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俑（外一篇）

四川省博物院曾舉辦過一次大三國志展覽。文化學者易中天在邀請的名單之列。三國的東西，他也見多了，獨對蜀漢的陶俑來了興致。“在四川生活幸福感一定很強烈，你看這里的陶俑，都是微笑著的?！蹦谴握褂[我也去看了，后來在媒體上讀到易中天回答記者采訪時那番話，聯(lián)系蔡依林《始作俑者》的歌詞，“用沉默代替解脫迷失在你的話語，用微笑告別以后這一刻后彼此要擦身而過”，就想這歌真穿越，寫得和我看到的一模一樣，想必作者目睹過漢代巴蜀陶俑的神采吧。

“始作俑者，其無后乎。”這話出自孔子，賭咒的狠話。東漢趙岐和南宋朱熹，按自己的想法，推測孔子這話的意圖，是反對以草、木、陶俑風氣，要世人回歸周代禮制。有專家研究認為兩人的解釋是有問題的。以偶人送死在孔子時代不見有記載，如有也算社會進步的新生事物，怎會受到圣人的詛咒?？鬃铀f之“俑”，實指從死的生人。研究者還從語言學角度列舉了諸多證據(jù)。不管怎樣，第一個作俑的，應(yīng)受到敬重，而不是相反。可惜今天，我們還在繼續(xù)誤會。好在有蔡依林。以歌舞者的微笑和身段，與始作俑者對話。有人說，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陪葬，或為新生。用一段業(yè)已枯竭的婚姻，成就另一段幸福的愛情，需要涅槃的勇氣。死或生，糾結(jié)。若二者同時集合于一尊千年陶俑的微笑上，我們是不是正看見一只矛盾的蝴蝶，向死而生的蝴蝶，正破繭而出？

蝴蝶繭破，莊周一場秋夢。插上翅膀，作蝴蝶。蝴蝶會飛，夢翩翩。合上翅膀，作蛹。蛹，被千絲包裹，無言。陶俑也無言。秦俑無言。漢俑無言。北朝俑無言。唐俑無言。宋金元明俑無言。

作俑的陶，一路無言，作冷血沉思狀。

秦俑冷血。賈平凹冷血。陳忠實冷血。張藝謀也冷血。關(guān)中大漢兼冷血。從秦俑那復(fù)制過來的優(yōu)缺點，都可以從幾張明星臉上看出點門道來。

北朝胡人俑身段好，一看就是不缺鍛煉。表情也詭異，高鼻深目，曲發(fā)濃髯，兩眼深邃：天，一樣的蒼蒼；野，一樣的茫茫。

入唐。天下女人自信覺醒，個個比著上位。俑也跟著追時髦，學胖妞娘娘媚態(tài)，連醉酒含笑都是一個模子的。

至于宋金元明俑，身材瘦小，神情木訥，已難見時代精神。明清墓葬中甚至開始出現(xiàn)純粹陪葬意義的木俑與石俑，毫無生氣可言，不提也罷。

作俑者，當為流行藝術(shù)工作者。作秦俑，寫實派。作唐俑，浪漫派。寫實的，把昨天的顯著特征盡可能保存給你看。昨天剛剛翻過去，細節(jié)不被重視，一點點丟失，留下棱角分明的輪廓。浪漫的，給我們看明天。明天存于渴望之中。美好的東西，容易引發(fā)沖動。唐俑的沖動，在于對飽滿的理解。種子，水滴，月亮，太陽，因為其豐盈。飽滿，成為觸發(fā)生機的爆點。

今天呢？今天正生活著哩。仿佛漢俑。幸福地日常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出日落。生與死。寫實和浪漫。都重疊了，身邊正在發(fā)生的進行式。

去漢陽陵看陶俑，很多人納悶，咋都光著身子呢。再一了解，原來她們可都穿著，絲啊麻啊，漂亮呢，等我們把她們從土里刨出來時，衣裳也爛得不成形了。原來是“模特俑”！與我們見到的直接彩繪衣服的“塑衣俑”，差別太大。開心吧？更開心的是，漢時的“模特”們，個個臉上面帶喜色，似乎有什么心事要與我們分享，只是心事深藏在淺笑里。就琢磨，作為主人的殉葬品，身邊全都是腐死、黑暗和恐怖，卻如此開心。是制造黑色幽默，還是別的匪夷所思？不管怎樣。她們選擇了微笑不語，神秘而永恒。一千八百年后。西方藝術(shù)家用繪畫的語言，描述了同樣無聲的微笑。她叫蒙娜麗莎。

而在漢代的巴蜀，我們看到了更多的“微笑哥”“微笑姐”。漢代巴蜀陶俑，或勞作，或生活，或演藝，執(zhí)鋤俑、提罐俑、庖廚俑、佩刀持箕持鍤俑、說唱俑、吹簫俑、撫琴俑、歌舞俑、哺乳俑、持鏡俑、簪花俑……個個面含喜色，看上去日子過得挺滋潤。

巴蜀大地，天府之國，有地理之便，自古適合人居。漢時有個叫李熊的描述：“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實所生，無谷而飽，女工之業(yè)，覆衣天下。名材竹千，器械之繞，不可勝用。又有魚、鹽、銅、銀之利，浮水轉(zhuǎn)槽之便?！薄稘h書·地理志》也有記載：“巴、蜀、廣漢……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民食稻魚，亡（無）兇年憂。”這兩段話都是漢朝人講的，比較可信。地理和物產(chǎn)，只是提供過日子的基本條件。決定性作用的還是勞動。蜀地先人天生就是樂觀派的勞動者。漢蜀俑中有大量反映屯田的農(nóng)夫俑。代表作新津縣出的佩刀持箕持鍤俑。俑是個中年男子，身體很好，一看就是剛脫下戎裝的轉(zhuǎn)業(yè)軍人。短袍，平幘，左手箕，右手鍤，腰佩刀，足履草。作為雕塑藝術(shù)，這就是高大全的農(nóng)夫形象了。關(guān)鍵是他含笑的神情，透露出內(nèi)心極為自得安然，是忙里的偷閑，還是本就很享受田間的時光？

享受生活的，還有提罐俑、持鏡俑、哺乳俑、庖廚俑……一千七百多年了。這樣的家居情景幾乎沒多大改變，生兒育女，一日三餐，雞犬相聞。直接反映勞動的意義。四川博物院有件東漢持鏡俑，郫縣宋家林出土。心細的會發(fā)現(xiàn)持鏡俑兩手的食指和中指，戴有指環(huán)，很有意思。這個細節(jié)的真實度已經(jīng)超越一般意義的寫實或者超寫實，還帶有某種理想的成分。理想是啥，理想就是釋放任何束縛的“手舞足蹈”。就像擊鼓變臉耍把戲的侏儒說唱俑，全部的艱辛都在滿懷的幽默中化沒了。理想是啥，是釀酒的文君，追隨撫琴的相如，義無反顧向著黃昏私奔；是身材豐腴妖嬈的歌舞俑，頭上插一朵九月菊，九月，鄉(xiāng)下的女子把自己打扮成燦爛的嫁娘，路邊的野菊開著小幸福。

生與死，在漢俑那沒有刻意地粉飾和美化，只是以小樂子的形式描繪和敘述。令我們驚訝的是，漢人對于如此晦澀的現(xiàn)代性哲學命題，竟然有著如此輕松的表現(xiàn)力！我們驚訝，是因為我們活在“此時”，再也不可能回到的“彼時”，去還原一千七百年前的日常生活。我們無法穿越時間。時間本身，生活本身，或才是真相？

我們用今人的生死觀，去講古人的態(tài)度是行不通的。死在今天，意味著沒有活路，是很可怕的。前兩年，有一首叫《萬物生》的歌曲很流行：“我看見山鷹在寂寞兩條魚上飛，兩條魚兒穿過海一樣成的河水，一片河水落下來遇見人們破碎，人們在行走身上落滿山鷹的灰?！焙芏嗄贻p人哼是會哼，估計其中的意義還是稀里糊涂。想來漢代蜀人不會唱這樣難懂的歌。在他們的眼里，今天生和明天死，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都是過日子。生和死，日常生活輪回的兩種模式，就跟白天黑夜一樣，天天都在遭遇，見得多了，就沒想那么復(fù)雜。我們今天嘮嘮叨叨，其實心里還是放不下，生和死還是太沉重了。因為我們很在乎，天天掛在嘴上哼唱念叨的東西，容易失去。怕就怕失去。死就是失去。最可怕的事情是啥，是人已死，錢沒花完。漢時的巴蜀很有錢嗎，我看未必。一把鋤頭，一頭豬，一池魚，是家的全部。一枚不知道啥材質(zhì)的指環(huán)，一朵路邊隨意采摘的野菊，是愛情的全部。作為日常的生活足夠了?；钪巡荒敲粗匾?。輕松生活便是全部。沒有了明天的活著，還有今天的生活，那些隨時可以觸摸到的感動，一路陪伴著我們的先人，走向明天的來生。或許這就是幸福的本來面目？如果是，那漢俑的“幸福指數(shù)”就太令人羨慕了。

羨慕就回到漢吧。與其羨魚，不如結(jié)網(wǎng)。做一尊陶俑。做俑是幸福的，它留給生活以理想、緩慢和感動。

赴死之犬

漢代蜀地陶塑，不乏神異可愛生靈之作。它們是。雞、魚、豬、牛、羊、馬、犬……

比如，雞、魚。雞，在更老的線裝書上還可以看到它的高古名字——“重明鳥”。因為我們的先人認為它“知時”。是來自天界避邪迎祥之物。四川出土漢代陶雞，數(shù)量很大，古玩市場上常見，便宜到家。那些雞，昂首的打鳴，低頭的覓食，臥窩的護雛……平凡鮮活的神態(tài)，跟家里養(yǎng)的那群幾無二樣?？梢?，在漢代的四川，雞已然卸下仙妝，走進蜀人的日常，成為陶器藝人最寫實的表現(xiàn)題材。魚，直到今天我們都還在天天品食之。但在古人眼里，它可是跟龍一家子的，能預(yù)吉兇，應(yīng)祥瑞。有一種龍叫“魚化龍”，就是長了翅膀，跳過龍門的飛魚。了不得的神物。今天，我們鞭策小孩子好好讀書，跳龍門，成為人上人，就是骨子里對于魚化龍的崇拜。在四川漢代文物中，可以見到的陶魚形象，幾乎都是與一日三餐有關(guān)，要么是庖廚正待烹調(diào)的肥魚，要么是陶田里的養(yǎng)魚，它們的模樣有點像今天的鰱魚、鯉魚、黃花魚，有的像珍稀品種中華鱘。漢陶中不見魚化龍?？梢钥闯鍪竦叵热耍鋵嵅⒉幌窠裉煳覀冞@樣功利?；蛟S更看中日常生活滋養(yǎng)的精神。他們對那些游離于生活之外的功利性追求，似乎并不感興趣。

比如，豬、牛。豬，又稱彘、豕、豚?！靶钬i以至富”。豬被我們的先民馴化，漸成為家業(yè)興旺的象征。兩漢時，官府推行養(yǎng)豬護牛，“畜豬狗，賣以買?！?。以發(fā)展經(jīng)濟。豬的馴養(yǎng)方式為此產(chǎn)生根本性的革命，由游牧，而圈養(yǎng)。四川豬、貴州豬、江蘇豬、華北豬……如此多的優(yōu)良品種，被選育固定。還因此衍生一種時髦的相畜技能——“相豬術(shù)”。出了很多相豬專家，能說會道，理論和實戰(zhàn)都沒得說。四川陶豬，出土量大，體型偏小，身短臀肥。這些信息告訴我們，漢時，豬已經(jīng)養(yǎng)得很肥。蜀人很富裕。牛的馴用，代表了生產(chǎn)力的進步。豬養(yǎng)肥了，殺豬食用。牛，更多的作為工具，用于耕作。四川漢畫像磚，可見很多精美的牛耕圖，只是單個形象的陶牛出土數(shù)量并不多，不過件件也是拙中寓巧、鮮活生動的雕塑藝術(shù)品。小時候，我們家窮，養(yǎng)不了牛。只養(yǎng)了一群羊和一頭豬。自由散漫的羊，不需要特別照顧，有一塊荒山足矣。豬，比較笨，吃了睡，睡了吃，挺好養(yǎng)，不過每天按時照顧它吃睡，也要耗費大人們很多勞力。但較養(yǎng)牛，已經(jīng)容易多了。牛種貴不說，撿一服牛藥的壓力已讓貧窮人家喘不過氣了。冬臘月的時候，我們家的那頭豬，雖然不夠壯，但膘已經(jīng)掛上了。一家人就盼著宰了它，送一爿去鄉(xiāng)場上的食品站，交國家任務(wù)，一爿留在家里，省著吃，大約可以吃到來年的端午前后。

比如，馬。馬超越一般意義“六畜”——凡間“物”的局限。作為冷兵器時代的重要武備，馬廣泛應(yīng)用于軍事，被視為威儀。在兩漢，作為權(quán)力體現(xiàn)的騎、乘制度，以馬為載體，規(guī)定比前朝更嚴格明細。從天子到草民，沒有誰能逾越。相馬術(shù)更是盛行。于是有了千里馬。著名的當然是烏騅和赤兔了。烏騅，項羽的座駕。通體黑如緞面，四蹄卻白似寒雪。霸王騎著它，“數(shù)年以來。所向無敵，嘗一日行千里?！鄙斫?jīng)百戰(zhàn)不敗。赤兔一直是好馬的代名詞?！叭酥袇尾?，馬中赤兔”。炭紅的身軀，不帶半點雜色，跑起來像長了翅膀。與烏騅相比，赤兔更快，除日行千里，還夜走八百。夠快吧！對于好馬的崇拜，直接反映在東漢晚期至蜀漢時期陶馬的雕塑風格：自由，真實，有人的浪漫情懷。它們馳騁，它們嘯吼，它們駐足，它們思考，它們愉悅，它們震撼……馬，從日常生活中抽象出來，成為賦予神性意義的審美符號。

比如，羊。羊也非一般凡畜。水滋養(yǎng)玉，土滋養(yǎng)羊。羊在人們眼里，是行走于人性和法理之間的溫柔含蓄、純潔善良之玉。難怪，今天質(zhì)地最好的玉是“羊脂玉”！漢陶中有一瑞獸叫“獬豸”，其實就是獨角羊，“性忠直、見人斗則觸不直，聞人論則咋不正”。四川漢墓出土獨立成型的陶羊數(shù)量少，體長的更稀見。不過，奇怪的是，“羽人乘羊”題材的雕塑作品，在漢代的搖錢樹座中常見。羊，介于實用和神性之間。漢人以陶飾羊。體現(xiàn)實用意義和時代色彩的融合，且一點點泛出神瑞和靈異之光芒。

最后再來說狗。人類馴化超過一萬五千年以上的動物?？醇易o院。補充食物。田獵工具。元時甚至作為武備跟隨蒙哥大帝西征。作為著名的伴侶動物。我不能忽略狗的娛樂性質(zhì)。四川新津出土過許多漢代陶犬，孔武的有型。綿軟的有閑，修長的有身段，嫵媚的有雍容……匍匐或者安靜?？v躍或者動容。泥，塑造了犬的第二次生命?；穑蛊渖鼜浬徝乐ǖ姆曳肌?/p>

火賦予泥土生命。陶重塑犬。藝術(shù)和生命，互為升華。正因為如此，我這個沒有馴養(yǎng)寵物習慣的粗人，獨對“六畜”中的陶犬保持了旺盛的渴求。它往往是紅胎的，生坑的皮客，釋放歲月的信息。站立，豐滿，神情嫻靜。多數(shù)情況下，耳聳立有范。還見過脖子上留有一項圈的，看上去，與現(xiàn)在的寵物狗模樣差不多。馬未都的一本講古瓷器的書，就刊登有一張這模樣的陶犬照片，是國外一博物館機構(gòu)藏品，不過那只是坐著的。博物館的陶犬，與我見過的普通陶犬，神韻一致，同屬于漢代?？磥砬隁q月只能改變?nèi)耍荒芨淖兾?。所謂的物是人非。從雕塑的角度說，這些犬都是不可或缺的藝術(shù)品。唯一的區(qū)別是，我見過的普通，館藏的名氣更大。我從不玩陶，卻很想擁有一只，又無法跨越政策門檻，畢竟它們都是出土的高古文物。

更為重要的心理障礙是。我總在百無聊賴的某個夜晚，莫名地懷想起犬殉來。

比如，幾年前考古界的一件奇聞。文物專家在河南洛陽市中心城區(qū)發(fā)現(xiàn)了東周天子駕六車馬坑。這個發(fā)掘，在這個曾經(jīng)生活了眾多封建帝王的國度。在這片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許多世界文化珍存的土地，很難再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人們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光艷照人的明星。仿佛只有他們——那些制造了財富神話的新新人類，才是我們的未來幸福生活的希望。

沒有人關(guān)注，這個發(fā)掘是不是解決了漢代以來，夏商周三代“天子駕六馬”還是“天子駕四馬”的爭論。盡管出土證據(jù)明白地擺在那里，至少說明在東周時期“天子駕六馬”是存在的。那又怎么樣？除了幾個癡迷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讀書人，“天子駕六馬”充其量只是當天海量新聞的一朵點綴而已。

那些從容赴死之犬！我為此傷感了大半個夜晚。徹夜無奈的意義。憑借知識分子的敏感特質(zhì)，我努力還原著新聞遙遠的真相。數(shù)千年前的東周王朝。貴族們。衣食無憂，驅(qū)車狩獵，風度翩翩。車馬下奔跑的一群狗。它們是人類早期的最重要的最親密的伙伴。它們忠實地守候著家園，甚至侍奉著一個個有著怪癖的主人，度過一個又一個不可理喻的夜晚。犬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成為終極的玩物。直到臨死，甚至都未曾逃脫玩物的命運。

七只狗的主人是東周二十五位天子中的一個，屬于有著不良嗜好的一族。他可能在老去之前，狩獵為樂，玩犬無數(shù)。很多人玩物喪志。周天子玩犬而死。

發(fā)掘時人們發(fā)現(xiàn)。洛陽車馬坑中的七只狗，六只出現(xiàn)在最北面的馬車車輪下。專家們分析，這些狗是被綁縛在車上活埋的。填土時，驚恐萬狀的小狗們尋找著躲避死亡的車輪，它們無處可逃！六只小狗壓死于車輪，把死亡的驚恐之狀保存到現(xiàn)在。讓我們傷感。只有一只小狗，逃脫了！那是只絕頂聰明的鄉(xiāng)下小狗。它現(xiàn)在擺放的位置十分奇怪。它在馬坑的半中腰被發(fā)現(xiàn)，伴隨的是一枚卵石。也就是說，這只聰明的小狗在伙伴們被車輪碾過的瞬間，已經(jīng)掙脫了繩索朝著坑外的方向奮力奔跑。就在距離逃生僅一步之遙時，它被人發(fā)現(xiàn)了。一塊卵石擊中頭部，終結(jié)了小狗的希望和生命。一個鮮活的生命懸停于馬坑的邊緣。厚厚的黃土見證了這一切。

幾年前，我在洛陽的博物館里看到了那一幕。無名的傷感。無比的傷感。今夜，我再次將那一幕傷感還原。甚至莫名的猜想那狗的模樣。應(yīng)該是土狗，還是立耳的。毛色呢。忽然想起鄰居石花家的狗來。石花家的狗是雪白的。死在洛陽車馬坑里最前面的那只狗，或許也是雪白的了。雪白好。雪白讓人傷感和憂郁。

如此憂郁！一個夜晚的唏噓不已。為那只本可以活命的小狗，憂郁徹夜。

[作者簡介]沈榮均，青年散文家、古陶瓷鑒藏家，供職于四川眉山市文聯(lián)。已發(fā)表文學作品60余萬字，入選多種散文年選，出版散文集《傾城的土著》《斑色如陶》《內(nèi)心的花朵》，作品曾獲孫犁散文獎、四川散文獎、在場主義散文獎等。

責任編輯 王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