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史記評議》對《史記》安章心法之評議

摘要：李景星的《史記評議》是一部對《史記》逐篇進行分析和評議的著作，本文從李景星對每篇的具體分析和評議出發，從文學角度探尋其對《史記》每一篇主題表達和篇章警策建立進行評議的主要內容和方法，并發掘其價值，最終達到對《史記》內容加深理解的目的。

關鍵詞：《史記評議》；文學評議；主題；警策

安章心法，即安排文章主旨內容的方法?！墩f文解字》謂“樂竟為一章”，《辭海》釋“章”字第六條也說：“音樂一曲為一章。因亦以稱詩歌的段落。……亦泛指詩文的段落。如：篇章；章節。”即后世假音樂為名，“稱著文摛辭告一段落為一章”。張高評先生認為，章是一篇之中最小的單位，多章乃“皆同一主意，由是謂文義首尾相應為一篇?！北疚闹饕獜膬热莘矫鎭硖接憽妒酚浽u議》對《史記》文章內容安排方法的評價，即圍繞一個主題或是主要人物、主要事件來組織文章的方法，也就是安章之法。

《文心雕龍·章句》：“夫設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蛉酥⒀?，因字而生句，積句而成章，積章而成篇”。黃侃撰《文心雕龍札記·章句第三十四》第六條“論安章之總術”曰：“案此文所言安章之法，要于句必比敘，義必關聯。句必比敘，則浮辭無所容；義必關聯，則雜意不能羼”。黃侃將劉勰提出的安章之法歸結為兩點：一是“句必比敘”，一是“義必關聯”。前者是安置章法的基礎；后者則是安章的中心法則。李景星的評議，就是抓住了這兩點，表現為兩個方面：文章主題之表達，篇章警策之建立。

一、《史記》篇章主題之表達

主題是作者在文章中通過各種材料所表達的中心意思。主題的表達有一定的方法，既有先確定一個主腦、核心，然后圍繞這個主腦、核心組織和安排材料，也有一些權宜之策，如：點綴、渲染、閑筆等等，總之都是為了文章主題思想的表達。

第一，確立主腦法

這在《史記評議》中的表達方式是：“以……為骨”或“以……為主”。主要運用的概念是：眼目。

中國古代有許多作家都強調“文以意為主”、“意在筆先”，從各個方面說明作品必須有個主腦、核心，所有的人物、事件以及材料都在這個主腦或核心的統攝之下。司馬遷作《史記》，每一篇都有其鮮明的主題，如陳仁錫所言：“子長作傳，必有一主宰。如《李廣傳》以‘不遇時’三字為主，《衛青傳》以‘天幸’二字為主。”吳見思也曾說：“蓋史公之文，每篇各有一機軸，各有一主意。”（《史記論文·屈原賈生列傳》）這里所謂的“主宰”、“機軸”、“主意”都是“主題”的意思。

李景星的評議，也能準確地把握各篇的主題。例如：

“贊中‘甚于蘇秦’四字，是一篇之骨?！保ā稄垉x列傳》）

李景星對《史記》篇章主題的概括簡單明了，一般只用一個字，也有兩個字、三個字、四個字，甚或是一句話。如：

“其君臣得力處，只是一個‘忍’字，故一路敘事，即以此作骨。”（《越王勾踐世家》）

真可謂一字作骨，通體皆靈。

眼目，又稱文眼，指文章中最能揭示主旨、升華意境、涵蓋內容的關鍵性詞句。《藝概·文概》曾論文章之眼目曰：“揭全文之指，或在篇首，或在篇中，或在篇末。在篇首則后必顧之，在篇末則前必注之，在篇中則前注之、后顧之。顧注，抑所謂文眼者也?！闭珀憴C在《文賦》中論安章之術時所說：“或仰逼于先條，或俯侵于后章。”李景星評《史記》，也好拈一二字為眼目。如：

“以“利害”二字為眼目，以推美武帝為歸宿?！保ā逗忧罚?/p>

以上這些所謂的眼目均是指文章的主旨。另外還有一類，是作為觀察整篇文章的角度和方法，起個綱領的作用?；蚴且灾饕宋餅檠勰浚蚴且阅硞€事件為眼目，又或是以某個關鍵詞為眼目，如：

“總之，以劉氏、呂氏為一篇眼目，以王諸呂、誅諸呂為一篇關鍵，以‘呂后為人剛毅’句為一篇骨子。”（《呂后本紀》）

總之，眼目是窺看主題思想的窗口，理清全文脈絡的筋節，掌握文章各部分相互聯系的關鍵。它是文章精神的凝聚點，能點出文眼，就成了讀懂文章的一個標志。

第二，主題表達權宜之法

與之相關的概念有：點綴、渲染、閑筆等等。

1，點綴

凡敘事敘人，有不能詳，或不必詳者，《史記》則敘一二事以為點綴，而其事其人之真情真性畢見；或于百忙之中點染連綴一二瑣事，以見全人全局；又或是以他人他事為點綴，以陪襯托出此人此事。李景星對此等處頗為留意，有很精到的評論。如：

“又因子胥之報怨，帶出鄖公弟之怨，吳闔廬之怨，白公勝之怨，以作點綴?！保ā段樽玉懔袀鳌罚?/p>

這是以他人他事為點綴，以陪襯托出伍子胥之報怨。又如：

“（《儒林列傳》）以傳經為主。以孔子為經學源流總匯，以漢武為經學盛衰關頭?！郧鷮W阿世之公孫弘附于其間，作為點綴，隱見粉飾經學如公孫弘者，反致通顯，而其余無聞焉，則感慨何可勝言?！保ā度辶至袀鳌罚?/p>

這是將公孫弘這個人作為整個儒林的一個點綴，表現經學的衰落。

2，渲染

文章最忌平實質直，太史公雖然被譽為具有實錄精神，但在實際的行文中還是注重刻意鋪張渲染，以閑事閑人點染其中，使文章之情態搖曳，情趣倍增。但最終還是為了文章主題表達的需要。李景星評議的具體篇章如：

“暗以“奇”字作骨，至贊語中始點明之。……前路以傅鐵籠事小作渲染，已是奇想?！保ā短飭瘟袀鳌罚?/p>

這里的“傅鐵籠事”乃“奇想”，是為要表達的主題——“奇”服務的。

3，點染

點染，指既有點綴的作用，又有渲染的意思，目的都是為了突出某個人，或是某個主題。如：

“通篇以‘大賈人’三字為骨，以下曰‘販賣’，曰‘累千金’，曰‘奇貨可居’，曰‘以千金為子西游’，……皆以商賈字樣為行文點染。”（《呂不韋列傳》）

“贊語又突出蒯通、安期生，皆為得人點染，并非閑筆?！保ā短镔倭袀鳌罚?/p>

“為得人點染”即是為“得人”這個主題服務。其他如：

“而點染最出色處，卻又在與文帝論孟舒一段，轉折反復，呼應錯落，極變化之能事。有此一段，覺通體皆靈，不第附傳孟舒已也。”（《田叔列傳》）

這些均是以閑人閑事為點染，使整篇文章周密靈動。

4，閑筆

閑筆，是看似閑而實不閑，或為色澤，或為奇兵。閑筆也常常是為主要人物事件做點染，如：

“‘召平種瓜’一段，又于極忙時參用閑筆，于極濃處加入淡語，點染最有姿態?！保ā妒捪鄧兰摇罚?/p>

總之，這些權宜之策均是服務于人物表現以及主題表達的需要，或是表現出人物的整體風貌，或為主題的表達增光添色，使主旨更為鮮明突出。

二、《史記》篇章警策之建立

警策，乃一篇文章精神匯集處，陸機《文賦》論警策曰：“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適。極無兩致，盡不可益。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雖眾辭之有條，必待茲而效績。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p>

一篇之中，警策之建立，或在起首，或在煞尾，或在中間，大抵達變識次，不拘一例；然撮取妙辭，舉出要點，總括題意，以表達主題意識，是其所同也。李景星在《史記評議》中多能抓住《史記》各篇警策，一語點醒夢中人，為讀《史記》者點亮一盞啟明燈。李景星的評議中，有以波瀾為警策者，有以點睛為警策者，有以特筆為警策者等等。

1，以點睛為警策

文章有醒筆之法，凡文字頭緒繁多，事體糾葛，則當下字警醒，所謂“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边@樣，則文章眉目清楚，通篇俱有歸結。李景星的評議如：

“最后點一‘仁’字，是全紀眼睛，不可輕易視之?！保ā缎⑽谋炯o》）

作為一篇之警策的點睛，一般即是整個篇章的主題，在大多數情況下位于整個篇章的最后部分。

2，以波瀾為警策

“文似看山不喜平”，說的就是文章要寫得有波瀾，這樣使人讀起來才有勁。以波瀾為警策的作用也正在此。如李景星對《張丞相列傳》的評議：

“敘蒼之長大肥白與蒼父子祖孫之身體以為之波瀾?？此铺幪帍拈e處著筆，其實乃運以絕大力量。”

從李景星的這個評議可以看出他讀書的細致，文中描寫張蒼及其父子祖孫的身體，初看沒有什么深意，可仔細聯系上下文和文中的主要線索，則可以明白，張蒼身體的“長大”、“肥白”是和他的命運、官職相聯系的，他能逃脫被斬的命運，以及后來官至丞相，都于此有關，茲引原文中一段記載為證：“初，張蒼父長不滿五尺，及生蒼，蒼長八尺余，為侯、丞相。蒼子復長。及孫類，長六尺余，坐法失侯”（《史記·張丞相列傳》）。

另外，看看以波瀾為警策的表達效果：

“歷點世次以后，于周家極衰極弱，他手到此一點即完處，偏又連引《國策》蹴起波瀾，使讀者精神為之一振。”（《周本紀》）

“蹴起波瀾”，能夠使人“精神為之一振”，有一種眼前豁然開朗的感覺。

3，以特筆為警策

作為一部史書巨著，雖然要求有實錄精神，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如實寫出，遇到這種情況，司馬遷就會出之于特筆。特筆書寫，則一篇之精神聚焉。李景星對特筆的分析比較詳細，引用原文字句，最后得出的結論可以稱之為一篇之警策，值得稱贊。如：

“而齊國變詐之俗，始于太公之陰謀；齊國篡滅之本，由于桓公之寵，故敘兩公處于此等事又皆用特筆書之?！保ā洱R太公世家》）

特筆書寫，能夠表達出不便于直接表達的內容。所有這些特筆的運用都是看似不動聲色的，但經過仔細閱讀會發現司馬遷用心之細密，尤其是經過李景星的一番分析，它的警策作用更立顯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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