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孤島

摘要：夏米娜德作為一流的作曲家，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歐洲音樂史上具有不可忽視的地位。她的藝術作品風格細致優雅，具有明顯的女性特征。這使她成為音樂史上屈指可數的優秀女作曲家之一。但同時她作為主流音樂創作陣地外的一座孤島，長期被音樂界忽視，生存在歷史的夾縫中。歐洲19世紀，在父權傳統影響下，社會偏見嚴重，女作曲家社會地位卑微。這一切都使得夏米娜德創作十分艱難，其歷史地位也受到影響。

關鍵詞：夏米娜德 歐洲 19世紀末 音樂 女作曲家 父權傳統

19世紀末20世紀初，法國作曲家C.德彪西首創了一種音樂風格——印象主義音樂，這一新型藝術風格在歐洲文化活動中心巴黎開始傳播開來。印象主義是“浪漫主義”向“現代派”過度的橋梁，這也意味著印象主義的產生，是對“浪漫主義”的一些傳統形式以及風格的改變，為20世紀產生的“現代派”藝術做了準備。

印象主義這個名稱由法國畫家莫奈的一幅作品《印象·日出》得來，隨著社會藝術的不斷發展，印象主義逐步走入音樂界，形成印象派音樂。印象派音樂為了擺脫傳統音樂的束縛，尋求新穎的音樂形態與表現方式，從而運用獨特的音色音響使聽者腦海中浮現出畫面，加深印象。這種完全抽象的、超越現實色彩的表演形式，是印象派最主要的特點。

這個時期的歐洲，傳統音樂界普遍以男性為中心，上流社會形成了以白人男性的音樂觀念為中心的正統音樂史觀念。在西方音樂史中，女性的貢獻基本被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正是因為男性價值觀對主流文化的支配，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歐洲以及北美洲，產生了女權主義音樂。當時的文化正受到新思想的影響，對于女性性別歧視的問題得到音樂界的重視，女權主義音樂成為美國“新音樂學”的重要分支。

夏米娜德，正是在這樣一個社會背景下，成為女權主義音樂的代表人物。她的音樂風格受到法國印象派音樂的影響，在女權主義變革時期掙扎前行。

一、夏米娜德艱難前行的困境

塞西莉·露易絲·斯蒂芬妮·夏米娜德（Cecile Louise Stephanie Chaminade）1857年8月8日出生于巴黎的一個中產階級家庭，法國女作曲家、鋼琴家，1913年，夏米娜德成為首位獲法國榮譽勛位勛章的女作曲家。在她隱退舞臺之后，逐漸被人們淡忘，而同一時期的德彪西、拉威爾等卻一直如日中天。如今，人們也很少提到這位跨時代的優秀女作曲家，她的作品更是被人們遺忘在歷史長河中，不予置評。

夏米娜德從小跟隨母親學習鋼琴，幼年時期就展露出非凡的音樂天賦，8歲時為比才（Georges Bizet1838-1875）演奏自己創作的鋼琴曲，受到大力稱贊。但她的音樂道路并不順利，因為她的父親認為，上層社會的女性，不應該從事這種拋頭露面的表演職業，并阻撓夏米娜德進入音樂學院進修。夏米娜德只得私下師從一位巴黎的音樂家F.L.庫伯學習音樂創作和表演。她在18歲舉辦了個人首場音樂會之后，開始在法國以鋼琴家的身份四處巡演自己的作品。

她的作品以沙龍形式小品為主，這種小品以法國獨有的浪漫色彩為主要基調。旋律優美，節奏柔緩，就像晶瑩剔透的露珠散落在黑白鍵之上，輕輕地炸裂開。法國女性特征在她的作品中淡淡地蔓延。例如其比較著名的作品《奉承》Op.50，中音聲部十分活潑的跳躍，配合高音聲部的輕盈和聲，使整部鋼琴小品浪漫優雅。目前她最著名的作品是《D大調長笛小協奏曲》Op.107。

夏米娜德在英格蘭首演后受到社會各界熱烈的追捧，成為維多利亞女王的貴賓。1908年，夏米娜德訪問美國，并與費城管弦樂隊合作她創作的《音樂會小品》Op.40，取得巨大成功，在美國境內成立了許多她的樂迷俱樂部。她是一位多產的女作曲家，一生中創作了400余首作品，其中藝術歌曲和鋼琴小品是她主要創作的領域。當她被詩歌打動時，情感自然而然地流露并浮現在她腦海，她曾這樣描述自己創作過程：“我覺得自己總會毫無由來的傷感。當我讀詩歌的時候，我很容易體會她的心境，曲調自然浮上心頭。我坐在椅子上，把詩集放在腿上，隨意哼著涌到嘴邊的曲調，一邊哼一邊哭泣。之后，我原封不動地把這首曲調寫了下來。加上我似乎能聽到的伴奏音。它讓我為之動容，正因為如此，它才能感動了這么多人。”

在她事業逐步上升的階段，社會各界對她的評價眾說紛紜。“她不是女性作曲家，而是身為作曲家的女人。”這句話是法國歌劇作曲家昂布魯瓦·托馬評論夏米娜德作品時所說。他以女性為主體，肯定了夏米娜德作為一位女性在音樂上的成就。雖然托馬還是以一個男性的角度在審視夏米娜德的作品，但評論相比較于當時的輿論還是比較中肯的。在很多音樂評論家看來，男性領導音樂的走向，而女性本身是具有一種特質的，這種女性特質意味著匱乏、局限的創作力。在父權主義為主流的社會中，夏米娜德常被評論為：“她的音樂雖然具有女性的細致和優雅，但是卻出奇的膚淺，過于追求多變的音型。”事實上這些評論家是以權威的高姿態，在強調表達一種“性別美”，用性別美學來抑制夏米娜德的音樂空間。他們認為女性就應該呈現一種纖細柔美，其音樂風格也應該恬靜優暢，而強有力的、壯闊的音樂形式只適合男性，女性如果做出這種音樂那么就是不倫不類，而不會純粹地站在音樂本身去評判音樂。

這個復雜的社會背景之下，女性成為父權主義喜歡爭論的話題，潛移默化的男性為主導的思維定勢，使得夏米娜德作為一位女作曲家的道路尤為艱難。她的作品因細膩優雅，大膽釋放女性特質受到爭議，也因她柔中帶剛而被人嘲笑，如受到熱捧的《音樂會小品》就曾被人這樣評論：“這部作品雖然強勁有力，充滿男子氣息，但它似乎太過陽剛之氣，在我看來，她似乎喪失了她所有的女性本質。”

當然，在飽受爭議的同時，夏米娜德也獲得了許多贊美，比如1908年，一則評論這樣寫道：“夏米娜德的音樂具有明顯的女性特征，這斷然是其優勢所在。如果你也有體會，夏米娜德的音樂中有一種區別于其它女作曲家音樂作品的女性魅力，這種魅力甚至是她的特質之一。在其他作曲家都試圖掩飾自己的女性特質以至于作曲風格不陰不陽的時候，夏米娜德正是憑借自己舉世無雙的優雅感，用女性的方式表達女性的音樂思想，從而脫穎而出。”

雖然社會對她的評價褒獎不一，甚至嘲弄，但夏米娜德的態度比較堅定，她十分清楚現在這個社會性別歧視嚴重，一直充斥著性別美學的色彩，即便如此，她沒有放棄，屈服現狀。她的音樂道路十分坎坷曲折，不僅有父親的阻撓，社會各界議論紛紛，還有她的婚姻問題。1901年，夏米娜德與比她年長二十歲的出版商卡彭奈結婚，不到兩年，卡彭奈患了肺病，使她不得不照顧一位病人，甚至犧牲了她創作演出的最佳時間。她也曾表示，在照顧卡彭奈的兩三年里，幾乎沒有作曲。

或許如今的社會狀況，使我們很難想象夏米娜德的艱苦，頂著輿論的壓力和生活的痛苦堅持著自己音樂的道路，她承受著巨大壓力，似不愿被大海吞沒的孤島，高傲地遠離大陸，執拗地望著遠方。

（一）尷尬的社會地位

在16至19世紀的歐洲，受到家長制的影響，女性被認為只是男性的生育工具，甚至被視為自由買賣的商品。整個歐洲大陸籠罩在歧視女性的父權主義制度的迷霧中。隨著思想啟蒙運動的推動，19世紀的歐洲爆發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女權主義運動，一些有志之士沖破重重阻礙，在追求男女平等的道路上喁喁前行。這次運動使得女性地位有了一定的提高，但不容樂觀的是，保守固執的舊思想仍殘留在人們的心中，不曾被完全清除。女性在當時的社會地位還是十分尷尬的。還有相當一部分人們認為，女性依附于男性，男性發散性思維的創造，是女性永遠達不到的高度。

處在尷尬地位的女音樂作曲家，只得默默接受各種性別歧視。許多女作曲家在婚前知名度甚高，也被寄予厚望，卻在婚后為了家庭不得不放棄自己的事業。其原因在于長久以來，男女之間具有一種約定俗成的行為規范，即男主外女主內。這樣的性別歧視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女性社會地位低下的狀況，而夏米娜德對音樂的堅持，使她不得不對家庭進行了某種意義上的割舍。

她對待自己的婚姻也是考慮在不影響事業發展的前提下進行的，與卡彭奈結婚時共同制定了這樣一份契約：夏米娜德的財產和收入仍屬于她自己。因為兩地分居，卡彭奈會定期看望她并看她的演出。或許因為婚姻的繁瑣讓夏米娜德選擇了這樣的方式來維護自己的家庭，互不影響各自的事業，而且是一個支持她欣賞她才華的人來保護她。她并不想因為女性的社會地位，用婚姻束縛她一直追求的音樂，在1908年她也表明過：“婚姻必須適應于一個人的事業，而我認為要協調家庭生活和藝術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一個女人必須選擇其一，否則將會斷送她的藝術生涯。”

（二）沖突的性別美學

《圣經》中寫到：造物主用泥創造了男人，可是見男人獨居太寂寞了，便在他沉睡時，取他身上的一根肋骨，創造了一個女人來陪伴他。雖然這樣的傳說很浪漫，但是也是在暗示，女人只是男人的一部分，她的智慧屬于男人。19世紀，男性占據著歐洲藝術界的主體，他們是音樂領域的權威存在，女作曲家根本無法撼動他們的地位。

作曲本身就是一個復雜的文化活動，創作者的文化背景、價值觀等的不同，會導致作品風格的差異性，兩性之間更是如此。但事實上，很多研究結果表明，社會環境和文化對于個人的影響比其他自然生物間的影響大。評論家們總是帶著有色眼鏡去看待女性的作品，從而認定女性只適合去演奏，缺乏創造力的女性是不適合作曲的。甚至到了20世紀中期，仍然有人這樣認為。這種傳統的性別歧視是在揮揚著“性別美學”旗幟點評女性的音樂，這樣的做法無疑是膚淺的。

夏米娜德幼時展露出的音樂天賦是得到公認的，她的天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高于同一時期的男作曲家。但父親的阻撓，使她無法進入正規的音樂學院進修，可這也使得她的音樂不受拘束，完全來源于內心的聲音。自由隨性的創作風格，似穿著小皮鞋的小姑娘在石板路上跳舞般頑皮可人。她的才華不會因為社會的排擠而消磨，筆者甚至斗膽認為，正是因為社會上對兩性的區別對待，夏米娜德被激起不屈服的斗志，立志用其新穎的法國沙龍式鋼琴小品贏得大眾的喜愛。

（三）不公平的教育制度

教育的不公可能也是造成夏米娜德難以發展的原因之一。19世紀的歐洲社會限制女性進入學校學習，不給女性接受教育和文化的機會，甚至偉大的教育家盧梭都曾說過：“女人所受的全部教育都應該和男人有關。”

女性總是遇到各種不公平的遭遇。歐洲的家庭普遍認為，女性是為了取悅男人而存在的，相夫教子才是一位優秀的女性需要做的，一個家族的興衰看重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所以女人學習是幾近毫無用處。而夏米娜德的父親也是持有這種觀點，他認為女人不該做拋頭露面的演藝活動，也不需要有很大的才華和天賦去完成什么事業，安安靜靜在家里做個淑女，嫁個好人家才是最好的出路。或許夏米娜德也是一個固執的人，她固執的認為才華是不應該被埋沒，即使爭議再多，社會壓力再大，她也要成為飛出云端的燕子，帶著春天的希望來到人間。

二、影響夏米娜德歷史地位的原因

夏米娜德堅持不懈的態度，和令人愉悅的鋼琴小品，讓她受到廣大觀眾的喜愛，風靡一時。但是，為什么現在熟知她的人卻很少，在音樂的歷史中也沒有她的痕跡。

首先，夏米娜德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女子，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但社會的不公平對待和流言蜚語，音樂界對女作曲家的偏見，還有評論家肆意的評說等，都是對夏米娜德作品的打壓。音樂界舉足輕重的音樂家并沒有過多的肯定夏米娜德的成就，所以社會評論沒有指向性，總是兩邊倒。要么評價她的音樂“優雅”、“具有濃厚的女性特質”和“女性魅力”，要么評價她的音樂“膚淺”、“沒有內涵”、“過多追求華麗的音色”和“有些音樂太過剛強，不像女性的作品”等。在當時，用男性的角度去評價女性，這個做法本身就是錯誤的，人們總是將兩性分開討論，冠上性別色彩，使得評價太過于主觀。筆者認為，社會不公正的打壓女作曲家是夏米娜德得不到應有歷史地位的重要原因。

其次，夏米娜德為了追求自己的音樂，時常活躍在舞臺上，在各地舉辦個人音樂會，傳播自己創作的新音樂，在一定程度上為自己的作品進行了傳播與發展。一戰后，夏米娜德基本退出了舞臺，在這段時期，她錄制了一批十分珍貴的錄音，幾乎都是演奏自己的鋼琴小品。20世紀中葉，夏米娜德漸漸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中。正因為年輕時活躍，才有了一批喜愛自己音樂的樂迷，當她隱退后，又有更多更新穎的音樂出現了，人們的關注對象也改變了。在飛速發展的時代，人們的選擇有很多，以至于她的鋼琴作品不再成為那個時期流行的元素，被人們遺忘。

從夏米娜德的鋼琴作品來看，旋律一氣呵成，畫面感強，但并不是很完美。作品多為鋼琴小品，傳播范圍太小，只是當作人們茶余飯后的休閑音樂。她的鋼琴作品優秀，受到一部分人追捧，卻并沒有達到傳世經典的高度。也可以說，她的作品是優秀音樂文化中多樣性的一部分，只是音樂的外延之一，一種新穎的形式和創新的聽覺享受，而不是其主流內涵，更不是核心。這也是為何音樂史中沒有詳細記載這位具有紐帶性的女作曲家的原因之一。

三、結語

后世的人們很少提及夏米娜德，是因為現代的鋼琴家很少演奏她的鋼琴作品，她的作品并沒有傳播開來。而筆者認為，像夏米娜德創作的鋼琴小品，還是很值得去品味和研究，她獨有的法國浪漫主義和女性氣息，在現代作品里很少出現，細膩的表達方法也值得我們去學習，去演奏。

這座曾經被大陸排擠出去的孤島，驕傲的獨立在汪洋上，在默默接受殘酷的現實之時，昂起高貴的頭顱，用她華麗的天賦，擊垮人們的偏見。女性又怎樣，不公又怎樣，她只會用行動來證明，她不是一位女性作曲家，而是身為作曲家的女性。這樣的她才是夏米娜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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