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代大書法家何紹基珍藏有《張玄墓志》的原拓本,他總是隨身攜帶,朝夕與拓片相對,愛不釋手。每次臨寫均汗流浹背然而樂此不疲。我們學習書法往往也是從臨習古代優秀書法作品的拓本起步的,不論書法家或是中國畫家,其成長都與拓片有著密切的聯系。
拓片的制作有一整套的拓印技術,其技藝對傳播民族文化,承續書法藝術,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拓片,我想大家都見過,它是用紙從碑刻、畫像磚石及木質、銅質、陶質等器物上拓印下來的藝術作品。自古至今,拓片數量之多,流傳之廣,影響之大,在中國書法史和繪畫史上均占有重要的地位。制作拓片在中國已有1 000多年的歷史。梁朝虞穌《論書表》中有“拓書悉用薄紙”之語。《隋書·經籍志》云:“其相承傳拓之本,猶在秘府”,并載梁時已有拓片。盡管我們今天已看不到梁朝和隋朝時期的拓片了,但可以肯定梁朝和隋朝已有拓片出現。我們現在見到的最早的拓片是原存敦煌千佛洞的唐太宗《溫泉銘》,上有一行永徽年(650)題記,說明為唐初時所拓。有關唐代拓片的史料在一些古籍中也多有記載。如竇蒙在大歷十年注竇 《述書賦》時曾云:“歧州雍城南,有周宣王《獵碣》(即石鼓文)十枚,并作鼓形,上有篆文,今見打本。”“打本”即是我們今天所稱的拓片、可見唐代已有石鼓文拓片流傳。唐代詩人王建也曾有“古碣憑人拓”的詩句。清代王澍《虛舟題跋>云:“雍正六年襲魯青云:見山東新城王氏所藏唐拓朱砂本《羲之圣教序》,米色鮮艷,香氣襲人,自首迄尾,絲毫無缺,碑一冊,跋三冊,重十數斤,蓋初刻成時進御者。”說明唐代不僅已有拓片流行,而且拓制技藝已有相當水平。宋時,拓片已盛行,由于文化發達,刻帖業興盛,拓印技藝得到了空前的提高,為后世留下了許多珍貴的拓片,當時對好的拓片有“下真跡一等”的評價。明清兩代,拓片更加精致,拓制范圍擴大,種類多樣,方法不一。大致說來,隋唐兩代多用擦墨拓法,至北宋發明了撲拓之法,南宋末期,又發明了蠟拓和葛麻拓。明代盛行朱拓,又出現了套拓。清代不僅產生了摩崖拓,而且所拓器物日增,于金石玉器、甲骨陶器、漢磚瓦當、墓志碑刻無所不包。
古代墨跡遺存頗難且甚少,又多為宮廷或官僚巨富所珍藏,秘不示人。好在古代許多優秀的書法、美術作品是鐫刻在石碑上或鐫鑄在青銅等器物之上的,為使其能廣為流傳,于是有了拓印技術,運用這種技術,可以使普通老百姓也能一睹其真容,給眾多的人在學習上帶來了極大方便。故而,在西方現代影印技術傳入中國之前,拓片一直是人們學習書法的重要范本。今天,我們所熟悉的書法范本如《石鼓文》《散氏盤銘文》《泰山刻石》《石門頌》《張遷碑》《禮器碑》《曹全碑》,各種墓志,唐代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顏真卿《麻姑仙壇記》、柳公權《神策軍碑》等等,都是通過拓片得以廣泛流傳的。
拓片是學習書法的重要范本,它本身具有獨立的藝術價值,所以為歷代文人墨客所重視。他們往往把得到一件上好的拓片視為人生一大快事,不惜重金購得。又因被拓物有毀佚風化等變異,故一紙早期或原刻已佚的拓片十分珍貴。宋末趙子固攜《定武蘭亭》拓片及一些書畫乘舟過界山,中遇大風覆舟,險喪命,書畫喪失殆盡,唯《蘭亭》拓片從水中撈得,趙子固破涕為笑說:“……性命可輕,此物是寶,《蘭亭》在矣,余不足論”。北宋書法家黃庭堅曾有“孔廟虞書(即虞世南)貞觀刻,千兩黃金那購得”之語,拓片的價值可見一斑。
“帖學”和“碑學”是中國書法史上的兩大主流。兩者的形成和發展都與拓印技術密不可分。古人刻帖的目的是為書法研習者提供歷代名家書法的“復制品”臨習和欣賞,而“復制品”必須經過椎拓才能使之化身千百,成為研習者案頭的良伴。拓印技術的發明,促進了刻帖業的發展,對帖學的發展具有推動作用。帖學在中國書法史上盛行千余年,為后人留下了許多著名的法帖,如著名的《淳化閣帖》,即是宋太宗命翰林侍書王著將宮內所藏歷代法書編集鐫刻后,用澄心堂紙和李廷硅墨,拓賜近臣,使古代書法名跡得以廣泛流傳。《淳化閣帖》之后,刻帖之風漸盛,公私刻帖蔚然成風,明清宮廷有:《大觀帖》《三希堂法帖>等大型綜合性的法帖行世,至于民間刻帖則更是不可勝數。單帖、叢帖層出不窮,給研習書法者帶來諸多方便,一套《三希堂法帖》,便能使人了解到書法史上主要書家的藝術概貌了。后起的碑學,更是依賴于拓片的傳播得以發揚光大。康有為說過:“乾嘉之后,小學最盛,談者莫不藉金石以為考經證史之資。專門收輯著述之人既多。出土之碑亦盛,于是山巖、屋壁、荒野、窮郊,或拾從耕父之鋤,或收自官廚之后,洗濯而發其光彩,摹拓以廣其流傳……皆輯成巨帳,遍布海內。”于此足見拓片對碑學的興蠱所起的重要作用。
我們在欣賞一件優秀碑刻的拓片時,往往會被其黑底白字的特殊效果所打動。鐫刻在石上或鑄在青銅上的書法和美術作品是通過凹凸起伏來顯示的,色彩上沒有明顯的區分,對比不強烈,拓片則把被拓物的凸凹對比變為色彩對比。拓片雖是從碑刻和器物上拓印下來的復制品,因有了黑與白(墨拓)或紅與白(朱拓)的色彩對比,拓片的文字或圖象比原拓物清晰鮮明,視覺刺激強烈。這樣一來,當然比原來的視覺效果強烈了,即便是很纖細的筆畫和圖像,也能清晰地顯示出來。從這個意義上說,拓片是一種藝術品,一種再創造,它既忠實于原拓物又不同于原拓物,強烈的色彩對比,充分表現了被拓對象的美。一件從早期碑刻或漢畫像磚、石上拓制的拓片,其斑駁的痕點,令人發思古之幽情,具有一種用紙筆書寫而無法達到的趣味。
拓片不僅具有藝術欣賞價值,而且具有一定的文物價值。一切優秀碑帖的早期拓片,均被視為珍貴文物。原石久佚存世僅一本的拓片稱為“孤本”,僅存數本的拓片稱為“珍本”,損壞較少的早期拓片稱為“初拓片”,某某字未損的稱為“某某字未損本”,出土時初拓的稱為“出土初拓片”,以上皆屬善本之列。即使一些依原石重摹翻刻的“翻刻本”,也具有一定的研究價值。如畫像磚、石和青銅器上的拓片,題材廣泛,造型各異,不僅是研究美術史的重要資料,也是研究各種專門史諸如軍事、經濟、民俗及手工藝發展史的可靠的形象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