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名人云集,不乏資深吃貨。張愛玲心心念念被莧菜汁染紅的蒜瓣,魯迅不厭其煩地描寫茴香豆,張學良鐘情白肉血腸,蔣介石心系黃埔蛋……這些文壇、政壇的名人美食往事,讓我們念念不忘。相比之下,畫壇是一個偏小眾的圈子,畫家們愛用畫筆涂抹卻不愛用墨水記錄,于是,其作為吃貨的往事就漸漸散佚在歷史的斷章中。
其實畫家多為性情中人,又愛四處游歷,不少人是骨灰級的“吃貨”,而“吃貨之神”非張大千莫屬。據說,張大千在敦煌臨摹壁畫時,發現住處附近楊樹下的野蘑菇特別好吃。離開敦煌時,他特意畫了一張野蘑菇生長地點的秘密地圖,標明了采摘路線、時間,還標明了哪一處的蘑菇長得最好,然后送給了后來任敦煌藝術研究所所長的常書鴻。這樣的細節不禁讓人感嘆,《舌尖上的中國》里用8個月等待小花菇的橋段也不算什么了。
與張大千并稱“南張北溥”的溥心畬,一生不羈放縱愛吃蟹。溥心畬的畫干干凈凈,充滿文人的清簡之氣,但據《安持人物瑣憶》作者陳巨來回憶,溥心畬食量之大令人驚訝,吃蟹30個還不飽,吃完油條之后不洗手,馬上畫畫,往往油漬滿紙。于是,陳巨來每次求畫求書之前,都以臉盆、肥皂、手巾奉之,求溥心畬先洗手。溥心畬以為這是對他恭敬,每次都下作拱手以謝,說“不客氣,不客氣”,但其實陳巨來是怕他手上的油弄臟宣紙。
畫家們普遍性情隨意,在飲食上很少給自己規定清規戒律。比如劉海粟對飲食從不忌口,除了蔬菜外,對糟豬腳爪、走油蹄膀和茶葉蛋也情有獨鐘。當年他十上黃山,每天共計要吃上10只茶葉蛋。劉海粟說:“人家能吃,我也能吃,并無什么禁忌。”對于燒豬肉、鳳尾、生魚、生蝦甚至生牛肉都極為喜愛,全無禁忌。有人把劉海粟的“吃經”歸納為十六個字:寬宏達觀,寵辱不驚;美食當前,照吃可也。
對待美食,黃永玉和劉海粟的態度一樣曠達、隨性。臨近九十的他曾在接受采訪時被問及養生訣竅,他笑著說:“愛抽煙,不吃水果,少休息,不愛鍛煉。”灑脫性情可見一斑。在長篇自傳體小說《無愁河的浪蕩漢子》,黃永玉以多回合描述了“吃”的魅力。比如,“這一邊疏疏落落幾間臨河吊腳樓,門面上擺著三兩張小飯桌,桌上筷子筒、鹽辣罐和另一張莊重的桌子上陳列的辣子炒酸菜干、干辣子豆豉油烹小魚干、辣子炒酸蘿卜絲、青辣子炒牛肉絲、腌蘿卜、腌辣子,這些大盤子盛著的東西都蓋著紗布,跟兩口青花瓷酒壇,路過的人都要瞥上兩眼。”
“文革”中,曾有一位很仰慕黃永玉的小青年,找到黃永玉勞動改造的地方,聲稱自己是紅衛兵領導,讓“臭知識分子們”站成一隊,自報姓名和住址。這樣,青年輕而易舉地認識了黃永玉。事后,他找到黃永玉的家,說了些“要好好改造”的話,聲稱自己很喜歡詩詞,拿出自己寫的一首詩讓黃永玉點評“平生太愛李太白,平時謙虛不愛說……”
不久,青年收到了黃永玉的親筆回函:“我黃永玉不知道李太白,也不懂詩詞,只知道平時去北京東單買一斤大肥腸和一把大蒜,回家爆炒,美美地吃一頓……”——這就是黃永玉在非常時期的幽默,即便身處人生低谷仍能調侃。
民國藝術家不乏遠走異國他鄉孤獨求學者,美食,作為承載味覺記憶的重要素材,讓他們一生念念不忘。
“畫魂”潘玉良一生無子嗣,她將夫君潘贊化與原配妻子的兒子潘牟視如己出,為了拉近和潘牟的感情,常常親手做紅燒肉給他吃。但由于潘玉良的出身,她始終不被國內的環境接受。為了全心追求藝術,1937年,潘玉良再次出國,以后旅居法國40年。
在法國,她無時不在思念故土和親人。她在給潘贊化的一封家信中寫道:“我的精神很痛苦,老想回祖國。你想吃我做的紅燒肉,等我身體好了,就回來做給你吃,……只要回去,我的病就好了。”
但他們沒有再見面。潘贊化1959年逝世,潘玉良一年后才得到他的死訊,悲痛欲絕。1977年,潘玉良在貧病交加中客死異鄉,她最終沒能回去,給家人親手做一頓紅燒肉。
今時今日,當我們在這些民國畫家的作品前駐足觀望時,不免會想起隱沒在畫布背后,那些有血有肉的面孔和自由爛漫的性情。“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食欲又何嘗不是驅動人類前進的原動力?如劉海粟的“吃觀”,“美食當前,照吃可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