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刑法》第六章規定了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的各種情形,同時規定了對社會秩序構成刑法評價的各種行為的認定和處理,對于第六章第二百八十條第二款所規定的偽造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民團體印章罪,其法條敘述為:“偽造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民團體印章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從該條法律條文中,我們能夠從語言結構上分析:首先需要有偽造的行為;其次需要偽造的對象限定為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民團體印章;最后需要有直接故意作為責任要素。
一、基本案情
犯罪嫌疑人吳某某與賈某某系老鄉,在一起居住兩年。
2014年8月某日,吳某某與卞某(買章人)通過電話聯系,約定以人民幣200元的價格向卞出售假章三枚,并收取運費30元。后張某將印章章樣通過電子郵箱發給吳某某。
犯罪嫌疑人賈某某在犯罪嫌疑人吳某某要求下前往約定地點,以人民幣200元的價格向張某出售印章三枚(經鑒定,三枚印章均系偽造)。后吳某某、賈某某被公安機關抓獲。
二、爭議問題
(1)主犯未到案,如何認定和處理共同犯罪?
(2)明知偽造行為,參與運送偽造的印章如何認定?
三、分歧意見
針對第一個爭議問題,有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偽造企業印章的偽造者并未到案,意味著主犯未到案,沒有犯罪實施者,缺少實行行為的定型認定,那么要處理共犯就缺少基礎理論支持,因此不能認定共同犯罪;另一種觀點認為共同犯罪首先有共同行為,其次有共同故意,針對偽造企業印章罪而言,共同行為就是參與對印章偽造的流程:包括制造、幫助制造、收集印章小樣兒、發送印章小樣兒給制作的人等等,共同故意就是明知他人單獨或者與他人共同偽造印章的故意,那么此時主犯是否到案,對于認定偽造企業印章罪而言并沒有定性方面的分歧,而僅僅是處罰的問題,因為主犯只對量刑有意義,而對于定性沒有意義。
針對第二個爭議問題,有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偽造行為形成共犯必須是事前共謀,才能對共同犯罪有所加持,僅僅參與運送或者販賣的行為對于偽造行為沒有原因力,不能認定運送者或者販賣者與偽造者構成共同犯罪的關系;另一種觀點認為偽造企業印章行為不僅僅限定于偽造行為本身,對于他人偽造后,由本人運送、販賣的行為,只要運送人、販賣人本人在運送、販賣事前明知該印章系偽造,就符合共同犯罪的認定,能夠構成偽造企業印章的共犯。
四、評析意見
針對第一個問題,筆者認同第二種觀點,能夠在主犯未到案的情況下,認定共同犯罪并進行處罰。
首先,主犯的概念只對量刑有意義,而對于定性無意義。從《刑法》設定主犯的概念來看,條文敘述都是圍繞如何處罰,而并沒有針對如何定性做解釋,由此可以看出,主犯設定是為了解決共同犯罪人不同分工不同職責所衍生出來的不同處理方式,而并非為了解決共同犯罪人的入罪問題。從《刑法》設定有關主犯的一系列處理方式來看,條文敘述都是圍繞著主犯、從犯、脅從犯等等角色來對于如何適用刑罰展開的,比如規定了主犯對犯罪集團所有犯罪行為承擔責任,從犯應當從輕、減輕或者免除處罰等等,由此可以看出主犯等概念的設定都是僅針對量刑有意義。
其次,主犯僅對共同犯罪有意義。主犯不同于實行犯,兩者存在本質區別。主犯并不一定是實行犯,還可以是組織、領導、策劃犯罪的人,具體到偽造企業印章犯罪,所謂的主犯也僅僅是在整個犯罪活動中角色重要,地位重要的人。而實行犯則不然,其必須是具體犯罪行為的直接實施者,也就是說必須是偽造企業印章的偽造者。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主犯并非犯罪認定的必要條件,實行行為才是關鍵。因此,主犯是共犯概念的衍生概念,缺少主犯的犯罪并非無法認定,而欠缺的只是對于共同犯罪人的處罰參照。
再次,主犯在具體案件量刑時有重要意義,但缺少主犯的共同犯罪同樣能夠依據法定刑及其他法定情節予以認定。在司法實踐中,主犯未到案,而認定從犯的案件不乏先例,也沒有感到在操作中有什么不妥之處,否則大量的共同犯罪,特別是偽造類犯罪將無法認定,會導致司法處斷的盲點。
從這三點可以看出,主犯在共同犯罪中不是不可或缺的,認定共同犯罪的共同行為和共同故意才是關鍵,至于主犯是否到案在所不問。偽造企業印章罪的核心在于偽造,而共同犯罪的核心在于共同偽造行為,包括實行犯的實行行為(最為重要的行為)、幫助犯的幫助行為以及教唆犯的教唆行為等;在有責性層面,明知偽造而參與犯罪的,具備了偽造企業印章的認識因素和意志因素,不存在認定的盲點,也能認定幫助者、教唆者等共同犯罪人對于偽造行為有原因力。
針對第二個問題,筆者贊同第二種觀點,偽造企業印章行為不僅僅限定于偽造行為本身,對于偽造后運送、販賣的行為,只要運送人、販賣人在運送、販賣事前明知該印章系偽造,就符合共同犯罪的認定,能夠構成偽造企業印章的共犯。
首先,從違法層面看,犯罪的違法行為具有類型化的特點,具體到偽造企業印章這個犯罪上,其類型化的行為包括偽造行為本身,也包括與偽造行為構成原因與結果、手段與目的等關聯的其他行為,再言之就是偽造后的運送、販賣行為。當然,這樣的認定有一個前提,就是需要證明行為人事先明知或者共謀了這樣一個原因與結果、手段與目的的關聯行為,符合共同犯罪的基本要求,這是證據所要解決的問題,而絕對不是罪與非罪的問題。之所以這樣認定,一方面在于共同犯罪的行為是復合概念,而非單一概念,任何能夠對犯罪結果產生加持作用的行為,都在理論上能夠形成共犯關系;另一方面在于共同犯罪的行為外延廣泛,既包括實行行為本身,也包括能夠對實行行為產生積極作用的幫助行為、教唆行為等。具體到偽造企業印章犯罪,行為人偽造了印章,當然能夠認定犯罪,如果偽造者未到案,有證據能夠證明他人與偽造者構成了共犯關系,即行為對于偽造有原因力,能夠促使偽造印章的犯罪目的順利實現,自然能夠認定偽造企業印章的共同犯罪,這一點在理論上和實踐中都不存在障礙。
其次,從有責層面看,偽造企業印章罪的責任形式是故意,包括積極偽造的故意,也包括幫助偽造、教唆偽造、實現偽造犯罪目的等共犯的故意。在判斷上,能夠認定的證據應當包括①行為人本身對于偽造的明知和積極加持行為;②行為人實施的運送、販賣行為與偽造行為構成了不可分割的整體,繼而實現偽造印章的犯罪目的;③參與程度是積極的,主動的——比如買賣運輸毒品犯罪、偽造貨幣罪等犯罪,均存在上述認定上的有效法律和司法解釋的規定,為認定共同犯罪提供理論支持,一方面在于故意的范疇的統一,另一方面在于行為邏輯上的關聯。
再次,從現階段有效的司法解釋規定和背后的原則看,《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偽造、販賣偽造的高等院校學歷、學位證明刑事案件如何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中明確規定:“對于偽造高等院校印章制作學歷、學位證明的行為,應當依照刑法第二百八十條第二款的規定,以偽造事業單位印章罪定罪處罰。明知是偽造高等院校印章制作的學歷、學位證明而販賣的,以偽造事業單位印章罪的共犯論處。”這個司法解釋目前仍然有效,且明確規定了對偽造高等院校學歷、學位證明的案件的處理方式。筆者認為,這是對偽造高等院校學歷、學位證明案件的提示性規定,而并非法律擬制:第一、提示性規定的出發點在于明確一類案件的法律適用,落腳點在于提示司法人員注意此類案件辦理的切入點,偽造高等院校學歷、學位的案件,其本身必然需要首先符合偽造類犯罪的基本犯罪構成,而后才能討論如何適用法律;而法律擬制則是撇開該司法解釋行為無法入罪。顯然,偽造高等院校學歷、學位文件的行為并不是法律擬制出來的入罪案件;第二、司法解釋規定的主要內容是偽造……文件,而并非主要針對高等院校的學歷、學位,從這一點上看,即便按照有些人的觀點,司法解釋不能類推適用,但是司法解釋的原則性規定仍然可以通用,畢竟這條司法解釋規定在了刑法第二百八十條的里邊,且明確規定了適用第二款的情形。
第四,從類案處理的效果看,在司法實踐中,存在大量類似案例,如果一味強調案件共性,而忽略案件特性,則會導致對于案件適用法律上的偏差。
綜上,筆者認為此類行為應當認定為偽造企業印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