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本文從榮格原型理論的角度出發,通過運用人格面具和陰影理論,分析《越過種族線》中淺膚色黑白混血兒艾琳的生存狀態,指出人格面具的膨脹和陰影投射所引起的沖突是主人公艾琳復雜而又充滿悲劇色彩的性格特征的根源,揭示黑白混血兒在種族文化環境中實現自身自性化歷程的艱辛。
關鍵詞:《越過種族線》 艾琳 人格面具 陰影
在非裔美國文學史上,由于大多數美國黑人作家都是黑白混血兒,因此“混血兒題材和跨越膚色界線主題構成了美國黑人文學傳統中的重要內容。”[1]303內拉·拉森的代表作《越過種族線》就以混血兒問題為題材,展現了兩個淺膚色女性黑白混血兒的不同的人生道路,探討了女性黑白混血兒的社會處境和心理困惑。主人公克萊爾和艾琳同是淺膚色的黑白混血兒,為了追求各自的幸福生活,克萊爾選擇了冒充白人,嫁給白人富商,而艾琳選擇了忠于種族,嫁給了一位黑人醫生,而二人各自的選擇都使其經歷了“靈魂的躁動及生活、生存、生命的尷尬。”[2]106該書對艾琳細致入微的矛盾心理的描寫和復雜性格的刻畫使艾琳成為讀者眼中撲朔迷離的人物。在幼時朋友克萊爾的眼中,艾琳是個幸福的、有責任心的中產階級黑人社會的完美主婦,但是為何在故事結尾,艾琳對克萊爾極為嫉妒甚至產生了殺害克萊爾的心理呢?本文將運用榮格人格面具和陰影原型理論分析艾琳的社會角色和思想行為特征,旨在從心理學角度闡釋艾琳復雜的心路歷程。
一.榮格的原型理論
榮格是瑞士著名的心理學家,師從弗洛伊德。在弗洛伊德提出“個人無意識”的基礎之上,榮格提出了“集體無意識”的概念。集體無意識“為個人在一切文化中分而享之,是為一種種族的記憶,且通過希臘哲學中的原型一語,釋之為初始意象。”[3]89在榮格看來,原型是集體無意識的同義詞。榮格一生列舉了很多原型,如“母親、再生、精神、巫師、智慧老人、人格面具、甚至曼荼羅等”諸多原型[3]99,其中人格面具和陰影是兩個非常重要的原型。本文將從這兩個原型著手分析艾琳復雜而又充滿悲劇性的性格特征。
二.艾琳的人格面具
人格面具本義是指一種演員戴的面具,這種面具可以使他在戲中扮演一個具體特定的角色。在榮格的心理學理論中,“人格面具是一個人公開展示的一面,其目的在于給人一個很好的印象以便得到社會的承認。它也可以被稱為順從原型。”[4]48人格面具對于人的生存來說是必須的,“它能夠實現個人目的,達到個人成就,它是社會生活和公共生活的基礎。”[4]48每個人都可以有不止一個人格面具,人格面具在整個人格中有利有弊,一方面,受人格面具支配的人會由于自己成功地充當了某種角色而產生驕傲自大的感覺,另一方面,當達不到預期的標準和要求時,人格面具過度膨脹的人會“感到自己與集體相疏遠,并因而體驗到孤獨感和離異感。”[4]
在《越過種族線》中,主人公艾琳作為黑白混血兒,始終戴著中產階級黑人社會完美主婦的人格面具,并把這一角色自覺內化成自我。作為遭受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雙重壓迫的群體,非裔美國女性的形象長期以來一直受到以白人為主的美國社會的歪曲和詆毀。在小說所描述的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美國主流社會仍然推崇維多利亞時代的對“真正女性的崇拜”,認為只有白人婦女才是真正的女人,她們“虔誠、貞潔、服從、溫順”,[5]24其中貞潔是理想女性所必須的。而黑人女性被認為不是女人,因為她們不具備這些品質。與純潔的白人女性形成對比的黑人女性,尤其是女性混血兒,被白人社會視為傷風敗俗、下流放蕩,這種觀點成為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最強有力的文學隱喻之一”。[6]69針對白人的詆毀,當時的黑人男性知識分子認為必須要捍衛黑人女性的美德,使黑人女性得到應有的尊重和道德上的稱贊,因此,他們對這種觀點進行了駁斥,并大加宣揚與真正的白人女性相對應的真正的黑人女性形象,認為她們溫柔、淳樸、謙卑、無私,構建了黑人女性“無性、忠誠、拘謹的形象”。《越過種族線》中,作為受過教育的中產階級黑人女性,艾琳無疑受到這種“真正的黑人女性”的影響,至始至終以這幅人格面具自居。與克萊爾不同,她沒有選擇冒充白人,而是有意識地選擇嫁給黑人醫生布萊恩。她喜歡穩定、沒有變化而且安全的生活,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家庭和種族工作中,不愿意讓任何事情擾亂她理想的中產階級生活。她的丈夫布萊恩對自己的醫生工作非常不滿,曾經向往居家遷往巴西,艾琳以離婚威脅他放棄這個想法,因為她的理想生活是以丈夫的職業地位和經濟地位為基礎的,她不愿意離開哈萊姆,因為她在哈萊姆是眾所周知的完美母親,好妻子,種族的文雅女士。在生活中,她經常穿著素雅的衣服,避免穿鮮艷的衣服,以與白人眼中的淫蕩黑人女性區分開來,暗示別人自己是一個妻子和母親,是一個真正的黑人女性。在家庭中,她和丈夫睡在不同的房間,他們的婚姻平淡沒有激情,他們在彼此的眼中只是自己孩子的父母親。艾琳極為看中孩子的教育,盡管她熱衷于種族工作,她禁止丈夫在孩子面前討論種族歧視,因為她認為這些話題令人不快,她應該保護孩子。同其他真正的黑人女性一樣,艾琳熱切地希望提高孩子的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希望說服丈夫把兒子送到歐洲的寄宿學校上學。所有這一切說明艾琳已經把真正的黑人女性的形象內化為真正的自我,完全忽視了自己內心的需要,而這副人格面具在偶遇了成功越界冒充白人的克萊爾之后與艾琳的內心發生了激烈的沖突。
三.艾琳的陰影
所謂陰影,是指人性中的陰暗面,“這種原型代表一個人自己的性別,并影響到這個人和他同性別的人的關系。”[4]56榮格指出,陰影是人身上最好的最壞的東西的發源地,而這些東西尤其表現在同性間的關系中。一個人只有成功地壓抑了自己天性中動物性的一面才能變得文雅起來,然而他卻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削弱了自己強烈的情感和深邃的直覺”[4]56。在《越過種族線》中,艾琳熱衷于扮演真正的黑人女性的角色,做一個賢妻良母,但她的丈夫對她卻極為不滿,也沒有任何欲望。艾琳內心經常感到孤獨寂寞,缺乏安全感,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正愛過布萊恩,她只是把他當作自己的丈夫和她兒子的父親而已。盡管她內心有如此多的疑惑,她卻堅定的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決不讓任何東西動搖她安定舒適的生活。然而,克萊爾的出現并越來越多地介入到她的生活中令艾琳感到莫名的恐慌。冒充白人的克萊爾過著貴婦的生活,經常穿著鮮艷精致的衣服,佩戴耀眼的寶石,相比之下,衣著樸素的艾琳相形見絀,深感自卑。不僅如此,向往回歸黑人社會的克萊爾把艾琳看做她與黑人社會的紐帶,不斷地與她聯系。盡管艾琳接受了克萊爾的存在,但克萊爾的入侵卻讓艾琳惶惶不安。克萊爾很快與自己的家人打成一片,甚至在艾琳不在家的時候,克萊爾也來到她家中,與艾琳的孩子們玩耍,與布萊恩交談。布萊恩對克萊爾的態度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從之前的鄙夷,到與之熱切地交談跳舞,甚至在艾琳認為克萊爾僅有漂亮臉蛋但缺乏頭腦時布萊恩還替克萊爾辯護。丈夫的變化使敏感的艾琳感到了潛在的危險,她內心壓抑的動物性被激發,她開始把陰影沖動投射到克萊爾身上,她認為克萊爾和自己的丈夫有染。榮格認為,當個人面臨人生困境,發生精神危機,陰影中惡的因素就會突然出現在人的意識中。深感威脅的艾琳內心發生了激烈的沖突,她決定要把克萊爾從自己的生活中趕出去,她希望春天早點到來,這樣克萊爾就會跟隨丈夫去瑞士。亦或她希望克萊爾的孩子突然死去,好讓克萊爾轉移注意力。最后她想到了應該告訴克萊爾的丈夫她有黑人血統。艾琳的這些想法表明了此時陰影已控制了她的自我意識。之后當她意識到,一旦克萊爾的真實身份暴露,她就有可能把自己的丈夫搶走,她開始沉溺于如何除掉克萊爾。故事結尾,當克萊爾的丈夫咆哮著出現在站在窗戶邊的克萊爾時,艾琳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克萊爾從窗戶掉了下去。作者并未明確的告知讀者艾琳是否謀殺了克萊爾,但艾琳當時的心理卻充分展現了她陰影中獸性的一面,即她希望克萊爾死去,至少她從心理上充當了謀害克萊爾的殺手。
回顧整部小說,讀者不難發現,主人公艾琳受到當時中產階級黑人社會道德規范的影響,始終如一地扮演純潔完美的真正的黑人女性,而忽視了自己內心真正的需要。她將自己的生活徹底面具化,在家庭生活中,她熱衷扮演盡職的母親和貞潔的妻子,卻沒有意識到婚姻生活的基礎是真正的愛情;在種族生活中,她表面上忠于黑人種族,在實際生活中卻經常感到困惑,避免讓孩子接觸私刑等話題,并且為孩子提供白人倡導的教育。艾琳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她作為幸福的中產階級黑人女性的地位,所以當克萊爾出現,令艾琳感到莫名的恐慌,生怕克萊爾毀了她現有的社會地位,艾琳內心的陰影被一點點地激發,最終她萌生了殺死克萊爾的想法。艾琳復雜而又充滿悲劇色彩的性格歸根到底是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所導致的結果,推崇真正黑人女性的文雅傳統強迫美國黑人女性規范自己的行為,從而忽視了內心真正的自我。拉森對艾琳這一形象的刻畫表達了她對真正黑人女性形象的否定,揭示了黑白混血兒在種族制盛行的美國社會實現自身自性化歷程的艱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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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王曉巍,鄖陽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外語系講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