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主要探討作為背景的“頑癥”人物——葛任的敘事作用,并力圖體現作者李洱的新歷史主義創作風格——凸顯歷史言說的不可信性,以期在被隱沒的敘事邊緣探討文本多元闡釋的合理性。
關鍵詞:葛任;虛化;不可信性;頑癥
李洱的《花腔》圍繞著葛任的生死之謎展開,講述了小人物在歷史中的動蕩起伏。葛任諧音“個人”,這反映出李洱切入歷史的角度——個人化記憶,因此,作為輻射中心人物——葛任,既是口述的核心,亦是小說的敘事核心,其敘事層面的價值作用也就具有了重要的考究意義,具體來說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作為背景的虛化存在
《花腔》在文本表層上有三個敘述者——白圣韜、趙耀慶、范繼懷,他們圍繞著二里崗戰斗中“犧牲”的葛任展開私人化的回憶性記述,尤其對于葛任幸存后的大荒山行蹤眾說紛紜。無疑,葛任是小說的敘事中心與矛盾的交匯點,但就其敘事作用而言,葛任成為被虛化的敘事背景。
有兩點值得注意。首先是敘事聲音上的缺失。小說共分為三部分,發聲者無一屬于葛任本身。這就使得小說的核心人物成為“他者”話語中的重建形象。猶如一出舞臺劇,主角始終未曾露面,配角卻不斷地圍繞著主角展開淋漓盡致地表演,在這里,主角更多地成為舞臺的布景一類的角色,成為一種另類的“現場感”。葛任游離于三個表層敘事者中間,為其提供談資和虛構的素材。另外,小說每一小節后設有副本的敘述者,以史料補充佐證的面目示人,成為第四敘事者。其實,無論顯性還是隱性,四個敘事者都力圖排斥葛任在敘事中的實際作用,使得受述者——葛任徹底成為“不存在之存在”。關于葛任的故事在變得多元而復雜的同時,也最終變得面目全非、真假難辨。與其說他們講述的是葛任的故事,倒不如說他們在創作關于葛任的故事新編,尤其是第四敘述者,看似公允,去偽存真,但實際上只是在更具有欺騙性的外衣下,更為隱秘地且更為講究技巧地進行著虛構。
第二是自我認知的有意虛化。小說中葛任將自傳體長篇小說定名為《行走的影子》可謂意味深長。在小說中對于命名原因是這樣解釋的:“而這個題目,就出自《麥克白》的第五幕第五場:人生恰如行走的影子,映在帷幕上的笨拙的伶人。登場片刻,就在無聲無臭中退下。它又如同癡人說夢,充滿了喧嘩與騷動。”[1]如此看來,葛任似乎對于自己的歷史處境有著清醒的認識,或者說,對于自我的“失聲”有意為之。葛任在蘇聯時取名“憂郁斯基”,生性又不善言談,這樣的性格秉性使其缺乏擔當敘事主體的勇氣和膽識。對此,葛任顯然采取了默認與放縱的態度,將自己描述為“行走的影子”,是一種放棄主體認知的無奈之舉,其后果便是隱退于歷史舞臺的幕后,成為布景上的裝飾或者燈光投下的影子。這在小說后半部分葛任甘愿領死、拒絕營救的章節中有更加鮮明地體現,葛任寧可留下當一名普通的小學教員也不愿再次成為焦點,成為各方利益的爭奪中心,可見其自我認知中情愿被虛化的部分。
二、凸顯歷史言說的不可信性
雅克·拉康說“‘真實性始于意義停止的地方’。換言之,真實性產生于無法解釋的東西上邊,猶如面前這張桌子,可以解釋什么是桌子,但無法解釋桌面上的這些孔洞和斑點。”[2]也就是說,只要你能夠說出意義的所在,就必然陷于話語的組織流中,融入了想象與虛構的成分。同樣,歷史也是如此,對于看似完整的因果線性進程,實然是某個個體或者無數個個體的敘事,很難說歷史的真實是什么,只能說大略像什么,這便是《花腔》對于歷史的定位。在這里,歷史真實是永不可現的,而且關于某段歷史的描述越是豐滿,就表示你搜集到了越多個個體對于這段歷史的重述,結果是更多的混雜。眾聲喧嘩中,歷史已然成為被修飾的載體。
對于這一點,葛任的代號很清晰地體現了歷史言說的這種不可信性。葛任到達大荒山不久即泄露了行蹤,國共雙方得到消息后,分別派人前去調查。小說最為戲劇的一幕出現在葛任的代號問題上,雙方不約而同地賜予葛任相同的代號——0號。對于這一代號,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理解。一個方面,我們可以將其視作數字0,其意義就是不存在,就是死亡。這說明從一開始,無論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都設計到了葛任的結局——可見三個敘事者的虛情假意。另一方面,我們可以將其視作一個圓圈○,敘事的起點與敘事的終點都是一樣的,這使得歷史的言說帶上了荒誕戲謔的成分。如同阿Q臨死前的畫圓一樣,追尋葛任的過程就是讓這個荒誕的歷史事件(葛任戰死于二里崗戰役的結局)能夠合情合理地存在,兜了一圈只為將故事圓得完美一些,并不能能夠對事情的結局起到任何的實質性影響。也就是說,葛任從本質上講就是戰爭狀態下的產物,一個不具有生命意義的利益棋子,只不過恰恰是那個叫葛任的人處于那個歷史位置之上,歷史中個人的存在與否以及其以何種狀況存在極可能并非由當事者的事跡決定而由其身上所帶有的利益關系決定,比如在葛任指揮的二里崗戰斗的勝負問題上,國共雙方展開話語權的爭奪。在小說文本中,葛任起于二里崗之死終于二里崗之死,其追尋的過程即葛任幸存于大荒山的過程成為可以忽視的存在,一個歷史人物的一段生存記錄可以極容易地被正史抹殺掉,足見葛任這個人物的自我不可把握性。
我們不難發現,在四個敘事者中,雖然他們關于葛任的敘述會有沖突和差異,但都力圖在美化自己的同時為我們提供一個因果完整的歷史圖景,你可以不相信這一張,但不得已的要選擇那一張,你可以質疑個人言說的人為加工痕跡,但是又難以拒絕正史的強大權威性,然而諷刺的是無論哪種言說,都不是真實的葛任事件。歷史在小說中成為一個無處安放又無所適從的尷尬境況,你只需要選擇一種你相信的而不必計較自己拿到的是否是真相。
三、多元闡釋的“頑癥”中心
“頑癥”這一概念是由詹姆斯·費倫提出并發展的,他進一步解釋并作出區分,“頑癥這個范疇顯然接近于解構主義的不可讀性概念,尤其是在保羅·德曼的嚴格分析中提出的那個概念。但我所說的頑癥概念則不同于他提出的不可讀性概念。他的修辭關懷集中在文本的人物上,我的關懷則轉向了作者一讀者的關系問題。他提出的不可讀性邁入了非確定性的深淵,我提出的頑癥則導致了在具有可讀性的更大系統內部發揮的悖論功能。”[3]詹姆斯·費倫所要闡釋的正是小說中對于葛任解讀的多樣性。小說取名《花腔》意在作者—敘述者—讀者的三個維度上進行互動闡釋,敘述者說服的資本是能夠用嚴密的邏輯交織起一個可信的話語組織,而言語的內在秩序取決于敘述者的構建能力。更何況,在小說中,除了四個敘述者相互矛盾、相互推諉的敘述之外,作者也留出了大量的敘事空缺以供讀者猜想闡釋,最為關鍵的就是誰殺了葛任,是范繼懷?是川井?還是別的人?讀者完全可以作為第五個敘述者進行闡釋。小說僅僅提供了敘述的八分之一,剩下的八分之七則是需要讀者與作者互動對話共同建構的。
注釋:
[1]李洱.《花腔》[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147.311.
[2]崔道怡等.《“冰山”理論:對話與潛對話外國名作家論現代小說藝術下》[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7:534-535.
[3][美]詹姆斯·費倫著.陳永國譯.《作為修辭的敘事:技巧、讀者、倫理、意識形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