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文獻庫里檢索‘老年人’,有20000多條結果,除去醫學類的,社會學的研究只有2000篇,提到性的只有4篇,其中3篇是豆腐塊,還有1篇是文學評論。人人都知道中國已經進入老齡化社會,為什么沒人關注老年人的性呢?”
2015年11月22日,第三屆老年知性懇談會第二天,發起人潘綏銘站在會場外透氣賞雪: “我退休以后,發現自己也是老年人了,就想能不能讓老年人自己來聊聊是怎么想的?到底是不想,還是不能呢?”
在這樣的設想下,老年知性懇談會從2014年9月開始舉辦。普通人、醫藥商、醫生、法學家、心理學家、社會學研究者、婚姻咨詢師……不同身份的老年人,開始在這個相對私密的圈子中,分享自己的故事和研究。
活躍派 爭取離世前做滿1000次 “一個月有多少次性生活,應該寫進法律!”老呂的發言在會場內引起了一片笑聲。這個來自山東的心理咨詢師,給自己定了個目標,在離世之前要做滿1000次,而他與伴侶老楊之間也有著明確的約定:一個月至少做兩次。
“我們剛認識沒多久的時候,他就給我提了個要求,說一個月至少要做兩次,如果不行,那就不要往下談了。”老楊今年60歲了,幾年前,她認識了離異的老呂,兩人談了一段時間之后,老呂向她坦誠了自己的性需求。“我當時聽了,覺得自己身體還行,也愿意跟他做,就同意了。”
老呂今年已經快65歲,身材高大,一頭烏發:“在老楊之前,我還認識過一個,不過因為這方面沒達成一致,就分了。”
關于為什么要如此直白地跟伴侶約定性生活的頻率,老呂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我自己的確有這個需求,我不可能憋著。如果在這方面雙方對不上,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對于老呂的1000次宏愿,老劉不置可否,在他看來,次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從中得到愉悅。老劉是一名退休工人,他很自豪在老伴兒60歲去世前,總能讓兩個人都享受到性的快樂。回想起跟老伴兒的婚姻生活,他面露懷念:“我們結婚第一年,都是胡鬧一通,到第二年才真正做了夫妻。后來我就發現有時候做完她反而會很煩躁,問了之后才知道她并不舒服。再后來摸索,才做到兩個人都舒服。”
老劉說,就是因為善待伴侶,兩人的性生活才能一直持續近四十年。
冷淡派 無奈分床多年同房被拒 跟積極發言的老余兩口子不同,被朋友拉來旁聽的老李顯得格外靦腆。兩天的懇談會,他一直沉默地聽著。
“分床不是很正常的事兒嗎?我今年70歲,跟老伴兒都分床十幾年了,每天就一起吃飯,說說話。”老李輕聲說,“這么大年紀了,即使想做,也不好意思開那個口啊。昨天出門前,老伴兒問我干什么去,我說來聽這個會,老伴兒還說‘聽那個干什么’。”
年輕時在黑龍江插隊的老李,對當年發生的一件事怎么也無法忘懷。“比我們大幾歲的一個小伙子,給一個姑娘寫了封情書,被第三個人給知道了,告發了,那個小伙子當著全連隊被批評,太丟人了。”老李說,這件事給他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因為怕犯同樣的錯誤,他十幾年沒談戀愛,直到回城后,才經人介紹與妻子結婚,那時他已經35歲了。
“我家姑娘出去旅游,回來后就跟我說,去哪兒都行,千萬別去泰國,可我最想去的就是泰國。”提起自己內心的渴望,老李很不好意思:“泰國那兒不是有人妖,特別想見識一下,來點兒新鮮感。”
與老李夫妻不知不覺地分床不同,老黑跟妻子的分床是由妻子明確提出的。“我覺得我很健康,也不想放棄性帶給我的快樂,但是多年前開始,我妻子就拒絕跟我同房了。”出軌滿足身體的需求,還是堅守對家庭的忠誠,老黑沒有透露自己最后的選擇,只說“希望有生之年找到快樂。”
不和諧 “女人為何不行他們關心過嗎” “你們男人總是說女人不配合、拒絕你們,但我想問問你們,你們有沒有問過自己家里的夫人,她們的身體發生了怎樣的變化?”聽了一上午的男性發言,張寧早就坐不住了。
60歲的張寧是一名醫生,先后在婦科、兒科、內科、皮膚性病科工作,如今是山東省膠州市愛心健康服務中心的負責人。“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因為性生活問題來看病的非常少見,但是這些年,門診里有五分之一是60歲以上的女性因為性交疼痛來就診的,并且在逐年增加。”張寧曾經遇到過一個被女兒帶來的老太太,幾番詢問才知道,她的丈夫喝完酒后總要跟她親熱,而老太太閉經之后很難性喚起,每次都疼痛難忍。
有感于此,張寧開始留心老年女性的身體變化:“閉經后,女性外陰的脂肪會退縮,就好比原來是軟床,現在是硬板床,緩沖作用大大減少;第二,陰道會變干,即使是拿棉簽去蹭一下,都會有血絲;而且,子宮萎縮帶動陰道角度改變,這些都會導致老年女性性交疼痛。”
“這些改變并不是說老年女性就沒法再有性生活,而是要更加注重性喚起。”張寧總結道,“所以我很反感有些男性總說女人不行,女人為什么不行,他們關心過嗎?”
來自上海的陽春對張寧的不滿只同意一半:“你不要老抱怨男人不關心女人,問題是,女人自己知道老公怎么做她才舒服嗎?她敢跟老公講嗎?”
這位年輕的研究者認為,女性自己對性快樂的放棄,也是導致老年性不和諧的原因:“老公問了你50年你都不講,怎么可能和諧呢?就像張寧的那個來訪者,明明不舒服,卻還是接受了老公的要求,這是她自己放棄了自己。”
被分居 “兒女是否該給父母獨處的空間” “老年人的性需求,更重要的其實是心理層面的。”曾在1990年前后主持轟動學術界的“全國兩萬例性調查”的劉達臨教授說,“老年夫妻更多的是互相陪伴,互相撫慰,并不一定非要有實質性的性行為。”
事實上,很多老年夫妻在家庭的負累下,連互相陪伴的愿望都無法達成。
毛茵是《武漢晚報》的一名編輯,今年7月,由她采寫的《父親“同室分居”借酒發泄 夫婦每天菜場“鵲橋會”》一文在當地引起很大反響。“一個兒子給我們打電話,說他爸喝完酒又砸又鬧,希望我們幫他爸戒酒。我去了之后發現,老頭酗酒是因為兒女們都把孩子放在老兩口這兒,老太太天天帶孩子,老頭睡客廳,覺得自己過得跟沒老婆一樣。”這篇文章中的另一個故事,則是一對年近七旬的夫妻分別幫兒子和女兒照顧孩子,六年間只能每天早上在菜市場見一面。
“老人被分居,實質上是另外一種啃老。”毛茵說,“都說父母要給孩子空間,那兒女是不是也該理解父母,給父母獨處的空間?”
郭雅琪是中國人民大學性社會學研究所家庭性教育項目的負責人,這個項目意在通過對青年夫妻進行性教育來影響上下三代的性觀念。“現在很多青年夫妻有了孩子就分居,因此他們不會覺得自己的父母分居有什么問題。所以我們通過家庭性教育,讓他們思考自己的生活,關注父母的需求,同時又能影響到孩子的性觀念。”
而對青年夫妻的性教育也能有效預防老年性問題一代一代地發生。
“如果想在老年享受性,那么一定是之前就有這樣的經歷,到了老年才能延續。年輕時候都沒有,到了老年就很難再建立起這種親密關系了。”郭雅琪說,“我們每次都在懸崖底下接人有什么意思呢?我們在接的同時,能告訴后面的人,怎樣才能不掉下來,我認為這是更有意義的事情。”摘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