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叢林

克里斯塔普斯·波爾津吉斯，這個名字太容易引發(fā)好奇心了，即便在NBA正迅速全球化的今天，這樣的名字通常還是會被視作異類——因為任何一個來自東歐的家伙，他都能讓美國人重新嗅到冷戰(zhàn)的味道。

輿論對波爾津吉斯的觀點兩極分化，專家們普遍認為這是一個潛在的天才，身高2.16米，卻可以在三分線外像科沃爾一樣快速移動、接球出手；而球迷則不以為然，在紐約人的地盤上，他頭戴尼克斯的帽子，聽見的是震耳欲聾的噓聲。世界好奇著他的過去，更好奇于他的未來。

一塊廢柴

6月25日晚，喧囂響徹了整個巴克萊中心，但那不是令人振奮的歡呼聲。這其中沒有興奮，沒有掌聲，也沒有喝彩。當聯(lián)盟總裁亞當·席爾瓦宣布了尼克斯在首輪第四順位的選擇后，現(xiàn)場眾多主場球迷都異常詫異。

一個小男孩甚至失聲痛哭，那些身穿尼克斯名宿尤因33號球衣并戴著橙藍相間棒球帽的人絕大多數(shù)都不可置信地用雙手捂住了臉，瞬間，整個球館里回蕩起震天的噓聲。

什么？波爾津吉斯？這是真的么？你不是認真的吧？通過現(xiàn)場球迷的面部表情，我們得以閱讀到這樣的心理活動。這樣一支單賽季只獲得17場勝利的NBA元年球隊，一支在擺爛了幾乎一整個賽季后急需尋找一個“救世主”的球隊，一支期待著強力新人帶領他們走出浸滿淚水山谷的球隊，在期待已久的選秀大會上，居然選擇了一個青澀的拉脫維亞瘦高笨小伙兒！而且他的未來前景還是如此不清晰。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塊廢柴。”ESPN下屬Grantland分站在介紹波爾津吉斯時，開篇第一句就如此毫不留情地寫道。“看看他，就像一根手搟面般，臉長得則如同道夫·龍格爾在《洛基4》里飾演的反派拳手德拉古一樣。龍格爾日后飾演的角色再未能擺脫德拉古的陰影，所以我們很好奇，波爾津吉斯未來是否能掙脫這糟糕的第一印象：一塊廢柴！”

又是高風險伴隨著高回報的老劇情，波爾津吉斯具有發(fā)展成為一個像諾維茨基那樣球隊基石型內線的潛力，要是他能夠“進化”成功，那么尼克斯隊總裁菲爾·杰克遜將會因此而備受膜拜，人們將會紛紛贊揚他勇敢和富有遠見的抉擇。但假如要是這項培養(yǎng)失敗了呢（比如變成下一個達科·米利西奇）？發(fā)生在大蘋果城的情形將變得無法想像。話說回來，這個波爾津吉斯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甘達爾斯·維特拉、安德利斯·比德林斯，出生于拉脫維亞的NBA球員真是屈指可數(shù)，他們的名字加起來都達不到129個英文字母，甚至不能填滿電子文檔的一行。波爾津吉斯是這個波羅的海沿岸小國出產的第三名NBA球員，毫無疑問，他現(xiàn)在擁有著遠超過自己兩位前輩的職業(yè)生涯前景預期。

在波爾津吉斯年僅六歲的時候，家族遺傳基因便促使其開始與籃球打交道了。“我的血液中飽含著籃球元素。”他在接受ESPN采訪時說道，“我父母都是籃球運動員，兄弟們也是，所以我也想打籃球，就像他們那樣。”

的確，對整個波爾津吉斯家族而言，籃球是他們所有人的共同技能。父親塔利斯如今是大巴司機，曾在拉脫維亞本土半職業(yè)聯(lián)賽打過球，而母親英格麗達更是入選過國家青年隊。夫妻倆共有三個兒子——馬丁斯·波爾津吉斯、揚尼斯·波爾津吉斯和克里斯塔普斯·波爾津吉斯，且在球場上的本事一個比一個大。

其中，二哥揚尼斯，他代表拉脫維亞國家隊出戰(zhàn)過幾次國際賽事，并在2012年入選了國內聯(lián)賽全明星陣容，這對波爾津吉斯來說意義重大。“揚尼斯在場內和場外都是我的榜樣。” 他說，“從打籃球開始，我就一直身披6號戰(zhàn)袍，因為這也是揚尼斯的號碼，這樣就好像他在我身邊一樣，可以隨時在無形中幫助我。我們倆關系特別好，小時候經(jīng)常一起看NBA比賽，嗯……讓我想想，對了，科比和加索爾一起連續(xù)闖進總決賽那幾年，我們都是凌晨爬起來看，一場也不落。我是那支湖人隊的忠實球迷，現(xiàn)在也依然是科比的粉絲。”

科比和加索爾聯(lián)手闖進總決賽（2008-2010）？那段故事其實離現(xiàn)在并不久遠，但對如今19歲的波爾津吉斯來說，則已經(jīng)是遠在12-14歲時的遙遠記憶了。那時，即便在他的祖國拉脫維亞，他也還只是個籍籍無名的瘦弱小子。

筑夢伊比利亞

觀看湖人比賽那些年，波爾津吉斯的比賽能力和身高也一起暴漲，未滿15歲，他就接到了西班牙方面的邀請。作為歐陸籃球近些年來的最杰出代表，西班牙一直致力于網(wǎng)羅全歐洲最有天賦的年輕人，波爾津吉斯就這樣來到了伊比利亞半島南部、瓜達爾基維爾河下游的塞維利亞。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冒險同時也是一塊跳板。起初，波爾津吉斯的打球視頻是被分別送到意大利和西班牙的，塞維利亞對他最感興趣，于是他們邀請當時身高已經(jīng)2.01米的波爾津吉斯到隊中試訓，然后給他在青年隊留了一個位置。

不到15歲的孩子從寧靜的海港小鎮(zhèn)利耶帕亞來到安達盧西亞熱鬧的大都市，一開始他對這里的生活極不適應，就像后來所說的：“試訓期間，我并不喜歡塞維利亞所有的東西，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再來了。可偏偏我留了下來，再逐漸喜歡上這里，以至于后來將全家人都帶到了伊比利亞。”

因為這是第一次出遠門，所以大哥馬丁斯陪伴波爾津吉斯在西班牙呆了兩天，隨即飛回拉脫維亞。他并非不愿陪伴弟弟，只是家人們都堅信：獨立，才是讓孩子迅速成長的最佳方式。

在塞維利亞，球隊很清楚波爾津吉斯的天賦，卻并沒有揠苗助長的打算，而是愿意花心心思、花時間保護這個年輕人（這大概也是發(fā)生在其身上最好的事情了）。他們小心翼翼地營造著成長環(huán)境，甚至在面對嚴峻的醫(yī)療診斷之時，依舊沒有喪失對拉脫維亞小伙兒的信心。

醫(yī)療診斷？事情是這樣的——入隊初期，波爾津吉斯經(jīng)常出現(xiàn)異常的發(fā)熱現(xiàn)象，此外他還會感到肌肉無力及疲勞，只能勉強完成訓練項目。球隊醫(yī)生在檢查后得出結論：血紅細胞數(shù)量正穩(wěn)步下降，患有貧血。

俱樂部沒有猶豫，馬上請來醫(yī)學專家，為波爾津吉斯制定最佳的治療方案。經(jīng)過調養(yǎng)，沒多久，這個冒險者在ACB聯(lián)賽的生涯便正式開始了。

2012-13賽季，波爾津吉斯得到了在塞維利亞一線隊的第一分鐘上場時間，一年后，又奠定了自己在隊中作為一個主要輪換球員的地位。國際賽場，他同樣引起了人們的注意，2013年U18歐錦賽，他在對陣西班牙的第三名爭奪戰(zhàn)中幾乎砍下三雙數(shù)據(jù)（11分、15個籃板、9次封蓋），但拉脫維亞還是以一分之差輸?shù)袅吮荣惽拥谒摹２柦蚣拐f這是他籃球生涯早期遭遇的最糟糕的一次失敗。

然而，就像一句名言所說的那樣：將球踩在腳下，經(jīng)過年復一年的磨煉，終究會取得進步的。沒過多久，波爾津吉斯就成為了ACB聯(lián)賽乃至全歐洲的精英級別年輕中鋒。他無所不能，可以暴扣、可以低位單打、可以蓋帽，還可以投三分球，讓所有球探都記住了自己的名字該如何正確地書寫。

那時候他已經(jīng)18歲了，在面對歐洲聯(lián)賽亞軍皇家馬德里的比賽中，只用20分鐘就拿到了20分。思鄉(xiāng)癥？不適應？早就被拋到九霄云外了。

可是，這個年輕人仍不滿足，這個嘻哈樂的忠實粉絲在讓自己西班牙語愈發(fā)扎實之余，又開始了鍛煉英語聽力的嘗試。

顯然，他的終極目標是大洋彼岸，NBA。

自信在紐約

事實上，如果忽略那東歐人的面孔，只聽在選秀大會上侃侃而談，你會完全忘記波爾津吉斯拉脫維亞人的身份。NBA歷史上所有剛參加選秀的歐洲年輕人中，他的英語可謂是說的最流利的。

“之前我只來過一次美國，那是2014年夏天，在拉斯維加斯待了兩個星期。我喜愛這里的食物，我覺得美式早餐簡直棒極了，所以我相信自己在這里會很容易長肉的。我還喜歡聽美國的音樂，Drake、Trey Songz都是我非常喜歡的歌手。”

語言沒問題，生活也不會不適應，可人們對波爾津吉斯的擔心卻絲毫沒有減少，畢竟來自東歐的長人，對很多NBA球隊來說都代表著痛心的回憶。像曾經(jīng)是芭蕾舞演員的尼克洛茲·斯基蒂什維利（2002年首輪第5順位，格魯吉亞），近年來改行參加自由搏擊的米利西奇（2003年首輪第2順位，塞爾維亞），還有在2011年選秀大會上光顧著和女友熱吻的簡·維塞利（首輪第6順位，捷克），他們都曾經(jīng)是高順位新秀的代表人物，但在加入NBA球隊后卻迅速泯然眾人。所以心情已經(jīng)跌落谷底的紐約球迷，在看到球隊做出這樣的選擇后才會愈發(fā)感到絕望。

但不管怎樣，拉脫維亞人還是來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而且他還要追求成功。眾所周知，每一個成功的NBA外籍球員背后，總離不開貴人相助。波爾津吉斯的貴人，第一位當然是二哥揚尼斯；然后在西班牙，他又遇到了第二位貴人——奧迪·諾里斯。

諾里斯是一個在美國聲名并不顯赫的前NBA球員，1982至1985年效力開拓者期間場均只能得到4.4分、3.1個籃板。可遠渡重洋來到西班牙后，他找到了延續(xù)自己籃球生涯的方法，不僅在巴塞羅那效力經(jīng)年，退役后還成為了全歐洲最出色的內線教練之一。

“奧迪棒極了，他對我們球隊非常重要，對我們這些長人來說更是如此，我的低位腳步主要就是他教的。”波爾津吉斯說。

身為美國人，諾里斯從第一天教導波爾津吉斯起還一直對他反復強調身體對抗的重要性，因此拉脫維亞小伙兒認為，有些人對他瘦弱的質疑是根本沒有必要的。“我知道，在美國，來自東歐的白人內線就是‘軟’的代名詞，但我不會因此而沮喪。我不是那種典型的東歐球員，我是瘦，但一點都不軟，如果有人給了我一肘子？好吧，我絲毫也不介意跟他打一架。”

很多人都想給波爾津吉斯找一個模板，畢竟一個身高2.16米的大個子無論如何都是顯眼的，更何況他還有著讓人嘆服的投籃能力。TNT記者邁克爾·斯科圖認為：“如果說德克（諾維茨基）是頂峰上限，那他至少可以成為一個安德烈·巴格納尼式的球員。”

紐約球迷對此當然不買賬，因為過去兩個賽季他們已經(jīng)飽嘗意大利狀元帶來的苦澀。他們中更多的人，因為波爾津吉斯擁有西班牙籃球背景，以及在白人大個中頗為突出的靈活性，更傾向于將他視作下一個保羅·加索爾。

波爾津吉斯自己呢？他的答案可能會令你大吃一驚。“我看過非常非常多NBA內線球員的錄像帶，有KG的、鄧肯的、德克的，當然還有保羅（加索爾）。我不想擁有固定的模板，只朝著一個方向發(fā)展，我想吸取每個人的長處，然后研究出適合自己的最佳方案。”

看得出來，這個年輕人對未來充滿渴望，在東歐大個子一次次地令人失望后，他期盼著自己能成為扭轉偏見的那個人。“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要打常規(guī)賽了。”他說。

波爾津吉斯同塞維利亞隊的合同還沒有履行完，雖然其經(jīng)紀團隊對買斷價格一直諱莫如深，但在美國媒體的全面調查下，還是曝出最終金額敲定為85萬歐元。按照NBA規(guī)定，尼克斯方面只允許出其中一部分，拉脫維亞人對此欣然接受。

波爾津吉斯感受得到世界對他的好奇，他也知道，只有實際行動才是最好的答案。加盟NBA之后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他回答：“說真的，有一點是歐洲方面不具備的，就是這里的健身房絕不會一周7天、每天24小時都開放。現(xiàn)在我可以隨時殺到健身房里去，對此我興奮極了，我愿意在那里晝夜苦練，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

既然迫不及待，為何不就此揭掉那被好奇的面紗，讓全世界看看你的真面目。

閃耀賭城

夏季聯(lián)賽，內華達大學拉斯維加斯分校的托馬斯馬克中心球館里，每次波爾津吉斯接球，尼克斯球迷都會發(fā)出“唔”的聲音，而在他投籃時這種聲音更甚，投籃不中，失望的“噢噢”聲便隨之傳來。

但比賽最后幾分鐘，當拉脫維亞人只是站起來走到技術臺準備登記上場時，歡呼聲響了起來，因為他們的球隊將確定能戰(zhàn)勝五屆總冠軍馬刺。

波爾津吉斯在這場他的尼克斯首秀中總共出戰(zhàn)18分鐘，5投3中拿到12分，此外還有3個籃板和2次封蓋。上場時間不多，而且由于纏綿的臀部傷勢還幾次離開板凳席去做拉伸，但他對籃筐的侵略性，以及在防守端積極的態(tài)度，無疑讓尼克斯球迷越看越舒心，消除選秀時成見的路上，第一步已然堅實邁出。

賽后，有記者告訴波爾津吉斯，說紐約球迷通過這一場比賽已經(jīng)迅速愛上了他。他淡然一笑，說道：“這是必然的。”

“克里斯塔普斯打得遠比我想像中有侵略性，他的身體并不具備壓倒性優(yōu)勢，但依然強硬的控制了比賽，我們就缺這樣的球員。”尼克斯隊主教練費舍爾如是說道。

當然，這個年輕人也知道他必須變得更強壯——至少要再增加10或15磅，多則30磅。前提是實現(xiàn)這一目標的過程中不大幅犧牲敏捷性和運動能力。

走進新聞發(fā)布會現(xiàn)場，一個龐大的媒體陣容正等著波爾津吉斯，他則用在處子秀賽場上相同的鎮(zhèn)定應對自如。說自己只有一點點感到緊張，但迅速消除了這種情緒，對于充滿競爭的比賽，他往往出現(xiàn)更多的是欲望而不是情緒。

“克里斯塔普斯有潛力成為防守專家。”費舍爾認為，“然后再過一段時間，他會有能力在進攻端做更多的事情。夏季聯(lián)賽只是一個開始，待到常規(guī)賽，那里不會有這么高的投籃命中率，會有更多犯規(guī)和更多攻防回合，我相信克里斯塔普斯的威力還能進一步展現(xiàn)。因為他從不懼怕身體接觸，罰球也很準，這對一名新秀來說太難得了。”

僅用一場比賽，波爾津吉斯就將選秀夜的劇情徹底反轉，他說自己必須這么做，為什么？只因為一個身高2.16米的家伙，在紐約城里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把自己隱藏起來的。那個看到球隊選他然后失聲痛哭的孩子，想必現(xiàn)在也可以破涕為笑了吧。

除此之外，憑借一句“我想跟蕾哈娜約個會”，波爾津吉斯還迅速成為了網(wǎng)絡紅人，知名度與去年的探花秀喬爾·恩比德不相上下。“害羞”這個詞，它早就跟拉脫維亞小伙兒絕緣了，現(xiàn)在美國球迷給他起了個新的綽號叫做“Zinger（有力地駁斥）”。

距離20歲生日尚且還有十幾天，波爾津吉斯更有足夠的時間來將自己變成“拉脫維亞之王”或“拉脫維亞傳奇”。誠然，沒有任何人對他的期望值能夠超過菲爾·杰克遜，如果三年、五年后“禪師”再來回看自己今年夏天做出的這個選擇，他是否會用戴滿戒指的雙手捂住臉竊笑呢？

我們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