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朝書法是中國書法藝術、文化的輝煌篇章,六朝時期紙質書法作品流傳至今的非常之少,這就使得六朝書法的另外一個載體——碑刻成為一個尤為珍貴的載體,這一載體為我們再現了六朝書法藝術的熠熠光輝。歷年來六朝碑刻的考古發現及傳世品主要有東吳名碑《葛府君》《瘞鶴銘》《劉岱墓志》《天監磚文》《石井欄題字》等,其中《葛府君》《瘞鶴銘》《劉岱墓志》在中國書法藝術史上的地位尤為重要,這些碑刻作品多角度、多層次、較全面地反映了六朝時期的書法藝術特征,更為我們提供了具體全面的社會歷史文化背景資料,使我們能深入、系統、準確地認識六朝書法及其社會歷史文化,是研究六朝書法藝術的珍品。
1、《葛府君碑額》
《葛府君碑額》自發現以來,在文字、金石、書法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它是我國至今發現時代最早的用楷書體書寫的碑,有“楷書鼻祖”之美譽,具有極其重要的學術價值、藝術價值和歷史價值,在中國文學史、書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漢朝通行隸書體,東漢末年出現楷書體,但仍存有隸書的痕跡。三國時期,加快了隸書向楷書的演變,能證實此說的最有力的實物就是《葛府君碑額》。它的書法從隸書演變而來,雖略存隸書遺意,但已擺脫了“蠶頭燕尾”等隸書特有筆畫,已完全具備了楷書的各種主要特點。它筆畫圓勁厚重,起收筆藏露有度,結體方正端整,意態樸實無華,如“衡”“故”“葛”“府”“陽”等字,右角微向上斜聳,重心落于左下,顯得穩實。特別是“故”字,左右揖讓和諧默契。我們可以從《葛府君碑額》之中尋覓到早期楷書的面貌特征和法度規范,因此,它為書家所貴。
《葛府君碑額》的存在,雄辯地證明了楷書的出現應是漢末,而不是南朝齊梁間,更不是隋唐了。現代已故著名書法家鄧散木在他的《談談中國書法的演變》中說道:“正書,亦稱真書,今稱楷書,正楷。它起源于漢末,魏初(219-220)是以另一種姿態出現。正書的橫直畫不離隸、分,撇捺則將八分的波磔加以收斂,使形式上更為整齊、端方,因為它融合了隸、分兩者之長,所以亦稱‘今隸’。”商承祚在《論東晉的書法風格并(蘭亭序)》一文里說:“從東漢起,隸書向兩個方向發展,一是適應書寫快速的需要,草化為章草;一是簡化部件走向楷化。隸筆波挑的收斂就意味著楷化的開始,到了東晉則已成熟。”以上說法,從三國吳《葛府君碑額》中全得到印證。
2、《瘞鶴銘》
《瘞鶴銘》摩崖石刻被人尊為“大字之祖”,這不僅是因為人們能從此石刻中學習、把握到楷書創作的各種基本法則,而且能夠使人們領略和感受到楷書藝術震撼人心的無限美的魅力。《瘞鶴銘》刻石書寫時圓筆藏鋒,行筆沉著、含蓄、穩健,筆意從篆、隸中演化而出,古意盎然,簡淡有致,點畫流動,瀟灑自然,又透出行書意態。其結字更具獨到之處:核心凝穩、體勢開張,基本取寬綽態勢。字的橫畫、撇畫、捺畫盡情地向四周外擴伸展,支撐起整個字的“軀體”,采用外廓滿格,空白留內,即所謂“內緊外松”“擴四周而緊中宮”的藝術處理方法。如“洪流”“前固”“重”等字就是這樣寫法,給人一種高大不俗、寬博雄渾的氣概。更可貴的是,《瘞鶴銘》的楷書結體在努力追求寬綽之姿態時能較好地把握分寸,處理好“寬”和“密”這對矛盾,做到寬綽而不疏散,寬綽中又見結密,結密而不局促。正如翁方綱所說:“《蘭亭》似結密者,而其寬綽人所不知;此銘似寬綽者,而其結密自人所不知也。”同時,《瘞鶴銘》的結體從平穩中力求變化,從變化中達到新的、更高層次的平穩。以“髣 ”二字為例,此二字的結體特點當屬于此。這兩個字本為上下結構,而書法家在書寫時把字的上半部分“髟”的左邊“镸”,有意識地拉長,占字的左半邊,上半部分右邊的“鄉”則略向上移并緊縮,而將原占下半部分的“方” “弗”,都移入字的右下方,緊挨“鄉”的最后一筆起筆,這樣,把一個上下結構的字,處理成了左右結構的字,既巧妙地避免了容易犯的“頭重腳輕”的毛病,又從變化中增加了不少新意。為了在變化中達到新的、更高層次的平穩,書法家把字的左半邊“镸”的起筆略低于右邊,再用左下邊的空白照應顧盼右邊,這樣從不平穩中達到新的平穩。“髣”與“髴”二字的結字原則基本一致,但又因字而異,略有不同。其中不同之處主要是“髣”左邊空白留的比“髴”字稍大,“髴”字下邊的“弗”字寫得扁平,盡可能地向左右伸展出去,承受著字的上半部的主要重量,使字的重心仍然很穩定。《瘞鶴銘》在章法上的主要特點,簡而言之,則是追求整體的平衡和對稱。正因為《瘞鶴銘》摩崖石刻有著豐富、深刻的藝術內涵,所以清代著名的文藝評論家劉熙載說:“《瘞鶴銘》剝蝕已甚,然存字雖少,其舉止歷落,氣勢宏逸,令人味之不盡。”
鎮江焦山的《瘞鶴銘》在書法界是特別的有名。隨著時間的推移,瘞鶴銘那筆勢開張、點畫飛動、天然錯落、瀟灑縱橫和同兼篆、隸、草三體書法之長的特點越來越引起重視,有“碑中之王”“大字無過《瘞鶴銘》”的美譽,在書法界的地位越來越高。歷代臨寫《瘞鶴銘》者不乏其人,能夠得其氣勢神韻的,有唐顏真卿和宋黃庭堅,顏真卿的《八關齋會報德記》及黃庭堅的《松風閣詩》全從此銘脫出。由此可見梁朝書法對后世的深遠影響。
3、《劉岱墓志》
南齊墓志,歷來發現很少,《劉岱墓志》的出土,應是目前發現的第一塊完整的、文字清楚的南齊墓碑。《劉岱墓志》對研究南北朝時期書法發展史,提供了難得的資料。《劉岱墓志》的書體,一掃隸書筆意,已是成熟的楷體。過去總認為楷書是到陳、隋時才形成的,《劉岱墓志》的出土,連同以前出土的呂超墓志的書體,可以證明我國的楷書,在南齊時已經發展到成熟的階段,楷書最遲在齊的永明年間,已經以嶄新的面貌登上歷史舞臺。東晉和劉宋時期出土的碑志等,還有隸書筆意,盡管是“楷三隸七,楷四隸六,楷隸對半,甚或楷六隸四”。楷隸筆意的遞減,說明了楷書的發展過程,也就是量變的過程,到南齊時已由量變發展為質變,實現了飛躍。南北朝時碑刻文字異體字特別多,反映了這個時期的文字在變革,在文字結構上由繁變簡,如《劉岱墓志》上出現“繼”“懿”等簡筆字,在書體上由隸變楷,在書法中由慢變快,這是隸變楷的發展過程中不可避免的現象,這也證明了書體的發展和其他事物發展一樣,是眾人集體創造的結果。
《劉岱墓志》雖具有渾厚豐茂“北派”書作的面貌,但它實是“南派”書作之典范,字里行間時時透露出“二王”書跡的韻味。就以筆畫橫細豎粗而言,清代書法家馮銓在《快雪堂法帖》跋中曾說:“觀水師‘鐵門限’,橫畫必細,直畫必肥。”至于《劉岱墓志》中字的結體,源出于鐘繇、王羲之,端和茂密,氣息流通,植根鐘繇、王羲之書法,雍容大度,亦頗具魏、晉風范。
《劉岱墓志》的書體是書作之典范,用筆沉靜肅穆,厚重樸實。筆畫清勁,瘦而腴,剛而柔,行筆不緊不慢,有提有頓,嫻靜道麗,字里行間透露出“二王”書跡的遺味,融合南北碑帖的藝術特點。《劉岱墓志》的書法價值還在于揭示了這樣一個事實:“界格方嚴,法書深刻”并非“北派”書法的“專利”,而“南派”書法也不僅僅局限于“意態瀟灑”。江南出土的《劉岱墓志》的妙處正是在于它們兼祧南北、融合碑帖的藝術特點塑造自己的藝術個性。
鎮江六朝碑刻書法之所以取得這么高的成就和地位,與六朝時期鎮江在全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的重要性密切相關,從政治、經濟上,在鎮江設置僑郡、北人南遷等,使得鎮江聚積了一大批書法家;另外六朝幾代皇帝與鎮江有很深的淵源;再者思想空前的解放,文學、書法藝術(包括理論)有較大發展。
總之,六朝鎮江的歷史背景、政治經濟地位、文化氛圍等因素融合在一起,孕育、成就了六朝碑刻書法的特征,在中國書法史上具有一定的里程碑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