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將來的日子還很長

2015-04-29 00:00:00羅達成
上海文學 2015年2期

初見北島,在1981年4月間。那是《文匯月刊》破天荒地用兩頁篇幅發表了舒婷的七首詩,并刊出劉登翰《通往心靈的歌——記詩壇新人舒婷》兩個月后。不過,我早在兩年多前,朦朧詩“終于露出地表”時,就讀過這位朦朧詩領軍人物的不少代表作。我讀過北島的《回答》,也讀過他回眸剛剛過去的十年浩劫的《一切》。

1978年,乍暖還寒,雖然有不少人喜歡北島的詩,但我沒有想過向他組稿,因為《文匯報》一時不可能發這樣叛逆的、憤怒的反抗者的吶喊。盡管許多年后,北島、舒婷都悔其少作,為他們的早期作品感到羞愧,覺得沒有什么價值。北島曾反思說:“記得當時就有個朋友指出了這一點,這一直是我早期寫作中要克服的問題。其實在《回答》中也還是有道德說教的影子,只不過在反抗的姿態中似乎被掩蓋了。”但在讀者看來,北島他們早期詩歌所浸透的堅定信念和毫不妥協精神,其沖擊力與震撼力遠勝過他們之后的作品。他們的成名和轟動,印在萬千讀者,特別是年輕人心上的,恰恰是這些既像誓詞,又像哲言,有說教色彩的詩句。對此,進入新世紀、新時期的北島感慨系之,卻無意從眾:“直到現在出門參加活動,中國聽眾還總是堅持要我朗誦《回答》。我覺得他們都被冷凍在那個時代了。如果詩人往前走的話,就只能不管不顧,越走越孤獨。”

我跟舒婷相識不久就很談得來,而且熟悉得很快,跟北島亦然。北島原先跟我們的小說責編,后來擔任副主編的肖關鴻較熟,此后反倒是跟我這個既管詩歌,又管報告文學的對口編輯交往多了。之后,北島曾將不善言辭的顧城引薦給我,又為他寫崔美善及王立平報告文學的事來過幾次,或是跟我通信。一來二去,也很快成了朋友。我和關鴻接待北島,跟他聊天、小聚,不是去飯店,而是在潔凈、味美、價廉,有全國影響的《文匯報》“小餐廳”。所謂有“全國影響”,一是因了“老文匯”碩果僅存的幾位掌勺廚師廚藝高超,在國內新聞界歷次評比中皆首屈一指;二是這小地方招待過的客人中,有太多的大名家,稱得上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北島給我很深很好的初印象,就像他的友人及《今天》的同仁概括過的,“覺得他生活中挺實際的,特別不像詩人,甚至有一點古板”,“年輕的北島卻性格內向、穩重踏實,對人謙遜平和,做事往往深思熟慮,冷靜而不事張揚”。確實,生活中的北島不是寫詩時的北島,他的言談不很先鋒,不很叛逆,不很政治,也并不振聾發聵,敲擊靈魂。雖然,北島話語不多,也不像舒婷那樣有時會調侃、開玩笑,但我們在飯桌上不乏話題,談話的天地很廣闊。北島不僅是我們的作者,還是新聞同行,當時在外文局的《中國報道》當編輯。他這份工作不算稱心,卻得來不易,北島曾說起其間周折:“1979年,我通過馮亦代的介紹調到了《新觀察》雜志做編輯,幾個月試用期之后他們挺滿意,就把我留下來。1980年中共中央九號文件徹底清理民刊的時候,我作為《今天》的總編輯成為重點清理對象。《新觀察》隸屬于作家協會,他們就找到了作協主席馮牧,施加了各種壓力。于是我又被停職,領導老找去談話,因為我拒絕寫檢查,鬧得很不愉快。雖然沒有被抓,但不能在那個單位待下去了,就調到了外文局的《中國報道》。”

我們的話頭有點意識流。從新聞界說到文藝界,從北京扯到上海,比較兩地的政治氛圍和文學氛圍,還說起一些“歸來派”老詩人,以及朦朧詩人的近況。不過,“今天派”的北島從來就不接受“朦朧詩”這個提法,說這是官方強加給他們的。自然,我們也還扯到一些不能在公開場合說的小道新聞。北島是很好的對話者,我們年齡相差不大,敞開說話,彼此毫不設防。有意思的是,我們跟中生代的作家和朋友小聚,老主編梅朵都很高興地作陪,我和關鴻也樂于叫上他。梅朵與北島,以及之后與舒婷見面時,都很投機,毫無代溝,而且梅朵人前背后,非常推崇他們的作品。

這年深秋的一天,北島來看我,肖關鴻、趙麗宏也在。麗宏是我的老朋友,我們的友誼始于1975年,他和徐剛等人在崇明縣寫作組時。崇明是麗宏的故鄉,1968年高中畢業后他到那里插隊落戶,種過田,學過木匠,當過鄉村郵遞員。在插隊期間,麗宏開始創作詩歌和散文。他甚至沒有想到過,1977年能有機會到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讀書,更沒想到有一天會到《萌芽》雜志當編輯,會被聘為上海市作家協會的首批專業作家。當時大家都經濟拮據,我去組稿,他們招待我的就是就地采購的新鮮農產品和魚蝦,用很大的鋁質面盆燒肉燒鯽魚湯,煮醬油蛋,喝那種崇明特有的米酒。味道之鮮美,氣氛之歡快,交談之酣暢,讓我此生難忘。這是后來在賓館和大飯店的餐桌上,所無法重新感受和尋覓到的。

當年,麗宏的家就在北京東路、河南中路路口,離圓明園路《文匯報》老大樓不過五百公尺。我們相識后,他常到《筆會》送稿,繼而又開始了和徐開壘長達三十多年的漫長而真摯的友誼。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那幾年里,我差不多每天午休的個把小時都去他家,他父親、母親、姐姐、姐夫、外甥,我都熟極。中午,他姐姐、姐夫都不在,我們常常到他們的大房間聊天,那里寬敞多了。由于每天去,“身教言傳”,他外甥甚至從我身上學到一個終身難改的壞習慣——不是坐沙發,而是半個身子斜靠在沙發上,兩條腿舒適、懶散地擱在地板上。麗宏寫作的那個“暗無天日”,沒窗戶不通風的小黑屋,我也絕對是光顧最多的客人。肖復興等許多作家想造訪麗宏,都是我領去的。而有我們的共同朋友到《文匯月刊》時,我也經常打電話請麗宏過來作陪。

那天,北島給我和關鴻、麗宏,每人送了一本A4紙大小的油印詩集《陌生的海灘》。淡藍封面,大方而精心,印數只有一百本。這是北島最初的詩集,收有三十二首詩。封面上那幅手繪畫,以及里面的鋼筆插圖,風格如出一轍,在那個時代相當少見。線條簡潔而有力,構圖灑脫而大膽,充溢著青春的歡樂與自由。大概,這正顯現出搞《今天》雜志和《星星》畫展那群年輕拓荒者精神上的向往和象征。我至今還珍藏著北島的這本油印詩集,只是當時張冠李戴地拿錯了,我這本上寫著“麗宏指正,北島,1981,11,18”。

《陌生的海灘》的封面,由北島的好友艾未未設計,讓人印象深刻。遺憾的是,艾未未的父親、大名鼎鼎的艾青對朦朧詩和北島的態度,卻有些波動變化和不確定。艾青跟北島曾有過一段友好交往,但后來開始爭論,直至爭吵而分道揚鑣。北島一生交往最多的老詩人有兩個:蔡其矯和艾青。1975年,艾青剛剛顛沛流離地回歸,還住在王府倉4號一間家徒四壁的陋房里,北島是這里常客。一個冬日,北島在這里結識了一頭鬈發、口音南腔北調的蔡其矯。這年,北島二十六歲,蔡其矯五十七歲。蔡其矯一見面就夸北島詩寫得好,讓北島手足無措。而且,蔡其矯第二天就去北島家串門,家徒四壁,兩人只好坐在床上神聊。在日后痛悼蔡其矯的《遠行》中,北島深情懷念這位老友——雖然他愛亂說話,愛亂追有姿色女人,甚至因為“破壞軍婚”曾有過牢獄之災,詩歌成就也比較有限,但絕對是個中國當代“異數文人”。“我和蔡其矯成了忘年之交。相比之下,和艾青認識要早些,但關系很淡。他有點兒公子落難的意味,自視高,身份感強,讓人敬而遠之。這恐怕是他翻身當家做主人后我們決裂的原因之一。蔡其矯命途多舛,卻毫不世故,嬉笑怒罵,如赤子般坦蕩。”

北島和舒婷,以至一批朦朧詩人,都對蔡其矯感情很深,他們之間的相識,后來的成功與成名,都跟這位熱心而放浪不羈的老詩人息息相關。北島追憶道:“他與舒婷1975年結識。《致橡樹》這首詩就是他轉抄給艾青,艾青大為贊賞,又推薦給我。在蔡其矯引薦下,我和舒婷自1977年8月開始通信,她的《這也是一切》隨意抄在信中,是對我的《一切》的答和。”“舒婷加入《今天》文學團體,始作俑者蔡其矯。在他催促下,1979年秋舒婷第一次來到北京,與《今天》同仁聚首。某日,天高氣爽,蔡其矯、艾未未和我陪舒婷游長城。那天蔡老興致格外好,端著照相機沖鋒陷陣;舒婷膽大藝高,爬到城垛上徘徊遠眺;我暈高,看不得這壯舉,把頭轉開;艾未未還是個大男孩兒,一開口臉就紅……”

我們當時聽說,北島與艾青一度過從甚密,后來已經徹底鬧翻,但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北島在這篇痛悼文章中,對此亦有一段回憶:“我和艾青是他1976年從新疆到北京治眼病時認識的。那時他住在白塔寺的一個小院里,單間,上下鋪,他們夫婦和兩個兒子擠在一間小屋。我跟艾未未很要好,我第一本詩集《陌生的海灘》的封面是他手繪制作的,總共一百本。其中《太陽城札記》中的最后一節是‘生活·網’,艾青到處公開引用批評。我給他寫了一封信,強調這是一首組詩中的一小節,你要批評,也應說明原委。我接著說,你也是從年輕時代過來的,挨了那么多年整,對我們的寫作應持有寬容公正的態度。收到此信,艾青給我打電話,我們幾乎就在電話里吵起來。其實我和不少前輩都成了忘年之交。1970年代是兩代人互動交錯的特殊時期,有很多動人的故事。很遺憾,我和艾青的關系走到了另一個極端。”

不知情的人不會知道,為什么《陌生的海灘》里,扉頁上寫著“獻給珊珊 "獻給你自由的靈魂”。而詩集里的第一首詩,又是寫于1973年的《小木房的歌——獻給珊珊二十歲生日》。珊珊是北島的妹妹,她的不幸去世,是北島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我妹妹在1976年因游泳救人淹死了,那孩子得救了。我和妹妹感情非常深,她那時才二十三歲,我二十七歲。我痛不欲生。我甚至覺得,后來寫詩辦刊物都和這事有關。兩年后我和朋友創辦了《今天》。”收進北島詩集的這首詩,五個月前已刊發在六月號的《文匯月刊》上。北島還加了個小注:“1976年7月27日,即完成這首詩的三年之后,我妹妹在湖北蠻河游泳時為搶救一名溺水的兒童而英勇犧牲,僅以此詩作為紀念。”那大概是五月間,北島一下子給了我八首詩,有《是的,昨天》、《和弦》、《你好,百花山》、《候鳥之歌》、《日子》、《回憶》、《住所》、《港口的夢》。因為發組詩要排長隊,而且當時第六期發稿期已過,我特事特辦,趕緊搶排了對北島有特殊意義的這首《小木房的歌——給我的妹妹二十歲生日》,以及顧城的《贈別》和《小巷》兩首詩。我跟版面編輯打招呼,這一期一定要把北島和顧城的詩擠上去。

記不清楚,怯生生的顧城是哪一次跟著北島一起來的,但我記得初見時顧城那種靦腆和木訥,手足無措,話語少得不能再少。顧城這次帶來很多詩歌,后來又寄來很多詩歌。顧城的內心熾熱,感情豐富,靈感澎湃,但他不會交際,不善言辭,他在詩歌世界里如魚得水,但在塵世中活得很累很累。這跟被他視為兄長、對他備加愛護的北島,以及他的“干姐姐”舒婷,差得實在太遠。我跟顧城的爸爸顧工也比較熟悉,這位生于1928年,有些名氣的資深軍旅詩人,一直寄詩稿給我。他的字體很特別——蒼勁中帶著陰柔和松弛,信總寫得很熱情,我們在北京和上海都見面交談過。但不知為什么,無論在信件或面談中,我們從未說及時在上海的顧城。除了同是一張方方的臉龐,顧工的熱情和健談,一點沒有遺傳給顧城。連寫詩的風格,父子倆也相去萬里,迥然不同。發過顧城這兩首詩后,在1982年2月號《文匯月刊》刊登北島的報告文學同時,我又發了他的《生日》,恰好和麗宏的詩放在一起。顧城自1981年到1983年,在上海生活了三年,我們聯系不多,交流甚少,只知道他的大致情況,卻始終沒有走近。這有顧城自身性格原因,也有我的原因——缺少主動和熱情,不了解他在上海生存狀態的窘迫。而且,還犯了編輯的通病,不太習慣、不太喜歡他那種一稿多投的大容量投稿方式。更該反思的是,我對他的作品和成就缺少應有認識,沒有將他跟北島、舒婷一視同仁。雖說往事已矣,但我不能不感到遺憾和后悔。

很多年之后,在新西蘭激流島的顧城和謝燁已經悲慘離世,我才看到北島、顧城的共同好友——上海詩人張毅偉追憶那段日子的文字:1980年,顧城在火車上與同樣喜歡詩歌創作的謝燁邂逅相遇,便一見鐘情,瘋狂地愛上了這個上海姑娘。隨后,顧城為了謝燁,追隨到上海,選擇了靠近謝燁家的武夷路,用四千元錢購置了一所很簡易的民居居住下來——實際上是一座違章建筑。“如今想來,顧城的這個舉動,當然是一個愛的舉動,但又何嘗不是一個滄桑的開始。”在與謝燁戀愛和追求結婚的過程中,顧城因沒有固定工作而始終受到質疑,這給了顧城很大的壓力。顧城所受到的另一個質疑,是有人認為顧城有精神不正常的狀態,因此需要去醫院做檢查。顧城很不高興,他堅信自己沒有病,他認為他與那些人生活在兩個世界。但是,他又很冷靜地說,為了與謝燁的結合,他愿意去醫院檢查。顧城沒有工作,他的收入來源只有稿費,一份詩稿往往要投五六家雜志。他的訣竅是把省級文學刊物和地市一級的文學刊物錯開,以避免撞車。在舒婷的記憶中,連福建最偏僻的縣文化館刊物都可以收到顧城的投稿。顧城面向全國文學刊物,一稿多投、廣種薄收。稿費都不高,他拿過的最低稿費是一首詩四元。張毅偉還回憶道,顧城在社交場合很少說話,有時讓他陪著去報社。為了更多地發表詩歌,顧城少不了與編輯客套、寒暄。回到家里,顧城對張毅偉說:“我剛才說的話,都是腳丫子里拿出來的,你不要在意。”但他那次到《文匯月刊》來,“腳丫子”并未出聲,大概因為北島在,他不敢作假,也無此必要。

北島后來在香港接受采訪時,也曾深情地說起顧城的寫作和他的死:“顧城是個很有靈性的詩人。我還記得,他姐姐把他頭一次帶到《今天》編輯部的細節,他幾乎還是個孩子。關于顧城之死,眾說紛紜,我不愿意湊這個熱鬧。我只想說,作為詩人有兩點遺憾,第一,他的生命結束得太早了,寫作還沒有真正展開就結束了;第二,他的生存壓力太大了,只能靠寫作為生。短暫的一生竟寫了兩萬多首詩,難免有粗制濫造之嫌。”“有些人根本不應該出國,顧城就是一個。據說是來自他父親的壓力,希望他離開中國獨自謀生……對他來說,國外的環境實在太險惡了,首先外語這關就過不去。他神經本來就很脆弱,又躲到新西蘭的孤島上,沒有生活來源,最后走向絕路。”

就在北島給我送《陌生的海灘》那次,他很有興致地說,想給我們寫一篇關于朝鮮族舞蹈家崔美善的報告文學,而且已經采訪好了。“好啊,求之不得,我們手頭這類題材的稿子一直告急呢!”我很高興,也有點意外,因為北島之前從來不沾報告文學的邊,我也從沒想到過抓他寫報告文學。我捉摸他大概詩寫久了,想換換口味,嘗試一下新文體。自然,眼界甚高的北島,也很關注《文匯月刊》上寫這類題材的報告文學。從1981年1月起,我們相繼約請了一批報告文學作家,以及小說家和散文家動筆,在“報告文學”和“音樂之聲”這兩個專欄上推出了一連串關于音樂家、歌唱家、舞蹈家的報告文學,幾乎每一篇都在讀者中產生了反響,很受歡迎。這不奇怪,在那個特殊年代,人們有著強烈的文化饑渴和藝術饑渴,為了一盤好聽的音樂磁帶,或是一本好書,可以眾里尋它千百度,找遍整個城市。而《文匯月刊》找了一批文學名家,來寫藝術名家,寫他們的人生坎坷、藝術追求以及家庭生活和愛情生活,自然大有可讀性,并形成一個趨之若鶩的讀者群。不過,我后來知道,北島所以想寫長文章,經濟拮據也是重要動因。許多年后,北島在接受訪談中說及,“反精神污染運動”開始以后,由于艾青的批評,還有雷抒雁化名“蘆丁”寫了篇批判文章,把我的一首愛情詩《彗星》進行政治解讀。我成了文化部的整頓重點,再次被停職反省。有一年多的時間禁止發表作品。那時候我家朋友來往多開銷大,我只好化名搞翻譯,寫散文、傳記,賺點外快,以貼補家用。雖說,北島寫崔美善時,“反精神污染運動”還未拉開,但那時都是低工資,他一個月才四十多元,入不敷出,他必須掙錢貼補家用,以招待五湖四海來的朋友。他承認:“有時,他和妻子招架不住,不得不避出去休整一天。”

對北島送上門的這個選題,我很期待,而且鞭打快牛,要他在半個月內交稿。這不僅是因為這類稿子我手頭甚缺,往往只此一篇,連個備稿都沒有,還因為這種題材,不是高手寫不了,不是行家寫不好。讓一般人寫,很容易弄成一般化、雷同化的東西。北島是風頭正勁、有思想火花的新派詩人,愛人又是畫家,由他來寫崔美善,我自然滿是期待。北島做事很痛快,也很認真,不到半個月,他寫的崔美善已經給我了。我認真地看了,覺得北島初試身手,頗費苦心。他用的是小說架構,散文式敘述,人物關系簡單,故事清楚,文字干凈。通篇在有關崔美善成長的歷史回憶,與她一天里的緊張排練生活及母女深情間,交錯遞進。對于崔美善經歷的“文革”創傷和惡夢,十年練功空白,只是簡單帶過;對她的愛情和婚姻,則完全回避。而對東方歌舞團正式恢復后,崔美善為追回失去的時間和舞藝所作的努力,尤其在去年十一月,王昆團長問崔美善有沒有把握搞獨舞晚會,她鄭重地點頭后,在團里、家里抓緊苦練的情景,卻是濃墨展開——崔美善在揮汗如雨中,等待著帷幕拉開的時刻。

這是一篇中規中矩的報告文學,在發表線以上,但不夠跳,更算不上出類拔萃。我稍稍高抬貴手發出去,毫無問題。但我不想這么寬容,我覺得稿子沒有寫出北島水準,沒有達到我“朦朧”中所設想的高度——而《文匯月刊》所追求的,不是中不溜秋,而是拍案叫好,我們苦心追逐的是名家名作。我提的意見很直率,沒有客套,對朋友更應坦誠以告:“我覺得不夠理想。敘述身世和練功的過程較多,但缺少有塊面感的場面和故事,因此整個文章缺少激動人心的東西。另外,有些段落歷史與現實交叉轉換間,過渡不太自然。”有不少朋友曾批評過我,太過認真,六親不認。不知道這算是優點,還是缺點?我總在想,友誼不是遷就,標準不能通融。朋友是兩個人的事,而稿子除了作者和編者外,還要面對《文匯月刊》的二十萬訂戶,和幾十萬乃至上百萬讀者。北島很有大家氣度,也很信任我,他沒有感到不快,而是爽快地接受了我的意見,認真改了一稿。但北島的信心,顯然因為我所提的致命的、苛刻的意見而受重創,他覺得無力改出我所要求的“激動人心的東西”來。我還留著北島的信,留著他當時的創傷和心情——“達成:我已把段落銜接處作了一些改動,若還有什么毛病的話,由你幫我處理一下,我實在無能為力了……我發誓,再也不沾報告文學的邊了……”

稿子改了,我還是不太滿意。北島來上海時,我又提了意見,讓他再改一稿。半個月后,他將改稿寄來,“達成:回京后,我抓緊時間改了第二稿,增加了近兩千字,還是不怎么理想。你看著辦吧,用不了就算了,我實在無能為力了。崔美善自己的兩張照片務必保存好,這是她再三囑咐的……你還得勞逸結合,這不是開玩笑的事。看你一天天消瘦,真為你擔心……我回來后總覺得北京的氣氛不如上海。這里的人們都有點心灰意冷了。我反倒覺得自己比較有信心,也許這更可怕,因為生活中除了信心,似乎什么也沒有了……問候關鴻好。在滬承蒙你們的熱情款待,在此謹致謝意。唉,這種廢話只好放在信尾,請多原諒。”

我知道北島很實在,很敬業,在他說了“實在無能為力”后,我也就此打住。他已經盡力了,我不想再苛求他。何況,這個稿子原本就在水平線以上,改了兩稿也大有改觀,我只是覺得未如所愿,不夠出挑而已。這時,我才心感不安,覺得對不起朋友。這一個多月,我將北島逼得好苦,甚至讓他丟失了信心。好在對于報告文學的取舍和安排上,我有較大的拍板權。我把這篇《在帷幕后面》安排在1982年2月號上,還給以適度補償,算是我的歉意和心意。我們給北島這篇報告文學處女作以足夠禮遇:一萬兩千字的文章,未再刪改。還破例配發了五張崔美善的照片,有少女時代,也有近影,還有她與女兒海玉合影及在家中練功的照片。版式處理得很舒展,而且標題也是請大名鼎鼎的書法家周慧珺題寫的。這種規格,超出同期發表報告文學的陳祖芬,以及寫體育報告文學的張挺、吳曉民。不知北島出于什么考慮,他用的是“李平”這個筆名。此外,還有一筆比較可觀的稿酬,可以給北島經濟上以聊補,按當時千字十元至二十元的標準,北島大概拿到了兩百多元,這相當于他五個月的工資。

在我的印象中,我經手編發的這篇文章,大概是北島寫作生涯中,在大牌刊物上發表過的唯一一篇報告文學。不過,在我將刊有北島文章的2月號《文匯月刊》寄給他,并告知“我可能3月上旬要赴京組稿”后,不知怎的,一個月前曾發誓“再也不沾報告文學的邊了”的北島,又凡心大動,想做新的嘗試。在3月2日發出的信上,北島說了兩件事,一件是:“聽吳曉民講,你近日來京,我想托你幫我帶一包東西(詩集),麻煩你了。張毅偉是我的朋友,詩寫得很不錯,曾在《青春》等刊發表過一些作品,特介紹他和你認識。你若東西多的話,拍個電報,我去車站接你。”另一件事是,他又想“沾一次邊”了:“我在寫一篇關于王立平的報告文學,爭取能在你到達前完稿。”

到《文匯月刊》后,我到北京去組稿,一年總有十次八次,但這次因為捎帶這包沉甸甸的詩集,且第一次拜訪北島與畫家妻子新婚的小家,留下了很深印象。而在這次出差后,報社黨委領導意外找我談話,更強化了印象。我喜歡到北京組稿,這里朋友多,作者多,但我很不習慣北京的天氣,外面冷得要命,屋子里的暖氣又熱得要命,也很不習慣這里的公交車,售票員服務態度不好屢見不鮮,且又擠又慢,連帶倒車的話,出門單程一個半到兩個小時是常態。我更不習慣,下午五六點以后,幾乎所有的飯店、小吃店統統關門大吉,沒有地方吃東西——這在上海是不可想像的事。

那天上午,到車站接我的是雷抒雁和另一位朋友。他們是部隊系統的,有時能弄到車。那天東西特別多,北京的三月很冷,我大包小包的帶三四個。而最麻煩的,是北島的那包“詩集”,開本約莫跟他的《陌生的海灘》差不多,至少有二三十斤重,拎著走路,越走越沉。我在上海進站時,東西多,走走停停,還是顯得踉踉蹌蹌。接站時,雷抒雁問我:“什么東西,這么沉?”“給朋友帶的。”我知道他和北島不怎么地,搪塞了一句,怕他啰唆。他們將我送到體育館路的體育賓館。這里有魯光、劉進元的關系,條件較好,房價又能打點折,而且離《文匯報》北京辦事處不太遠。我既不方便,也不好意思提出,讓我用他們的車把這包東西送到北島家。而是過后,我自己乘討厭的北京公交,還倒過車,艱難地把這包“詩集”送到北島家。雖然,北島曾說過,東西多的話,拍個電報,他到車站接我。但讓他去車站跑一次,或是到我賓館來拿,也麻煩。何況,我還想見見北島的畫家夫人和他們的家。

那篇關于王立平的報告文學,我到北京時,北島已經如期完成了。我回上海后看了,將稿子退給他改,改后仍覺不太理想。是繼續請他改,還是讓他“另行處理”?我少有的猶豫了一個多月,左右為難,難下決斷:退掉,我怕傷害朋友。而繼續改,倘使不能用,更難處理。北島很體諒朋友,善解人意,見慣常做事痛快的我,竟如此優柔寡斷,定然是感到為難了,且又從吳曉民處聽說我肺部照出陰影,他很不放心。4月25日他來信:“達成:信收到。不知你生什么病了,十分惦念。關于王立平的報告文學若通不過的話,不必為難,寄還我就是了。若是因為某個段落的緣故,可以刪去。我寫報告文學,還是不行,真打算洗手不干了。”

我從北京回來不久,報社黨委領導找我談話,說我為北島帶東西,引起有關方面注意,還嚴肅批評我,“帶東西怎么不打開看看呢……”我沒有告訴北島,但他聽說了。北島在五月底的信上說:“達成:一直沒有給你寫信,真不知說些什么好,給你惹了那么大的麻煩,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不過事情已經發生,道歉也無濟于事。將來的日子還很長……關于王立平的稿子不必勉強,通不過就寄給我好了,我還可以再投到別處。”

最終,我還是將“王立平”還給北島。我不知道,北島把稿子轉投何處了。但我知道,這一回稿件的處置,大概摧毀了北島對報告文學的寫作信心,完全不抱指望了。

歲月漫漫,每當我想到北島因我而對報告文學“洗手不干”,內心總覺不安。世事多變,人生多難,北島后來漂泊在外,顛沛流離,我們也失去聯系,且很少能看到他的作品。直到2008年北島接受香港中文大學的邀請,定居于離故土最近的“大陸以外”后,我才相繼讀到了他在內地出版的、寫于早先漂泊年頭的一大批散文:《青燈》、《藍房子》、《午夜之門》,以及港版的《過冬》。當年的北島,因壓抑而寫詩,憤怒出詩人。流亡的北島,因漂泊和動蕩而散文。北島的詩歌由祖國而走向海外,而他的散文則由海外回到故土。有記者采訪北島時說:“我讀了你的散文集《藍房子》和《午夜之門》,很喜歡,風格和你的詩完全不同,你傳遞信息的方式非常幽默。是用隨筆的方式講故事。我更愿意叫它們隨筆,散文聽起來有點抒情,而你的文章不抒情,像一些針尖,干凈利落地劃過皮膚。”

北島的散文樸實、冷峻、淡定,不抒情卻有情,我從中讀到一種難言的感人力量。北島說他寫散文,“最初是偶然的。當時和老板關系不好,把在大學教書的飯碗給丟了,只好靠寫專欄養家糊口。慢慢體會到其中的好處,寫散文對我是一種放松,寫詩久了,和語言的關系緊張,像琴弦越擰越緊。另外,詩歌所能表達的畢竟有限,比如對日常生活以及對人與事的記錄是無能為力的。”而所以形成如此風格,是因為生活漂泊。北島在散文集《失敗之書》自序中寫道:“散文與漂泊之間,按時髦說法,有一種互文關系:散文是在文字中的漂泊,而漂泊是地理與社會意義上的書寫。自1989年到1993年四年內,我住過七個國家,搬了十五次家。這就是一種散文語境。這些日子你都去哪兒了?干了什么?這是詩歌交待不清的。”“我得感謝這些年的漂泊,使我遠離中心,脫離浮躁,讓生命真正沉潛下來。”

我還注意到,北島在一次訪談中被問及中篇小說《波動》,“初稿是1974年,改了三稿,1979年定稿,1981年在《長江文藝》上發的。”記者追問:“為什么沒繼續寫小說?”北島的回答很實在:“后來寫過一些短篇。停止寫小說有幾個原因,一是那時沒怎么看過小說,膽大,敢寫。到了1970年代末開始,大量翻譯作品出來,我一下子被震住了,覺得差距太大,干脆放棄。”“以后還會寫小說嗎?”北島直截了當回答說:“不會。詩人和小說家是兩種動物,其思路體力節奏以及獵物都不一樣。也許寫散文是我在詩歌與小說之間的一種妥協。”這使我心中感到釋然,北島先前屬于詩歌,后來屬于散文,他用有著自己獨特風格的作品征服了無數讀者,讓人折服。但他不屬于小說,也不屬于報告文學。

我跟北島許多年不見了,但一直牽記著他,關注并搜集他的每一本新著——這不是為了看,而是一種久遠的懷念。我始終留著溫暖的記憶,和北島那句溫暖的話:將來的日子還很長!

注:本文及《八年之約——走近舒婷》,選自作者即將出版的長篇回憶錄《名刊與名家們激情碰撞——我在〈文匯月刊〉十年》。

主站蜘蛛池模板: 日本高清免费不卡视频| 久草中文网| 国产91全国探花系列在线播放| 亚洲av无码成人专区| 久久无码av三级| 欧美不卡视频在线观看| 亚洲精品卡2卡3卡4卡5卡区| 亚洲天堂久久久| 亚洲欧美日韩另类在线一| 日韩小视频网站hq| 久久中文无码精品| 久久成人国产精品免费软件| 浮力影院国产第一页| 91丨九色丨首页在线播放| 亚洲欧美日韩另类| 亚洲综合精品香蕉久久网| 亚洲欧美日韩另类| 欧美激情视频二区| 91亚瑟视频| 在线亚洲小视频| 青青青草国产| 亚洲精品中文字幕午夜| 国产国模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国产精品手机在线观看你懂的| 午夜成人在线视频| a在线亚洲男人的天堂试看| 亚洲色偷偷偷鲁综合| 亚洲a免费| 亚洲国产综合自在线另类| 国产精品美乳| 亚洲中文精品人人永久免费| 成人日韩视频| 四虎AV麻豆| 1769国产精品视频免费观看| 欧美日韩精品在线播放| 亚洲永久免费网站| 久热这里只有精品6| 香蕉视频在线观看www| 中文字幕人成人乱码亚洲电影| 国产免费福利网站| 99免费在线观看视频| 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 激情综合婷婷丁香五月尤物| 国产高清毛片| 精品国产中文一级毛片在线看| 2024av在线无码中文最新| 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精品| 19国产精品麻豆免费观看| 国产成人精品在线1区| 欧美成人手机在线观看网址| 熟妇丰满人妻| 在线免费无码视频| 无码综合天天久久综合网| 久久国产精品夜色| 高潮爽到爆的喷水女主播视频| 熟妇无码人妻| 无码中文字幕乱码免费2| 国产乱人伦精品一区二区| 在线观看国产精品第一区免费 | 91九色国产porny| 五月天天天色| 免费一级毛片不卡在线播放| 亚洲无线视频| a在线亚洲男人的天堂试看| 色偷偷一区二区三区| 美女免费黄网站| 亚洲中文字幕久久精品无码一区| 国产黄色视频综合| 大陆国产精品视频| 538精品在线观看| 日本福利视频网站| 久精品色妇丰满人妻| 国产视频一区二区在线观看| 亚洲国产综合精品一区| 国产成人在线无码免费视频| 久久久久国产精品熟女影院| 日韩午夜片| 99久久99这里只有免费的精品| 99热国产这里只有精品9九 | 日韩中文无码av超清| 91精品国产自产91精品资源| 亚洲高清免费在线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