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還在淅瀝飄落著,攀過墻頭的鄰家枝條探出的幾鼓花苞是如此的憐人,恍然間才意識到原來已是立春。和往常一樣,家鄉的早春沒有銀屏里素裹萬物的冰霜,更沒有南國人翹首期待的漫山白雪,有的只是一種忍受冬末春初的濕冷以及溫存炭火前的片刻安寧。時間長了,便不由得隱約覺察到若隱若現的炭火里深藏著某種氣息,隨著噗嗤的火苗裹攜著圍坐者的心事。至于圍坐者,大都沒有言語、沒有表情,只顧靜定地彌漫著自己或溫暖或濕冷的思緒。炭火前的氣氛很是安詳,連平日里最為淘氣的花貓也乖巧得耷拉著腦袋凝視著炭火旁鐵罐里蒸騰而出的水氣。此刻,母親正忙著來回穿插手中尚未完成的針線,而我自顧撥弄著火鉗旁沒有燒透的木炭,任隨思緒里幻化出和回憶相關的往事——或模糊、或清晰、或甜蜜、或苦澀。總之內心交織萌生的念想總該還是避免不了往事兩字。睡下的時候,雨依舊還在淅淅瀝瀝飄落著。望著天花板的我時常在想,要不是母親在我窗前隨手栽種那可人的兩株芋藕,那深夜里叩及靈魂的輕敲聲自己怕是無緣消受了。于是不由頓覺有母親照顧的孩子當真幸福。今早的電話里,朋友說后山的野山梨開了。對此自己內心自是異常雀躍,總覺得它們是應了我此刻的心境而開;再者,當然是少不了迫切的心情前往,畢竟當年最艱難的時刻是它們陪伴著激勵我奮勇前行。出門的時候,披上了當年某人織好的圍巾,也不知道到底是它護著我還是我擁著它,密密實實的針腳里柔柔暖暖,像極了某人當初嫻靜依偎我臂膀里的善解人意。母親自是不曉其中緣故,只當是我新購圍巾,還打心底直夸好看。我也不想道破,只是微笑聳聳肩故作輕松回句:你女兒,你以為。記憶里的早春大都飄絮著零星雨絲,期間還夾雜著些許尚未完全暈開的泥土味,如同床頭趕忙打著哈欠伸著懶腰的少年。在這個站著都能打哈欠的季節里,我還是習慣著趴在車窗前看沿途風景,喜歡坐在最后一排對著玻璃頑皮地哈氣。內心總覺得玻璃上彌漫起的霧氣能魔幻成通往過去的隧道,而晃晃悠悠的車速能把我帶到比童年還久遠的地方。在那地方我們每個人都還在幼稚地勾勒著彼此模糊而又向往的未來,如若不滿意,我們還能嘟著小嘴跺著小腳癲著小手耍賴般擦拭著重新來過……舊物,自是牽扯著故人的點滴,如同這圍巾總會讓我時常深陷密實的針腳里,好似時光機一樣自我感覺回到過去。對此,好友甚是不解,以至于總在半醉半醒之際質問我為何不遺棄舊物重獲新生;再者,如若將來讓新人發現又該做何解釋。對此,我倒是不怎么愿意過多解釋,哪怕是新人也如此。于我而言,記憶總該是有的,哪怕是斑駁了也是一樣。釋然,我想是可以做到的;但徹底遺忘,這輩子怕是不能了。畢竟抹殺記憶與無情無義又有何異?如果回憶能使我于夢境中像一個慈祥的老人安然入睡,醒來時又如一個活潑的小孩朝氣蓬勃,我想我未來身旁熟睡的男孩是會樂意看到的。畢竟能夠敞開心扉分享過去也是需要兩顆彼此契合頻率相近的靈魂,不是么?近來,愈發迫切地想整理一些過往的回憶,使之能以方楷小字的姿態在自己最美好的年華里得以定格。如果有幸,興許還能湊合著寫成些許篇章讓同是淪落之人駐足休憩;如若不幸,權當拾取昔日美好,于心底騰出方寸之地至死封存。無奈,筆一動,心就痛。畢竟在過去,懵懂之人總喜歡在年少之際做出荒唐之事。我常對自己說,也許再過那么幾年,雜碎生活所拖沓出的笨拙指尖就將再也勾勒不出年少的凌亂、曾經的迷茫,如張所言那般——抽身,已是永訣。是的,我承認過往回憶皆是利刃,驀然回首無不是犁心的傷痕,我也承認當最初的悸動讓現實淪陷之后,自己曾有過對美好的短暫恐慌。然而,我不希望自己因此對美好產生拒絕和排斥,更不希望自己那顆向往美好的心因為他人的傷害而停止追逐永久崩塌。所以我不曾予己寬慰,亦不曾尋求他人安慰,只是虔誠地以一種匍匐于內心的姿態避于喧囂一隅,祈求著自己能用心去記錄點滴,因為我堅信——文字,于心深者,意深;于心淺者,意淺。如若相知,終究懂得,如若懂得,終會相遇。也許還是有很多人不解,對此又還有什么好解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