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世傾情 于物傾心

合陽縣地處陜西省關中地區東部，東臨黃河，北依梁山，西與澄城接壤，南與大荔相鄰，隸屬陜西省渭南市。夏商周三代，合陽為“有莘國”，春秋戰國時期稱“西河”。魏文侯十七年（公元前429年）在洽川北岸筑城，從此始有“洽（合）陽”之名。秦時置合陽邑，漢初設縣至今。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詩經·關雎》中這一膾炙人口的名句和描述的綺麗風光，其素材來源于渭南市下轄的合陽縣洽川一地。洽川鎮地處合陽縣境東南部，隔九曲黃河與山西相望。在水一方的合陽名鎮洽川，由于黃河及其濕地的浸潤和滄桑沉浮所積淀的古莘文化的熔鑄，自古以來，這里的人們便多以才華橫溢見長。從灰陶碎片、長城殘跡、繩紋磚瓦等各個時期出土的文物中，無不看出當時先民的杰出智慧。合陽文化底蘊豐厚，地勢平坦且主產優質小麥，為合陽面花的制作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

合陽面花主要分為三種類型：一是簡潔生動的貼花型，類似浮雕，裝飾性的面花和作為底座的大饅頭連成一體，如“娃娃饃”；二是夸張性強的變體型，選取花鳥蟲魚、水果蔬菜等，如 “艾饃饃”等；三是富麗堂皇的插花型，呈立體狀，有的甚至做成幾層，十分壯觀。合陽面花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形成了做工細膩、造型逼真、設色鮮明風格。根據當地風俗習慣和贈送親友的時間、對象、用途的不同，合陽面花分為婚喪嫁娶、過壽生日、祭祀活動三大類。合陽面花設色濃艷，大紅大綠，面蒸熟后，點染是一大關，既要面花色彩艷麗，又要不失面的本色，方為上乘之作。

2014年年底，合陽縣洽川鎮舉辦了第五屆“太姒”杯面花大賽，我有幸受邀同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的三位同事前往，記錄了合陽面花制作的全過程。面花，又稱“禮饃”“花供”“花花饃”等，是以廣大農村婦女為創作主體并傳承至今的民間手工技藝，主要流傳在盛產小麥的北方各省。面花最初起源于原始祭祀活動，人們是用鮮活的牲畜實物祭祀先祖，后來出于成本的考慮和社會文明程度的提高，祭祀者便開始用各種各樣的動物面花來代替先前的祭祀方式，新的面花祭祀方式在漫長的發展中，逐漸與當地的生產生活、四時八節、婚喪嫁娶等活動緊密結合，同時也成為民間聯絡親友的信物和紐帶。

民間美術品最大的制作特點便是就地取材。在洽川鎮莘里村三隊張月俠家中，我們看到制作面花的工具，如剪刀、小搟面杖、小切面刀、鑷子等都是那么的普通實用，甚至連取出筆芯的油筆筆桿也在這里派上了用場。民間女藝人張月俠1949年元月出生于榆林市綏德縣，師從母親學習面花捏制技藝，年近六旬的她，竟然是她們家面花制作技藝中最年輕的傳承人。為參加本次面花大賽，張月俠同其他三位女藝人捏制了相公娃娃、刨土娃娃、送子混沌等面花式樣。她們所捏制的相公娃娃有男女之分，全身由頭、胸、四肢及腿部共四部分組成。各部分分別捏制好后，上鍋蒸煮約一小時，出籠并經食用色素著色后，用竹蔑子將各部分綴結完成。相公娃娃做好后，四周還要插上螃蟹、魚（采用螃蟹裝飾，則是借用螃蟹橫行的走路姿勢象征著孫輩不會被人欺負，魚則意味著年年有余）等有著不同寓意的附屬裝飾物。“混沌” 是當地獨具特色的面花品種，主要是在女兒結婚時用來贈送親友、女兒和女婿，其形狀類似古代的糧倉。 “混沌”源于盤古開天地時天地一片混沌之意。“混沌”在制作的過程中，面團里邊還要放入茴香、花椒葉、芝麻、鹽、辣椒等調料。“混沌”蒸熟出籠后，比原先體積大一倍左右，上邊還要插滿蓮花、牡丹（蓮花象征著連年有余，牡丹象征著富貴吉祥）等充滿寓意的飾物。放眼望去，“混沌”花饃造型美觀，色彩鮮艷，自然大方，精巧可愛，它將長輩們對新人的美好祝愿全部灌注于其中。

合陽面花以婚俗面花最為精美而豐富。閨女出嫁娘家要送人物、鳥獸、魚蟲和花卉等形式的插花餛飩花饃。當新娘回娘家“住十”（住十天）回婆家到十五天后，娘家要送各種樣式的核核饃。在核核饃中，石榴、魚和栆象征女性生殖器，雞、胡桃和虎象征男性生殖器。歲時節日多送獅虎等樣式的插花饃。制作面花的場所多在室內，幾個心靈手巧的婦女圍坐在一張放在炕上的矮腿小方桌四周，她們通過揉、搓、捏、剪、壓、扎等簡單的手工操作就可制作出形態各異的面花來，正是她們的集體智慧成就了獨具地方特色的合陽面花藝術。合陽面花以民間婦女為傳承主體，在特定的人文環境中形成了集獨特的創作觀念、制作工藝、造型觀念等為一體的民間藝術形式。當地婦女在特定的生活環境中用面花藝術來表達出她們自身的豐富情感、內心世界及特定的審美情趣，合陽面花的造型、色彩、寓意等均反映出當地民間的美好信仰。

我們還專訪了洽川鎮境內的北菜園村、王村、南義村等幾個行政村的面花制作藝人，見到了各式各樣且富含著深厚寓意的面花品種。如有外孫出生時外婆送給他的“啞虎子”，以示孩子能夠虎虎生威、聰明活潑，健康成長；有清明祭祖時用于上墳的五個一組、象征五毒（蟾蜍、蛇、蝎、壁虎、蜈蚣）的上墳饃，以示亡靈的遺軀能夠五毒不侵。各式各樣的面花讓長期身居都市的我們大開眼界，聽著這些婦女們娓娓地講述著各種面花的用途和有關傳說，我仿佛走進了一個充滿夢幻的神話世界，遨游于其中，我在不禁贊嘆民間藝人的精湛技藝時，也倍感面花藝術的神奇與精妙。

從這些民間女藝人不絕于耳的口述中，我仿佛透過時光隧道看到了一個曾經光華燦爛的合陽面花時代，合陽面花曾在當地人們的生活和心理中占據著重要位置。在舊社會，封建禮教的束縛使得千百萬的中國農村婦女長期勞作于室內，她們的才智、情思、理想都集中在了屋內的家庭勞動中，于是，陳設于案頭的面花藝術就成了寄托其心靈的情感載體，這些向來被封建正統文化視作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間藝術及其藝術家，千百年來，它們在自生自滅的環境中將面花制作技藝代代相傳了下來。合陽面花從舊時代的封建禮教中脫身而來，在經歷了解放后以至改革開放走到今天改天換地的社會變革中，現代文明仍然在向偏遠的鄉村逼近，而在這時，合陽面花也沉寂了下來，并面臨著消亡的危險。隨著社會生存環境的變化，合陽面花已由過去的“吃”轉為“看”，捏面花逐漸成了稀罕手藝。

“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隨著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工作漸入高潮，經相關部門申報，合陽面花已于2011年6月列入陜西省第三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近年來，合陽面花也應邀參加了陜西省非物質文化遺產技藝大展、2015平遙中國年等大型展覽活動，對宣傳推廣以及社會各界了解合陽面花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合陽面花藝人遍布當地農村，涌現出甘井鎮的行俊肖、楊翠肖和家莊鎮的趙秀琴等一大批技藝嫻熟、功力深厚的面花能手。在此，我們希冀合陽面花能夠利用當地豐富的旅游資源擴大自身的宣傳力度和影響，推廣自己的品牌效應，在不失其本真性的前提下走上以產品開發促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保護的路子。我看到，合陽面花仿佛還是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她有待于得到相關部門的進一步重視、利用、研究與開發；我也看到，合陽面花仿佛還是一個半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澀少女，她的神秘面紗有待我們進一步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