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皮瓦克的“屬下”及其如何被塑造為他者

摘要：“屬下”概念源自葛蘭西，而后殖民主義文論家斯皮瓦克擴展了這個概念，并且加入了女性屬下的元素。屬下不能自我言說的狀態(tài)使得她們只能處于被言說被構建的境地，而在西方女權主義的小說中，失聲的第三世界女性屬下被構建成為了“他者女性形象”。本文梳理了從葛蘭西到斯皮瓦克的“屬下概念”的流變，結合斯皮瓦克《三個女性文本和一種帝國主義批評》中對于帝國主義女權主義的分析，展現(xiàn)出屬下被塑造成為他者的過程。

關鍵詞：葛蘭西；斯皮瓦克；后殖民主義；屬下

加亞特里·斯皮瓦克，是當今世界上一流的文學理論家和批評家。她和愛德華·賽義德，霍米·巴巴并稱為“后殖民主義三劍客”，斯皮瓦克早年師從美國著名的解構主義大師保羅·德·曼，后又以翻譯德里達的《論文字學》而出名，這為她的思想理論奠定了解構主義的基礎，同時，她又善于整合各種理論為己所用，如解構主義，馬克思主義，女權主義等等。身為印度裔的女性學者，斯皮瓦克自身常常感受到的身份的尷尬也許便是她思想著述的來源，所以“殖民地的女性”是她理論關心的中心。在后殖民主義時代，印度形式上雖已獲得的解放，但殖民時代的文化烙印，印度精英團體對于話語權的把握都讓其他階層的人民被迫沉默，成為失聲狀態(tài)，不能自我言說，只能被塑造，被表達的“屬下”。而第一世界的人們則將這些“屬下”按照自己的意圖塑造成為“他者”，通過與這個“他者”的對比來建構自身。

一、葛蘭西的“屬下”

葛蘭西是“屬下”這一概念的創(chuàng)始者，他在《獄中札記》中對“屬下階層”的定義是這樣的：“被剝奪了歷史原動力，處于連續(xù)卻散亂的狀態(tài)，無力從根本上超越自我，仍受國家權力和彌漫整個社會的霸權實踐制約”[1]。而葛蘭西理論中，“屬下階層”與“霸權”是相對的兩個概念。葛蘭西的屬下階層“特指意大利南方?jīng)]有組織起來的鄉(xiāng)下農民，他們沒有社會或政治的團體意識，因此易于接受國家的統(tǒng)治思想、文化和領導”。[2]也就是說，屬下階層容易被掌握霸權的社會階層或團體所引導。

葛蘭西擴充了市民社會的概念，把市民社會定義為一個文化倫理和意識形態(tài)上的概念，同時認為上層建筑包涵市民社會和政治社會兩種，而在包括意大利在內的西方國家里，市民社會的地位逐步增強?！氨┝蛷娭频囊蛩睾吐毮苤鸩饺趸?，而倫理，文化和教育的因素逐步增強”[3]所以說，在西方國家中，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重心將不再是用暴力推翻資產(chǎn)階級的統(tǒng)治，而是爭奪文化領導權?！笆忻裆鐣鳛檎紊蠈咏ㄖ徒?jīng)濟基礎之間的中介層面，還以合法性的文化領導權強有力地支撐著社會和國家?！盵4]而在奪取文化領導權的過程中，教化普通民眾，培養(yǎng)真正的代表農民階層的知識分子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方面。

意大利南方的農民長期生活在統(tǒng)治階級的經(jīng)濟壓迫和思想意識濡染下，他們沒有自身的意志，也沒有能代表自己發(fā)聲的知識分子的存在，雖有出身于農民的知識分子，但他們也被主流所同化，事實上是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發(fā)聲者。所以他們是典型的屬下階層，而“無產(chǎn)階級霸權就是無產(chǎn)階級在獲取國家權力之前隊屬下階層進行的道德和政治教化，自覺地代表/再現(xiàn)屬下階層。”[5]

二、斯皮瓦克的“屬下”

斯皮瓦克的最著名的論文《屬下能說話嗎》是她的代表作，她認為，屬下是不能說話的。斯皮瓦克所指的屬下是那些無法或難以進入帝國主義文化的群體。他沒有自己的話語權，所以不能表達自己。

斯皮瓦克引用了馬克思的著作《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中的一段文字“小農所有者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別人來代表他們”“小農所有者階級的（缺場的集體）意識在為另一個階級的利益工作的‘代表’身上找到了‘承擔者’?！边@段文字關于消解的和錯置的階級主體，這些階級主體不能代表他們自己，他們必須尋找到其他階級的人來代表，但事實上，這個“代表者”是否能夠完全代表尚有疑問。這也就是她對德勒茲和古哈等人的批判之所在。西方左派知識分子或是印度本地精英團體自認為是在代表屬下階層，但事實上，只是在表現(xiàn)自我。知識分子與權力之間存在著一種共謀關系，“西方知識分子表面上為非西方主體說話，而實際上卻剝奪了他們的話語權利，讓他們沉默了”[6]所以說“屬下階層意識受精英意識制約，無法恢復原態(tài)，總是與其被認可的能指有偏差。”[7]

而在這種屬下階層沒有歷史，無法發(fā)聲的狀態(tài)下，女性屬下的聲音就更不能為人所知。斯皮瓦克舉出了印度古老習俗——寡婦殉身制作為例子。英國人占領印度之后，廢除了印度寡婦登上已故丈夫的火葬堆以身殉夫的這種制度。他們認為這是“白人正從褐色男人那里救出褐色女人”。這個句子顯示出了帝國主義對自身“優(yōu)秀社會建設者”形象的自我建構。事實上，白人對寡婦殉身制的改寫和重述在意識形態(tài)上對印度婦女形成了更大且更難以察覺的意識形態(tài)壓制。梵語中的“寡婦”傳統(tǒng)寫法為“sati”而英國人殖民之后將其寫作“suttee”?！癝ati”是“sat”的陰性形式，“sat”超越性別，意味著存在，真實，善，正義?！皊ati”則意味著“好妻子”。但“suttee”的意思是“忠誠”。這種重述，在語言中將“忠誠”“好妻子”和在火葬堆上殉夫等同起來，建構起了一種先在結構，通過話語操縱實踐，形成了一種“帝國主義的主體生產(chǎn)?！痹凇鞍兹苏龔暮稚腥四抢锞瘸龊稚恕焙屯林Ｗo主義者“婦女們實際上想要去死”的爭論之中，婦女自身的意志被成功的抹去了。所以，斯皮瓦克寫到“在父權制與帝國主義之間，主體構成與客體形成之間，婦女的形象消失了，不是消失在原始的虛無之中，而是消失在一種瘋狂的往返穿梭中，這就是限于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化之間的‘第三世界婦女’錯置的形象。”[8]

女性屬下不能說話，沒有聆聽者，無法進入話語交流的事實，正是本土男權社會獨立話語和西方女權主義者帝國主義立場共謀所造成的。男性世界的解放掩蓋了女性屬下依然受壓迫的事實，而西方女權主義者則懷抱帝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聲稱代表全球婦女從而剝奪了女性屬下說話的權利。也正是因為她們不能說話，只能由他人替之發(fā)聲，或由他人來表達，描述，她們的形象就經(jīng)常被誤讀，被歪曲，被“他者化”。

三、《三個女性文本與一個帝國主義的批判》中揭示的的他者身份建構

在《三個女性文本與一個帝國主義的批判》中，斯皮瓦克以女權主義的經(jīng)典文本《簡愛》為中心，“將《藻海無邊》讀作《簡愛》的續(xù)篇，把《弗蘭肯斯坦》讀作《簡愛》”，試圖找出它們之中彌漫著的帝國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對第三世界和第三世界女性的“他者”形象的建構。

《簡愛》已被奉為西方女權主義的經(jīng)典文本，但斯皮瓦克卻從中看到了“新型的女權主義批評開始復制帝國主義的公理，這是很不幸的事情。對女性主題的尊崇基本上僅限于歐洲和英美范圍，女權主義規(guī)范也是在這個基礎上確立的?！盵9]通過勾勒小說中“家庭/反家庭”因素的組合，斯皮瓦克為我們展現(xiàn)了《簡愛》的發(fā)展軌跡。簡是一個“反家庭”的存在。而羅切斯特先生及其夫人是一個家庭的存在，但到了結局，簡和羅切斯特先生還有他們的孩子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家庭，簡也成為了“合法家庭”的存在。而斯皮瓦克認為：“是活躍的帝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提供了那個話語場?！盵10]而帝國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之所以能將簡提拔到合法家庭的地位，也正是通過它對之前的羅切斯特夫人——伯莎·梅森的塑造來完成的。斯皮瓦克這里引了一段《簡愛》中描寫伯莎如獸一般的形象與行為的描寫，說“勃朗特令人信服的使人與獸的界限變得不確定了。”這個“令人信服”一方面是敘述勃朗特此處的描述符合獸的行為，確能表現(xiàn)伯莎的處境，另一方面，人獸界限本清晰而此處卻將人描寫為獸，這正是勃朗特意識中的帝國主義公理的體現(xiàn)——不將非白人女性當做人看待。因此，也就理所應當?shù)南魅趿瞬っ飞诜芍聭械牡匚?。而勃朗特之所以可以這么做，正是因為是因為伯莎·梅森是牙買加的克里奧爾人，是一個“他者”。

而在簡·里斯的小說《藻海無邊》中，我們可以更明確的看到“自我的他者化”的方式。在小說中，瘋女人終于恢復了自己本身的名字——安托瓦內特。女主人公本叫安托瓦內特，而男主人公后來卻一直稱呼她為“伯莎”，“伯莎”是她瘋掉的母親的小名，也許是男主認為安托瓦內特就跟她母親一樣是個瘋子，也許是他認為這樣稱呼她便能潛移默化的使她和她的母親一樣變瘋從而擺脫她?？偠灾餐型邇忍刈罱K喪失了自己的名字，被帶到了英國幽禁了起來，成為了“伯莎”，成為了“閣樓上的瘋女人”，由真正的自我變?yōu)榱艘粋€被塑造的“他者”。斯皮瓦克將這總結為“即使個人或人的身份這樣隱秘的事情，也可能由帝國主義政治來決定。”[11]歐美的女權者孤立地崇尚英美文學再現(xiàn)中的女性主體，而隨意地臆造另一個與歐美相對的“她者”，而安托瓦內特/伯莎，正是這種典型的屬下的形象，她無法表述自己，強悍的帝國主義話語場抹煞了她自我表述的可能性。她只能在別人的文本中被表述為別人需要的樣子。

參考文獻：

[1] [加]本·阿格爾.西方馬克思主義概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7第一版

[2] 羅鋼，劉向愚.后殖民主義文化理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4第一版

[3] 衣俊卿.西方馬克思主義概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8第一版

[4] 任一鳴.后殖民：批評理論與文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2第一版

[5] 陶家俊.思想認同的焦慮：旅行后殖民理論的對話與超越精神.2008.3.第一版

[6] 陳永國.從解構到翻譯：斯皮瓦克的屬下研究.外國文學.2005.第5期

[7] 于文秀.斯皮瓦克和她的后殖民女權主義批評.求是學刊.2005.7.第32卷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