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柳永詞的“世俗化”的表現(xiàn)

摘要：詞自唐發(fā)軔，經(jīng)五代兩宋下迄明清之千余年間，詞家輩出，碩果累累。然而，毀譽并存，極端分歧之最烈者，則首推柳永。柳永作為北宋第一個專業(yè)作詞的詞人，在北宋詞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本文擬從柳永詞的俗情、俗語、俗態(tài)三個方面分析柳永詞的世俗化的表現(xiàn)。文章以柳永的詞作為討論重點，以柳永詞的“世俗化”為討論核心，以社會學、心理學為討論角度，試著對柳永詞的世俗化表現(xiàn)作全面的探討。

關鍵詞：柳永；世俗化；俗語

柳永是北宋最具個性的詞人之一，開創(chuàng)了屬于他個人的，也屬于市井大眾的文學天地。因此，就有了“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之說，足見其詞流傳之廣。他“奉旨填詞”讓當時上層文人詫異，讓世俗百姓羨慕，讓后世欽佩。他傳奇的人生和“世俗化”的詞作贏得了掌聲，帶來了批評，引來了爭議。然而，其中爭論最為激烈的則是柳永詞的“雅與俗”，雅俗之爭的出發(fā)點正是柳詞的“世俗化”。因而，柳詞的“世俗化”的價值不言而喻。

一、俗態(tài)：寫盡世俗人間的多姿多彩

對柳永詞的分類，大多數(shù)學者都比較認同這樣的分法，即羈旅行役與抒懷詞、歌詠太平之詞和妓女詞。這樣的分類從內(nèi)容上包含了柳永詞的全部，從總體內(nèi)容看柳永詞已經(jīng)不再是寫皇宮貴族、士人高官而是轉(zhuǎn)向?qū)懯芯傩眨从呈芯碎g的千姿百態(tài)。市井豐富多彩的世俗生活為柳永詞奠定了“俗”的基調(diào)。表現(xiàn)如下：

都市繁華和承平氣象。柳永一生十載停留在東京，除此之外，眾多大城市都留下了柳永的足跡，如洛陽、蘇州、杭州等大城市。不斷遷移的都市生活在他詞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據(jù)統(tǒng)計《樂章集》中描寫都會承平的詞作約27首，占總詞的十分之一左右。他寫東京的詞作很多，如入夜還“畫鼓喧街，蘭燈滿市”；“譙門畫戟，下臨萬井，金碧樓臺相倚”；“是處樓臺，朱門院落，弦管新聲鼎沸”。從這些詞中，我們可以看到氣勢宏偉、接連成片、金碧輝煌的亭臺樓閣，街市百姓熱鬧非凡的生活場景。另外有寫杭州的《望海潮》：“‘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市列珠璣、戶盈羅綺’，‘嬉嬉釣叟蓮娃’”。寫蘇州的《瑞鷓鴣》：“萬井千閭富庶，雄壓十三州。觸處青蛾畫柯，紅粉朱樓?！边@些詞作都表現(xiàn)出都市的富庶繁華和“朝野多歡”的生活狀態(tài)，到處呈現(xiàn)出太平盛世的局面。

柳永離開了大都市，他的詞中還不時地流露出對都市生活的追憶和留戀。如“暗尋思，舊追游，神京風物如錦”；“帝里風光好，當年少日，暮宴朝歡，況有狂朋怪侶，遇當歌，對酒競留連”等詞，他留戀著過去的都市享樂生活，并且沉溺其中，即使是回憶也能讓他樂開懷。世俗的享樂早已滲透了柳永的內(nèi)心，他渴望著這種生活，并且沉溺于這種生活所帶來的身體和精神的刺激。柳永的都市詞“不是站在統(tǒng)治階級的立場去粉飾太平，也不是以豪華生活方式去炫耀富貴氣象，而是從平民的真實感受出發(fā)，去描繪北宋都市生活的風情畫卷，充分體現(xiàn)平民意識”。意識反映現(xiàn)實，充分證明了柳永詞必然反映了市民生活，世俗化注定是其詞的一大特色。

節(jié)慶歡樂與民俗盛況。北宋都市文化的繁榮造就了詞的繁榮。柳永創(chuàng)作了大量展現(xiàn)民風民俗的節(jié)日詞作，元宵節(jié)、上巳節(jié)、清明節(jié)、七夕節(jié)、重陽節(jié)，“時節(jié)相次，各有觀賞”。柳永著有《傾杯樂》來記錄元宵節(jié)“君民同樂”的盛況，《木蘭花慢》來反映清明節(jié)的人們游玩的場景，《二郎神》描寫了“七夕節(jié)”的民間風俗。柳永的節(jié)日時令詞描寫了現(xiàn)時世界的太平，百姓生活的安樂，民風民俗的獨特。黃裳在《書樂章集后》稱：“予觀柳氏樂章，喜其能道嘉佑中太平氣象，如觀杜甫詩，典雅文華，無所不有?！睆倪@句話中更見柳永詞內(nèi)容之廣。如果都市詞只是代表柳永詞“世俗化”轉(zhuǎn)型的開始，那么時序節(jié)日詞就是柳永詞與“市井百姓”的親密接觸，也正式確立了柳永詞“世俗化”的身份。

世俗女子的俗情俗態(tài)。柳永的歌妓詞代表著柳永詞“世俗化”的大部分內(nèi)容。柳永現(xiàn)存的212首詞中，據(jù)統(tǒng)計其中吟詠佳人或歌妓的詞作約有103首之多，幾乎占全部詞的一半。也有人認為柳永詞中有149首歌妓詞，數(shù)據(jù)的不同，主要原因是有一些詞界限比較模糊，很難說清楚它是不是屬于歌妓詞，因此出現(xiàn)了不同的數(shù)據(jù)版本。柳永筆下的歌妓舞女，展現(xiàn)出一幅幅原生態(tài)的男歡女愛圖景。就因為此類詞使用了大膽而露骨的寫作方式，使柳永的詞作和人格評價受到影響。從總體上來看，柳永的歌妓詞主要有三個特點：一、量大，柳永這類詞數(shù)量之多，占柳永詞總數(shù)的一半以上。二、語俗，柳永的歌妓詞寫法比較露骨，多用俚語、俗詞。三、情真。柳永仕途失意，在風月場所尋找精神寄托和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因此，柳永沒有自身地位的優(yōu)越感，能以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視角看待歌妓舞女，走進他們的生活和內(nèi)心。柳永“能為妓女設身處地甚至直接用妓女的聲口，替她們傾訴內(nèi)心的愿望與不平”。這些都說明柳永為世俗女子喧聲代言。

二、俗情：抒盡市井人間的癡態(tài)狂情

柳永身處秦樓楚館，定會受到世俗大眾的審美方向和精神生活的影響，市民意識、市民生活、市民情調(diào)理所當然的進入柳永詞中。描寫市民大眾的情，柳永詞不可避免的打上了“俗情”的烙印。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俗情描寫之深。柳永自稱是“才子詞人”，其實就是以填詞為職業(yè)。在柳永以前，倚聲填詞只是伶工和一些士大夫趁興而作。柳永在做官之前，大部分生活來源都靠填詞獲得，或歌妓直接資助，或教坊為求其詞給予的報酬。柳永以這樣的身份進行填詞，面對的又是世俗大眾，從作者自身和接受者兩方面看，柳永的情詞自然與眾不同。我們主要以柳永的艷情詞為對象，分析柳永艷情詞的獨特之處。

柳永的艷情詞主要以兩種方式進行描寫：一、以柳永自己的情感為出發(fā)點，指向歌妓。這類詞的數(shù)量很多，“柳永詞中有134首詞使用‘男思女’的模式來寫男女愛情的，其中直露地描寫男女艷情的詞作有14首，其余的120首愛情詞則側(cè)重于從精神層面發(fā)抒對女性的珍愛相思或?qū)思t依翠的追想留連”。具有代表性的如《兩同心》中“錦書斷、暮云凝碧。想別來，好景良時，也應相憶”；《女冠子》“相思不得長相聚。好天良夜，無端惹起，千愁萬緒”等句子。這類詞主要寫離別后無盡的相思、懷念的痛苦。所思之人應該都是青樓女子，“俗”是不可避免的。二、以歌妓為主體，指向她們所思之人。柳永不只是關注歌妓的俗情媚態(tài)，更關注她們的內(nèi)心。能設身處地為她們著想，也就是“男子作閨音”，替婦人代言。如《錦堂春》、《定風波》。這兩種方式構成了柳永與眾不同的世俗情愛觀。即使柳永后來做了官，不再與秦樓楚館為伍，但是他所寫之情仍然是直白袒露的男女俗情，特別是他與風塵女子的溫情纏綿，更是不厭其煩的重復抒寫，他的情感歸結點注定落在與風塵女子的戀情上。這足以看出柳永寫俗情之摯深。

第二，俗態(tài)描寫之露。描寫歌妓的體態(tài)之作并不在少數(shù)，而像柳永這樣大膽描寫的人確實不多。其語言直露、粗俗，主題狹隘、低俗，對其詞評價不高者多是由于此類作品。柳永不僅有對歌妓進行全面描寫的《柳腰輕》等作品，還有對歌妓身體的某些部位進行專門描寫：專門描繪女子腰肢，如“楚腰纖細正笄年”；“世間尤物意中人，輕細好腰身?！睂ｉT描繪女子肌膚，如“膩玉圓搓素頸”；“如削肌膚紅玉瑩?！绷缹ｉT變動詞句重復描寫歌妓的俗態(tài)，凸顯了柳永的“戀妓”情節(jié)，也昭示著這類詞主題思想的狹隘與低俗。

三、俗語：描盡世間俗子的俗情俗態(tài)

柳永詞的“世俗化”除了表現(xiàn)內(nèi)容的“俗”，在語言上更“俗”。語言是文學作品傳播的介質(zhì)，接受者首先接觸的就是語言，對作品的第一印象也來自于語言。柳永詞大量使用口語、俗語，滿足世俗大眾的審美趣味和接受水平。表現(xiàn)如下：

直接使用俗字俗詞。直接使用俗詞俗語是柳永詞的一大特色，很多學者對此都有研究，并且還有人對此做過統(tǒng)計。如“表明時間關系的‘漸’字，出現(xiàn)了約40次，‘正’字出現(xiàn)近20次。表空間方位的‘對’字、‘向’字、‘望’字各出現(xiàn)20余次，‘臨’字也出現(xiàn)10余次。柳詞中明確表示時空的詞本已很多，如‘當初’一類的詞出現(xiàn)過20余次，‘今日’一類的詞出現(xiàn)過10余次?！庇秩纭俺Ｓ酶痹~‘恁’出現(xiàn)了58詞，‘爭’出現(xiàn)36次?！边@些字本就極俗，在柳永詞中卻反復出現(xiàn)，更增加了柳永詞的俗味。“柳永不像晚唐五代以來的文人那樣只是從書面的語匯中提練高雅綺麗的語言，而是充分運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日常口語和俚語。諸如副詞‘恁’、‘怎’、‘爭’等，代詞‘我’、‘你’、‘伊’、‘自家’、‘伊家’、‘阿誰’等，動詞‘看承’、‘都來’、‘抵死’、‘消得’等，柳永詞都反復使用。‘凡有井水飲處，能歌柳詞’，與柳詞語言的通俗化具有不可分割的關系?！爆F(xiàn)列舉幾例：人人：“有個人人真攀羨”；“有個人人飛燕精神。”伊：“留取帳前燈，時時待看伊嬌面”；“以此縈牽，等伊來，自家向道?！绷烙盟渍Z抒寫世俗生活的題材，這不僅迎合了受眾和時尚的需要，也促進了柳永詞的傳播，更從詞的語言上增加了柳永詞的“俗”味。

化雅為俗呈詞優(yōu)。古人寫詩、寫詞以含蓄典雅為美，而柳詞卻以“化雅為俗”呈現(xiàn)詞的美。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以“平常語”化用典故。柳永現(xiàn)存212首詞中，用典約80多個，典故出處主要涉及《漢書》《史記》《詩經(jīng)》等歷史性的著作。如《少年游》“一笑一傾城”，此句用典出自《漢書·外戚傳》：“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瑞鷓鴣》“壽陽妝罷無端飲，凌晨酒入香腮”，詞句用典出自《翰苑新書》“南朝宋武帝女，日臥含章殿檐下，梅花飄著其額，成五出之花，因防之為梅花妝”。這些化用的句子語言直白，內(nèi)涵深厚，即使不知道典故的出處，亦能明白詞句的意思。二、化用前人詩句。主要分為兩種形式，一是直接套用。如《木蘭花慢》“念對酒當歌”化用曹操《短歌行》中“對酒當歌”；《傾杯樂》“淚流瓊臉，梨花一枝春帶雨”化用白居易《長恨歌》“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二是融會點化，脫胎換骨。如《鳳棲梧》“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化用了古詩十九首里的“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傾杯樂》“悲莫悲于輕別”化用屈原《九歌·大司令》“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以這種形式化用的詞句已經(jīng)脫離了原來的詩句形式，但是能從大體意義上分別出化用詞句的出處。柳永以“平常化”的語言化用典故，套用別人詩句，使其詞更加通俗化、平民化、世俗化，符合市井大眾的審美要求和理解難度。

柳永是上層精英文化和下層世俗文化不斷撞擊所形成的異類文人。因此，柳詞的“世俗化”是柳永同種異類的藝術人生最精彩的詮釋，也是柳永特立獨行的性格標榜，更是北宋市井生活風貌的完美展現(xiàn)，因而，柳永詞所包含的內(nèi)容之廣自不在話下。北宋的社會現(xiàn)實，柳永的生活經(jīng)歷，造就了柳永詞別一樣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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