東西提意見,則是通篇就像給中學生批改作文那樣:具體到這詞或那句“刪”“加”“改”。
彥修同志多年來一筆一畫地寫給我的信札,數(shù)量相當可觀,反映了他對我的深厚情誼,更是他深刻而犀利見解的珍貴記錄。
永遠的曾彥修
張惠卿
我和曾彥修相識60多年,在他兩次主持人民出版社工作期間,始終是我十分敬重的師長和領(lǐng)導人。
他是1954年4月從廣東調(diào)來擔任人民出版社主要負責人的。他一到任就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問題。當時全國都在學蘇聯(lián),我社除出版馬列著作、中央領(lǐng)導人的著作外,大量出版的都是蘇聯(lián)的書。甚至把蘇聯(lián)大百科全書當寶貝,而本國的學術(shù)著作卻出得極少。在他和社里其他領(lǐng)導的主持下,首先減少和停出了一批蘇聯(lián)書籍,同時廣泛組織國內(nèi)的專家學者,出版他們的學術(shù)著作,又重印一些有價值的舊著,改變了出書面貌。在當時緊跟蘇聯(lián)“一邊倒”的大形勢下,他這樣做是要有相當?shù)哪懽R的。
曾彥修組織專人調(diào)查了解二次大戰(zhàn)后世界各國重要的社會科學著作的出版情況。列出了5000種書,編印成一本備查的目錄,準備陸續(xù)選譯一些有價值的著作出版。遺憾的是他很快被疾風暴雨的政治運動打倒,出書計劃隨之中斷。
曾彥修被重新請回人民出版社擔任總編輯主持工作,是1979年8月。次年,在他的倡議和于光遠、陳翰伯、王惠德的支持下,發(fā)動全國25家出版社一起,根據(jù)選定的書目,出版了一批國外有影響的政治學術(shù)著作,定名為“現(xiàn)代外國政治學術(shù)著作選譯”。誰知到了1984年年初,全國開展了“清除精神污染”和“反對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的行動,胡喬木把這套書作為自由化傾向的實例,予以嚴厲批評。
針對胡的批評,曾彥修寫了近3萬字的《申訴書》,對胡喬木做了有理有據(jù)的反駁,有些語言相當尖銳。他把《申訴書》寄給了胡喬木本人,也寄給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聽說胡喬木看了以后,基本接受了曾彥修的意見,給社里寫了一封表示歉意的信,但這封信沒有正式發(fā)下來,這件事不了了之。曾彥修說:《申訴書》我花的力量很大,將近3萬字。認錯,不可能,因為事情是你搞錯了。難道我也跟著說,布哈林等都是帝國主義的間諜,都應該殺,殺得很對?不可能。我是被逼上了梁山,除此別無他法!曾彥修永遠是曾彥修。
他的名字將成為一種象征
杜高
曾彥修先生崇高的政治人格將成為一種象征,永遠留在中國人的心里。他在那個“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殘酷年代里,勇敢地犧牲自己,無私地救助無辜者,就像希臘悲劇中的普羅米修斯和俄狄浦斯一樣,他是一位現(xiàn)代的悲劇英雄。在他的身上閃亮著一種人性的美,體現(xiàn)著一種高潔的道德精神。所以他將不朽。
曾先生是公認的當代雜文大家,成就是杰出的。除此之外,他還是最早研究蘇聯(lián)斯大林專制主義的學者之一。還在延安,當人們都在專心研讀《聯(lián)共(布)黨史》的年代,他就廣泛收集有關(guān)蘇聯(lián)政治生活的資料,關(guān)注蘇聯(lián)的動態(tài),幾十年不間斷。他不懂俄語,但奇跡般地成為蘇聯(lián)政治體制和蘇聯(lián)歷史事件和人物的研究專家。當人們還沉迷于“蘇聯(lián)天堂”的夢幻中時,他卻已經(jīng)看到了這個體制的弊端,并且預見了“天堂”的垮塌。他寫了許多篇精辟的雜文,先是收集在《半杯水集》(2001年福建人民出版社)里,后來又集中編印了《天堂往事略》上下兩冊。他對《莫洛托夫訪談錄》的研究和批判,具有很高的學術(shù)價值,對于中國擺脫蘇聯(lián)模式更有現(xiàn)實意義。
曾老是崇敬魯迅的。當知識界出現(xiàn)了一股否定魯迅的浪潮,他呼吁繼承魯迅精神。2013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他精心編錄的《魯迅嘉言錄》一書。他認為“國民性的改造”是魯迅前期思想的精華,是今人研究和學習魯迅的最重要的課題。
今年1月4日,我最后一次看望曾老時,他很有興趣地向我詢問習近平同志召開文藝座談會的情況,他說從報刊上讀了一些文章,習近平強調(diào)“追求真善美是文藝的永恒價值,我們要傳遞向上向善的價值觀”,曾老說,這段話很好,很重要,如果他真是這么講的,這就比《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有了明顯的進步。我當時就感到,曾老對中國文藝的命運,比許多文藝工作者思考得更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