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紀實攝影與現實的復制關系決定了攝影需要攝影者極其敏銳地感受力和捕捉力,孤獨能讓攝影師隨時保持敏感,用自身對生命的體驗去套住現實中的事件以此來表達,這種心境與現實的重疊是攝影的最大奧秘,也是攝影師在創作時的最高體驗。因此孤獨地思考和創作對于攝影是十分重要的。
關鍵詞:孤獨;紀實攝影;藝術創作
一個夏日正午,江邊碼頭的一個偏僻角落,我遇見一衣衫襤褸混身濕漉漉的青年男子。起初只是不經意地望過去,但他也不并回避我的眼神,反而似乎在回應或者邀請。于是我慢慢走近他,開始和他攀談。他才從湍急的江水里走出來,又被暴曬在烈日下,依然一副隨時陷入沉思的模樣。他談到了對他的祖先的追尋、流浪路線的曲折與龐大,河神的恩賜與懲罰……一個個神奇的讓人張口結舌的故事。關于他自己的講訴雖有唯心之嫌,但那隱忍果斷且追求詩意的敘述方式至今讓我難以忘懷。其中最深刻的是當他說到在路上,且生了病,在渾渾噩噩中那份依然執著于自我意念的話語:疾病,我的愛,讓我帶上你一起去流浪。為了讓你遠離誘惑,我的疾病,請在我體內自然死亡。后來臨別時他忽然煞有介事地向我誦讀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我當時是迷惑不解的。但這些年我一遍遍地回憶起那年夏天,流浪者瘦削的身影在和身旁的雜草與江水漸漸融為一體,化為閃耀的一個光點,那首臨別的贈詩,或許正是他在感慨孤獨所呈現的美感吧。
詩人海子在孤獨的狀態下爆發出對于生命對于青春最真摯也是最疼痛的追問,那些畫面感極強的詩句能把讀者瞬時帶入被痛苦質問的中心,麥地、天空、河水、草原這些經常出現的形象在讀者的腦海里勾勒出了一副海子孤獨流浪的地圖;畫家梵高割掉了自己的耳朵,孤獨逼得他幾近發瘋,而他虔誠的守著這孤獨與痛苦,在作品呈現出的那種宗教般的狂熱情緒完美的展現了他對生活的熱愛,那份即使不被現世認同依然要表達真實情感的執念,成就了后印象主義不可磨滅的經典;攝影家戴安娜阿博斯因不滿自己早年的生活而把自己沉浸在畸形人真實的生活世界中,用他們直面鏡頭的自信來述說她內心深處的悲傷,最后因為不能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而自殺。這些用生命的代價來追問活著的意義和藝術的真諦的人們或許永遠生活在自己的孤獨中,但他們離真理一定更近。在這個意義上孤獨便是通往彼岸的一座橋,過橋的人會面臨自然和內心的種種折磨與考驗,有時候甚至會有跌下橋的危險,但只要你堅持著并正確看待這個過程,經歷從害怕孤獨逐漸到享受孤獨這一曲折的過程,這樣,當你通過橋踏上彼岸時,在驀然回首時便會通曉生命的全部意義,體會到人生之路上的一些絕美的瞬間。
俄羅斯導演塔可夫斯基告誡年輕人首先要學會孤獨,這樣在浮躁的社會里才能找到真正的寧靜,因為最好的藝術作品都能讓人從中得到一種永恒的安慰,而要獲得這種素質便需要創作者最大程度地釋放自己面對自己。孤獨是一個儀式,是我得以回歸到本我的通道,在孤獨的狀態下人往往是最真誠也是最痛苦的。
由于攝影與現實的復制的關系,決定了攝影師在某種程度上的不自由,他必須通過對現實的選擇來表達自己的情感,而不能像畫家那樣自由地創作,這種局限使得一幅攝影作品能很好的提醒觀看者:這就是現實,這就是生活,而很多時候它被我們忽略了。攝影的這種極端針對現實卻又遠遠高于現實的藝術要求攝影師對現實有著高度的敏感,通過眼前的景與人來反襯自身的情感,而這種創作又是在一瞬間完成的,即在內心情感最具張力的那一刻。一個人只有在最大限度的解剖自己時情感才是最有張力的,孤獨能讓攝影師隨時保持敏感,用自身對生命的體驗去擒住現實中的事件并以此來表達,這種心境與現實的重疊是攝影的最大奧秘,也是攝影師在創作時的最高體驗。這時創作時精神的純潔性與高度便決定了一個攝影師的作品的深度:他如何用影像來說話,如何營造對現實的主觀獨特的詮釋。最高意義上的藝術創作具有以下品質:沉潛,同情心,宗教感,自我追問與終極追問。攝影如果要達到這種品質,孤獨感是首先的,如果一個攝影師內心沒有孤獨,沒有痛感,很難想象他的作品會有生命的重量感,因為藝術產生于問題,有追問的地方就有藝術,正是世界上的諸多形式的問題迫使藝術家們去思考,去感受痛,感悟自己及至全人類的人生,然后以作品的形式呈現出來,讓觀眾通過作品重新思考現實的意義,重新找到生命中最純粹最本真的那一點。
在攝影家的行列,寇德卡無疑是用自己的影像來詮釋孤獨的最好例子,與他的同胞,流亡作家米蘭·昆德拉一樣,他們一位用鏡頭一位用筆踏勘著存在,對人類社會進行調查與思考。“流放是對內心自由的考驗。”美籍波蘭作家切斯拉夫·米沃什在為寇德卡的畫冊作序時這樣寫道。雖然,寇德卡沒有像喬依斯那樣宣稱“流亡就是我的美學”,但是,當他拍完《吉卜賽人》后,就再也無法擺脫 “流放”這一主題了。他被祖國驅逐,流浪在歐洲各地,隱姓埋名地創作著。至此,對寇德卡來說,日后只剩下一種生活—— 手持相機在世界上游走的生活。也拜其所賜,孤獨給了寇德卡源源不斷的創作動力,也不斷地擴展著他作品的維度。我們由此懂得,痛苦與孤獨對于藝術家是多么可貴。沒有經過阻滯的慣性常常把人導向平庸和常規化,而通向順滑的藝術之路永遠是不順滑的。最終的真理不是通過大聲疾呼而是通過面對生活的自我獨白而獲得的。寇德卡這位永遠在回望祖國的孤旅者,他的生活在異地,在遠方。每一次銳利的陳述和向著預言與寓言、哀歌與牧歌的傾聽都擺脫不了宿命般的、對被攝者對自己都同樣適用的條碼:流放。孤獨讓寇德卡進入了生命的后臺,那充滿靈動的影像無疑是關于人類經驗的寶貴財富。
美洲印第安人有個寓言故事,講的是一群人在趕路,走得很快。有個老人突然停了下來,別人問他為什么。他說:“我們走得太快了,我的靈魂跟不上,我要等一等我的靈魂。”其實這也可以用來暗示攝影的現狀,如今攝影從技術到觀念都大大的向前發展,當代攝影的格局也是異彩紛呈,但從中也呈現出了許多靠點子而生的作品,不少作品實際上是形式大于內容,作品里沒有自我,在這種情況下,攝影師自我的情感是被遮蔽的,他們看不清自己,更談不上以被攝對象為中介來反思自己的命運,人類的命運,換句話說缺少靈魂。昆德拉說:“現代愚昧不是意味著無知,而是意味著流行觀念的無思想。”所以當下的我們需要安靜下來獨自靜靜地細細地去體會生活,體會孤獨,讓自己沉潛下來,這對攝影和任何藝術創作都是十分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