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雪妮
摘 要:在《為詩辯護》中,雪萊從想象和推理的區別談起,不僅對詩和詩人做了詳細的界定,而且對詩歌的作用與社會影響也做了相當精細的論述。本文將以《為詩辯護》為主要文本,參照并結合雪萊其它有關論述詩歌理論的文本和具體詩歌,試著從中國儒家的詩歌社會作用觀“興、觀、群、怨”這四個方面簡要分析雪萊的詩歌教化觀,并將其與儒家對詩歌社會作用的觀點進行對照理解,從而對他的整個詩學思想中的詩歌教化觀念有一個全面而深刻的理解與把握。
關鍵詞:興觀群怨;詩教觀念;美;善
一、皮可克在《詩之四階段》中的主要觀點
《為詩辯護》是雪萊在1821年寫作的一篇論文,是針對其好友皮可克于1820年所寫的《詩之四階段》而作。皮可克這篇論文包含了他對詩歌起源發展與功用的獨到見解。皮可克認為詩歌起源于歌頌領袖的豐功偉績,并把詩歌的發展劃分為鐵的時代(遠古之時,詩風淳樸而粗野)、黃金時代(國家興起,貴族統治,詩歌追述祖先的功業,詩歌技巧已經成熟)、白銀時代(羅馬帝國時候,詩歌日趨富麗綺靡,陷于效顰之態)和銅的時代(有才華的詩人恥于模仿,想要返璞歸真,力求近于黃金時代的獨創精神)。歷史往往是循環往往復的,皮可克認為,以后的演變可以比擬從前,簡言之就是:中世紀的詩是在鐵的時代,文藝復興時期的詩是在黃金時代,擬古主義的詩是在白銀時代,近代的詩,例如“湖畔詩人”的作品,則是在銅的時代。雖然皮可克對詩歌發展階段的劃分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這種劃分方法卻也是皮可克對他那個時代的詩歌顯而易見的輕視和不屑。
以皮可克為代表的功利主義群體如此貶低詩歌,蔑視詩歌的積極作用,必然會引起雪萊的強烈反對。然而雪萊英年早逝,且《為詩辯護》真正發表面世時距他去世已相隔十八年之久,在發表時又遭到編者約翰·亨特的擅自刪改,僅留下一般理論的部分。因此,雖然題為“為詩辯護”,但目前我們看到的《為詩辯護》文本已經只有辯護而沒有攻擊了。
二、雪萊的詩歌教化觀
既然皮可克認為詩歌的存在如此沒有價值,那么雪萊必然會對詩歌的作用有一個非常高的評價。雪萊非常重視詩歌的道德和教育意義,他認為詩歌以想象和熱情激發人類向善,從而使人們擁有永恒的德行之美。例如,在他的《致愛爾蘭》中就有:
你真是所向無敵啊,時間;一切
對你讓步,除了“堅定為善的意志”——
那心靈神圣的同情:只有它
始于你之前,又存在于你之后。[1]
這句詩不僅說明“善”的信念永存,還表明“善”的信念永遠不會被時間所摧毀。在他的另外一篇詩論文章《<伊斯蘭的起義>序言》中還有:“我設法……運用了構成一個詩篇的一切要素,借以宣揚寬宏博大的道德,并在讀者心中燃起他們對自由和正義原則的道德熱誠,對善的信念和希望。”[2]總之,從這些詩歌和詩論中,我們可以非常明確地感受到雪萊希望以詩激起人們向善的愿望,并堅持這種向善的信念,從而完成道德上的完善和升華。如果將詩歌的道德作用進一步擴展到它的社會作用,那么,雪萊表現在《為詩辯護》和《<伊斯蘭的起義>序言》中的詩歌教化觀念,則與我們中國古代儒家對詩歌的社會作用觀念“興、觀、群、怨”有著不少極為相似的地方。
首先說“興”。《論語·陽貨》篇第九條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根據朱熹的解釋,“興”即“感發意志”[3],也就是起啟發鼓舞的感染作用。楊伯峻在他的《論語譯注》中則把“興”解釋為“聯想力”[4]。雪萊在《為詩辯護》第十三段中說:“然而詩卻以一種較為神圣的方式產生作用。它讓心靈容納許許多多從未被理解的思想組合,從而喚醒心靈,并擴大心靈的領域。”[5]倘若把雪萊在此處所說的“喚醒心靈,并擴大心靈的領域”理解為啟發人的心靈,擴大人心靈的想象范圍,從而增強人的聯想能力,那么,儒家的“興”就和雪萊此處所指出的詩的神圣作用不謀而合。既然“興”有啟發感染的作用,可以被看作聯想力、想象力,那么雪萊認為的“詩以永遠新鮮的愉快的思想,重新充實想象,從而擴大想象的范圍;這些思想能吸引所有其他的思想,使之同化于自己的性質,并形成新的間斷和間隙,不斷渴望新的營養以填補空虛”在某種程度上就可以等同于儒家所說的“興”。那也就是說,在雪萊的詩歌觀念中,詩歌教化的第一個作用就是感發意志,擴大心靈的想象空間,增強人的聯想力。
第二說“觀”。儒家的“觀”是說詩歌具有考察社會現實的認識作用,即可以通過詩歌來觀察社會風俗的盛衰,政治統治的得失等。雪萊在《<伊斯蘭的起義>序言》中寫到:“……這篇詩是對于公眾思想氣質的一種實驗——實驗那些開明而有教養的人渴望改善社會道德和政治風氣的心情,究竟能在何種程度上勝過那曾經搖撼我時代的風暴。”[6]如果我們大膽地把引文中的“實驗”二字換成“考察”,那就可以說,《伊斯蘭的起義》這首詩可以看作是對公眾思想氣質的一個考察,考察普通大眾究竟在何種程度上渴望改善社會道德和政治風氣。但是在雪萊的觀念中,這種考察是間接的。儒家認為通過詩歌可以直接看出社會生活的種種面目,而雪萊是通過詩歌進行考察,再進一步從考察的結果中得出社會人心的真實狀態。因而儒家的“觀”在雪萊的詩歌教化觀念里是一種間接的社會作用。總之,不論是直接的方式還是間接的方式,在雪萊的詩歌教化觀念里,“觀”是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第三說“群”。儒家的“群”是“為互相感化和互相提高的教育作用,即所謂群居相切磋”[7]這一點,在雪萊的詩歌教化觀念里體現地并不明顯,但這并不意味著就不存在。
第四說“怨”。儒家的“怨”主要是指批評不良政治的諷刺作用,也就是“怨刺上政”。雪萊在《為詩辯護》的最后一段談到了這一點。他說:“一個偉大的民族覺醒起來,要對思想和政治進行一番有益的改革,而詩便是最為可靠的先驅、伙伴和追隨者。”這句話雖然沒有直接說到諷刺,但是我們卻可以把詩的先驅作用看作“怨”的延伸來理解。
三、小結
總之,通過本文第二部分的論述,我們可以把雪萊的詩歌教化觀念歸納為與中國儒家的詩歌社會作用觀“興觀群怨”相一致的幾個方面,即:詩歌可以激發人的想象,擴大心靈的領域,喚醒人們的情感,從而使讀者明白真正的德行之美;詩歌可以反映出社會現狀,風俗盛衰,以及人心所向,通過詩歌可以考察出社會生活的種種真實面目;詩歌可以增進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交流,從而促進人類的共同進步和完善;詩歌可以作為社會改革的先驅,對上諷諫,對下教育。這大概就是雪萊對詩歌教化作用的所有期待了。在了解了雪萊的這些詩歌教化觀念以后,我們還應該明確一點,那就是,雪萊希望通過詩歌的教化,人類能夠達到一種道德上的完善,能夠讓美與善趨于統一。我們始終應該記住,詩歌的道德意義和教育意義,美與善,才是雪萊對詩歌的最終期望,就如他所說:“詩中沒有報復、嫉妒和偏見的容身之地。唯有愛,被當作統治精神世界的唯一法律,在詩中處處受到贊美。”[8]而“道德的最大秘密就是愛。”[9]
注釋:
[1] 雪萊著,查良錚譯:《雪萊詩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4頁。
[2] 伍蠡甫主編:《西方文論選》(下卷),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46頁。
[3] 郭紹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一卷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8頁。
[4]楊伯峻:《論語譯注》, 北京: 中華書局, 2009年版, 第178頁。
[5] 伍蠡甫主編:《西方文論選》(下卷),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54頁。
[6] 伍蠡甫主編:《西方文論選》(下卷),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46頁。
[7] 郭紹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一卷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8頁。
[8] 伍蠡甫主編:《西方文論選》(下卷),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50頁。
[9] 伍蠡甫主編:《西方文論選》(下卷),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54頁。
參考文獻:
[1]劉若端編:《十九世紀英國詩人論詩》,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版
[2]雪萊著,查良錚譯:《雪萊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
[3]伍蠡甫主編:西方文論選(下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版
[4]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09年版
[5]郭紹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一卷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