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神態賦精神

畜獸是中國畫最傳統的題材，歷代名家輩出，宋*《宣和畫譜》載：“粵自晉迄于本朝，馬則晉有史道碩，唐有曹霸、韓幹之流。牛則唐有戴嵩與其弟戴嶧，五代有厲歸真，本朝有朱義輩。犬則唐有趙博文，五代有張及之，本朝有宗室令松。羊則五代有羅塞翁。虎則唐有李漸，本朝有趙邈齪。貓則五代有李靄之，本朝有王凝、何尊師家里以繪畜獸著名的有徐悲鴻、李可染等。畜獸之所以從古至今都得到畫家的關注，是因為“馬與牛者，畜獸也，而乾至虎豹鹿豕獐兔，則非馴習之者也。畫者因取其原野荒寒，跳梁犇逸，不就羈舉之狀，以寄筆間豪邁之氣而已。”（《宣和畫譜》）

畫畜獸最重要的一點是要深入生活。《宣和畫譜》中記載了韓幹畫馬的一則故事：“天寶初，明皇召人為供奉。時陳閎乃以畫馬榮遇一時，上令師之，幹不奉詔。他日問幹，幹日：‘臣自有師。今陛下內廄馬，皆臣之師也。’明皇于是益奇之。”韓幹畫馬能自成一家，得益于唐明皇內廄中的馬。韓幹有一幅《照夜白圖》畫的就是唐明皇的坐騎“照夜白”。韓幹以富有彈性的、遒勁的線條和略加渲染的繪畫技法，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照夜白”的矯健和奔騰氣勢。

我們都知道元代畫家趙孟頫的《浴馬圖》就是源于皇家御苑馬倌浴馬的生活場景。

生活是藝術之師，以現實生活中的畜獸為原形，可以讓我們熟悉它們的身體結構，深切了解它們的生活習性，從而栩栩如生地表現它們。近代畫家徐悲鴻在巴黎學習繪畫期間，就經常去馬場畫速寫，常常在馬廄中仔細觀察馬的一舉一動，熟識馬的動作、神態以及習性，光是速寫稿就不下千幅。為了畫好馬，他還專門學習了馬的解剖，了解馬的骨骼肌肉組織，為自己畫各種姿態的馬打下堅實的基礎。徐悲鴻畫馬講究寫實，他一方面借鑒西方畫擅長寫實的特長，把馬的骨骼和肌肉都畫得很有質感，一方面又用帶有中國書法草書的表現特點細而清晰的線條，來展示每匹馬的輪廓，通過筆墨線條變化體現出強烈的運動感年創作的，畫中，一匹匹駿馬揚鬃奮蹄，在廣袤的土地上飛奔，有的騰空而起，有的蹄下生煙，有的回首顧盼，有的一往無前，都給人破紙而出的感覺。1940年他創作了《群馬》，畫里雖沒有馬的奔騰之姿，但那幾匹背向畫外，仿佛聽到了什么，正豎耳警覺地凝視著遠方的馬，強化了靜中有動的魅力。這種融合了中西繪畫藝術畫出來的馬，是中外藝術表現形式中前所未有的。

近現代畫家黃賓虹在談及韓幹、趙孟頫的馬畫時說：“韓幹、趙孟頫畫馬，生動有致，乃畫家能把馬的神態奪出來，取馬之精華，而以簡潔不亂的筆法將其表現出來。故畫中之馬，可以比真馬更動人。此是化的方法。但要能化，便要求畫家對于物象有更深切的觀察和認識，不是隨隨便便能化的。”徐悲鴻先生的馬畫又何嘗不是呢。

黃賓虹先生所說的“化”，是指藝術來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對于藝術來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我也有自己的理解，我認為高于生活，即畫有內在精神。徐悲鴻的馬畫之所以那么倍受世人推崇，不僅僅是因為他以中西合璧的繪畫藝術突破了前人，更是因為他的馬畫蘊涵了與國家命運息息相關的愛國主義思想。

徐悲鴻一直追求著完美的藝術，但抗日戰爭爆發以后，他覺得藝術家不能局限于藝術的自我陶醉，而應該與國家同呼吸共命運，將藝術創作融入到生活中去。馬，堅忍不拔，剛毅忠誠，是民族振奮的象征。他托物言志，抒發自己難言的悲憤和愛國憂世的心情，也希望借奔騰的駿馬激發國人民族精神的覺醒。

徐悲鴻的《奔馬圖》創作于1941年秋，此時，抗日戰爭正處于敵我力量相持階段，日軍想在發動太平洋戰爭之前徹底打敗中國，因此，他們屢次發動長沙會戰，企圖打通南北交通之咽喉一一重慶，當時，正在馬來西亞辦藝展募捐的徐悲鴻接到了前方消息，長沙被日軍占領，聽聞國難當頭，他心急如焚，連夜畫出這幅《奔馬圖》，以此抒發自己的憂急之情。

徐悲鴻還在他的《立馬圖》中題跋：“哀鳴思戰斗，迥立向蒼蒼”，借之激發國人的愛國情懷。

20世紀30年代是一個國難當頭的年代，我們的民族那個時代飽受欺凌，有識之士，愛國人士，都在思考國家的命運，民族的走向。徐悲鴻以磅礴、自由、充滿活力之馬，表達那個時代的一大群人對于國家、對于新時代的向往。徐悲鴻的馬既是他個人精神的代言，又與當時我們國家的命運，跟當時我們國難當頭的語境有緊密的聯系，因此，他的馬畫在精神上所起著號角式的作用，是一般的藝術品所難以達到的。亦因此，徐悲鴻的馬畫不僅是藝術珍品，也是高于現實生活的精神食糧。

畫畜獸，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我還有另一種理解，即將畜獸擬人化，呈現高于它們生活的場景。用擬人化的方式表現它們，亦可以讓讀畫之人有熟悉感，易讀出畫面背后蘊涵的東西。

景德鎮陶瓷美術家徐天梅喜繪虎、獅、猴，他的畫我讀之就有擬人化的筆意。徐天梅先生有一幅題為《威震山丘》的粉彩瓷板畫，畫中的虎目光犀利，姿勢威猛，精力磅礴， 立于險峻山巔，向著遠方咆哮，虎咆哮時臉部和身軀之骨骼的動勢，透過其皮毛形態的變化體現得淋漓盡致，盡現王者之威。讀此畫，我仿佛看到了一位捍衛領土的勇士。他的另一幅粉彩瓷板畫（無題），畫一老虎蹲臥于深山草叢間，雙目遠眺，似有所思，其虎，姿勢雖然安定，卻不失威猛之本。讀此畫，我仿佛看到了一位安享太平者。一動一靜的兩幅畫，既逼真地描繪了虎之神態，又詮釋了人類對捍衛領土、和諧生活之思想觀念，是畜獸瓷畫的典范。

畜獸中的很多動物是人類的伙伴，比如馬、牛、猴、羊、犬、貓，我們與之近距離接觸，體驗它們的生活方式，感受它們的心理變化的機會很多。將它們的生活場景擬人化，更貼近人類的生活。其實，猴早已被人類擬人化了，比如《西游記》里的“美猴王”的所有場景都是以人類的生活方式描繪的。

畜獸是與人類共生存的伙伴，人們在與之長期的共存中，對它們有了深入的了解，并為之賦予了人類的思想情感，它們不僅成為了人類藝術品的主要表現對象，更承載了人類的精神寄托，深入它們的生活，將之與我們的生活緊密相連，以藝術的形式呈現它們，可以為人類生活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